第二百五十四章 傷感
這日臨睡前,溫婉給林淵按摩了半宿的頭皮,又倒了杯半溫的水哄他喝下。
等他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有規律的沉重呼吸也清晰傳到了溫婉耳旁,她才輕手輕腳裹了他的厚外衣,跑去外屋讓候在那的瞎大夫替林淵把脈。
瞎大夫連扎了他十幾針,待他的氣息平緩了一些,暫無生死之憂后,老大夫才一甩廣袖抹了把頭上的汗,對着溫婉的方向道:“沒用了,你給他準備棺材吧。”
溫婉聽得這話強笑:“您這說的是什麼玩笑話。”
說罷,她接過守夜婆子手上的熱帕子,輕輕拭去林淵臉上的汗。
“他年輕時胸口受了極重的刀傷你不知曉?”老大夫生氣地嚷嚷。
“上次他父母亡故,心口休罷那幾次,若不是老夫的金針和護心丸,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他的命。能撐到現在,已靠的運氣了。”
“是么?”溫婉垂了垂眸,繼續擦林淵身上的冷汗。
見她淡定得如平時一般,瞎大夫吧嗒了一下嘴,又斟酌道:“他現在只是慢慢遺失記憶,食欲不振。再過三兩年,他不但會忘記你是誰,自己是誰,便是五識也會慢慢衰退殆盡。屆時,光是身體的劇烈疼痛和失禁就足以讓他一心求死了,你莫強求。”
溫婉替林淵換上乾淨的寢衣,才帶了老大夫到外屋,與他淡道:“他不能沒,和慕還小,和方和安還需再歷練幾年,和宜也需要有人給她撐腰。”
她私心作祟,不願意她那小兒再受這塵世的困頓之苦,不願意撐在她那兩個大兒頭頂的天就這麼崩塌了。
她可以陪他一道走,可是他們的孩子是不能的。如此,便只能他們兩口子再撐一撐,撐不住也要撐。
“我是你花天價銀兩留下的,說來我這心確也是偏向你的。他死了其實是好事,你還年輕,身子骨也不算差,倒時你若改嫁……”瞎大夫還沒說完,就被溫婉示意下人堵住了嘴。
“帶老大夫好好下去歇着,那夜宵便也禁一禁,他許是吃多了撐暈了腦袋,才這般胡言亂語的。”
那老大夫一聽當即兩目圓睜,還待再說些什麼,卻已被兩個壯碩的僕人拖了出去。
人走後,溫婉朝滿面蒼白的啞巴招招手:“你過來。”
啞巴急忙上前兩步在她面前跪下,神色黯然。
“難過什麼?”溫婉笑看向裏間安靜躺着的男人。
“瞎大夫不是說了,暫時無性命之憂。他就愛誇大其詞,難不成你還聽他胡說八道不成?”
啞巴猛力搖了搖頭,而後幾乎將臉貼向了地面。
溫婉無奈地搖了搖頭,淡道:“我得在這守着他,你這就替我去辦幾件事罷,旁人我不放心。”
說完,她在啞巴耳側輕言了幾句,待確認他應允之後,她才扶了婆子的手去裏間照看林淵。
聽得她喑啞的聲音半晌,外屋的啞巴無聲給她磕了個頭,大步走了。
等到她躺到了林淵身側,守夜的婆子也輕輕帶上了房門,她才摸着林淵那張沉穩端素的臉,無聲落下淚珠來:“阿淵,別走,別走,你等等我。”
次日,睡在林淵身邊的溫婉被細微的聲音吵醒過來,一睜眼,就看到他白了一半的頭髮:“吵醒你了?”
溫婉怔了一下,看了看大亮的天色,任林淵扶着她坐了起來,將軟枕放在了她身後。
“你昨晚哭過。”林淵將臉旁的碎發別到她耳後,肯定道。
“哪有,你昨日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我眼裏進了蟲子叫你,你都沒應我!這不,我自己揣成這樣了。”溫婉面不改色道。
林淵便仔細吹了吹她眼睛,又飛快拿了熱毛巾回來幫她洗臉熱敷,心疼道:“還疼么?”
“不疼了。”溫婉搖頭。
“去端些早點來。”林淵轉頭吩咐。
“是。”候在門邊的婆子應了聲。
“只要五穀粥配鹹菜即可。”溫婉無視林淵皺眉,又多囑咐了一句,婆子也應了。
得了癌症的人只要調理得當心情舒暢能多活二十多年,她覺着她的林淵也可以。
兩人剛用完早飯,青丫便已候在了堂屋等着請安。
林淵便率先走出了內屋的門,在主位坐下。
“兒媳給爹爹請安,給娘親請安。”溫婉坐下時,兒媳婦已經往下福身。
“起。”林淵坐於正位,抬眼朝她道。
大兒媳有了身孕,如今內院裏的事多是青丫和彎彎幫溫婉管着:“有一樁喜事好叫爹娘知曉,今早三妹剛被診出來有喜,加上大嫂咱們家正是雙喜臨門呢。”
溫婉一下就站了起來,喜笑顏開:“可是真的?不行,她心大得很,我得去瞧瞧她。”
青丫忍笑道:“娘你還是晚點再去吧!我來的時候,妹夫正餓狼一般兩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妹妹的肚子呢。那一動不動的模樣,看得我都發毛。”
林淵便看了妻子一眼,等她乖乖坐下后,才轉頭對二媳婦淡道:“去忙罷。”
“是。”青丫笑着又福了一禮,恭敬退下。
溫婉笑看着她走後,才埋怨身旁的林淵:“這麼凶做什麼,哪個兒媳婦都怕你!”
林淵沒理會她的話,腦海里琢磨着聽來的信息:兩個兒子娶親了,彎彎嫁人了。
“想什麼呢?今日日頭好,陪我去院裏走走吧。”溫婉推推他,不滿他的出神。
“好。”林淵起身,任她搭上自己手臂。
又過得兩日,溫福生兄弟倆同外甥們上山下河地瘋過一天後,傍晚,來同溫婉告辭。
溫婉拿帕子堵了堵眼角,硬擠出一抹笑容后,才替小弟整了整衣裳道:“走吧,往後要聽大哥二姐的話,這一別,也不知往後能不能再見了。”
溫有才便扯了她衣角,抬頭朝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阿姐……”
溫婉摸了摸他的頭,又拉了拉一旁紅了眼睛的大哥,還是送了他們出去:“路上小心些,財不露白,也別亂吃東西。到了家,記得給我寫信。”
溫福生看着門口比他們來時還高還滿的馬車,忍住了鼻酸沒有回頭:“知曉了,知曉了,快進去吧,別送了。”
溫婉未語,只是站在那看着他們遠去。
“阿姐,回罷!”溫有才也上了馬車,掀了車簾傻傻地朝溫婉揮手。
看得一會兒,待看不見他三姐的笑臉,溫有才方落寞同他大哥道:“慢些,快看不見阿姐了。”
他們遠得看不見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