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談話
當桑塔納車駛出政府大院，院子裏所有人都沒有留意，這是政府工作中最不起眼的部分，唯獨在角落裏有一個人除外，他靜靜的看着剛才發生的一切，車走遠了，才嘆了口氣。
“黃校長，你介紹一下雙水學校的情況吧。”正當黃學友喋喋不休的誇讚在他治理下，唐山鎮中心學校如何變得高大上，唐一凡突然冒出了一句話，把黃學友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黃學友咽了口唾沫，無法想像這個才過來兩天的年輕人，怎麼知道這麼一所處於群山環抱中的不起眼的學校。他扶了扶眼鏡框，強行壓住了內心的慌亂：“那所學校，還可以吧，在校學生不是很多，教師三十多人吧。”
唐一凡點點頭：“那好，我們直接去雙水學校吧，黨政辦採購的那批物資已經給了堂山中心校，這一批就去偏遠農村吧。”
還沒等到黃學友回話，前面司機孫師傅插了一句：“唐鎮長，你可能不知道，那邊正在修着路呢，車子開不過去。”
“對對，修路，修路。”黃學友似乎摸到了稻草，立刻附和一句。唐一凡愣了一下，斷定這裏面有些情況，隨即呵呵一笑：“修路的話……那好吧，山區小學硬件差些，在其他資源上，一定要有所傾斜。”
“雙水學校的條件一點也不差，南方有個企業家來那裏探親，立刻捐了一個億給雙水，剛蓋了新的教學樓和宿舍，一點不差。”黃學友聽到唐一凡說雙水條件艱苦，直接開口反駁，不能在教育上讓領導看笑話。
唐一凡皺了眉頭，投資這麼大的一所學校，理應主動引領去視察，為什麼會三番五次被阻攔呢？
“哦，竟然還有這件事，那這個企業家可夠了不起的。”唐一凡附和了一句。黃學友又來吹了：“那是五年前，我陪同企業家去的，這個企業家名字叫竇飛，在南方開發房地產，老家是咱們雙水的。不過呢，他的一家人都搬走了，這次回來是尋祖認親的，當看到曾經上過學的學校如此破爛不堪，於是立刻捐了一個億投資建校。”
五年前？那個時候自己還在李佛村任村長助理呢，所以沒聽說此事，唐一凡點點頭：“那有空可要去看看了，作為當地政府，這樣的事迹我們一定要多正面宣傳報道，不能讓人家寒心。”
黃學友沒接話，因為他聽到了司機老孫不自然的咳嗽聲，孫師傅一個猛打方向盤，拐進了唐山鎮中心學校，只見門口有一座大雕像，是放飛的白鴿和充滿科技氣息的望遠鏡和地球儀塑像。
門口有幾位教師等候多時，看到車子駛進來，都迎了過去，唐一凡跟眾人親切握手，轉過頭來：“孫師傅，你幫忙把物品都卸下來吧。”
“唉，好嘞。”
第一步程序就是圍繞着學校轉了幾圈，查看了教室、食堂和微機室，總體來說就是兩個字：落後。
隨後去了會議室，黃學友找了幾個教師代表談話，無非就是有沒有困難，對以後工作有什麼建議，對政府方面有什麼要求。
黃學友先讓唐一凡講兩句，怎麼也是送過來了四千塊錢的物品，唐一凡點點頭，語氣有些沉重：“各位老師們，不瞞大家，今下午來看看大家，我的心情是沉重的，俗話說再窮也不能窮教育，可是我們這學校的現狀呢？”
“我舉一下例子，我看到學生們一個個蹲在地上，啃着濕冷的饅頭，我內心是揪着的，這還是我們祖國的希望嘛？這是上世紀六七十年的情景。”唐一凡動情的說道，對面好多的教師受到了感染，這個幹部跟以前的不一樣，他年輕，敢說話。
唐一凡繼續說道：“我不是一個到處表態的人，起碼我向大家保證，只要我在堂山鎮一天，我就想盡辦法為大家服務，解決問題。”
唐一凡講話很簡短，但是字字句句真誠自信，對面好多教師都愣住了，會議室很安靜。黃學友帶頭鼓掌，“那請這幾位教師代表談談內心的想法吧。”
“唐鎮長你好，我想說的就是我們學校門口攤販的情況，每到放學時候，十幾個攤販堵在路上，既不衛生也不……”其中有個女性教師提出了不痛不癢的話。唐一凡沒表態，而是說了一句：“我不想聽這些沒有味道的話，大家說一些有分量的意見，我不是那些走馬觀花的幹部，是來真切聽從群眾呼聲，為大家辦實事的。”
聽到唐一凡的回復，眾人面面相覷，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黃學友眼看事情要壞，“唐鎮長，大家都很好，學校也盡量為大家着想，沒意見沒意見，你們說是不是？”
幾位教師點頭，這些人都是從全校一百多個教師隊伍中選出來的，自然很講“政治”，唐一凡搖搖頭，“教師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應該崇尚自由、真理，而且思想要開放，而不是被固封或者引導，你們的反應讓我有些失望。”
這句話一出，幾個稍微年輕一點的教師抬起頭來，當看到黃學友的眼神后，又低了下去。唐一凡自然領會其中道道，轉過身來：“黃校長，我想馬上去雙水學校，你去安排一下吧。”
黃學友明知道唐一凡會找理由支開他，早就想到了應對之法，旁邊坐着教務處主任，可以讓他代勞，沒想到唐一凡提出來的竟然是去雙水學校，這他自己可就決定不了：“去…去那幹啥，那裏修路。”
“沒事，修路也可以步行過去嘛，你看我這穿的就是運動鞋。”唐一凡肯定的回答，非常強勢，而且還挽起了褲腿特意讓他看一眼。
黃學友臉色暗淡，不再像剛才那般喜笑顏開，心裏罵了娘，你來慰問走走過場也就罷了，還裝什麼大尾巴狼，竟然去雙水學校，這還了的，我一個人也決定不了，需要彙報鎮上。
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機，悶着頭走了出去，似有心事，唐一凡目送他離開，雙手一攤：“這下好了，我想大家可以敞開心扉，暢所欲言了吧。”
一名年輕女性當即接收信息，笑着說：“唐鎮長，俺們看出來來了，你跟那些當官的不一樣，你是想幹事的。我先提一點，你今天送過來的慰問品不少，說句實話，還不如折現呢。”
“哦，你這說法新鮮，第一次聽說。”唐一凡來了興緻，這不會是開玩笑吧。
不料那名老師鄭重的回答：“你是不知道，我們學校可窮了，現金要比文具重要，別的不說，冬天取暖問題，鍋爐房沒煤炭，孩子們都凍傷了。這麼多文具也用不過來，折成現金能拉不少煤呢。”
原來是這個考慮，唐一凡拿着本子認真記下來，“教育局不是撥經費嗎，你們怎麼還這樣辛苦。”
“切，上級部門撥的經費都到了駐地鎮政府賬上然後下撥，鎮上能給放十分之一就不錯了，教辦領導再剝削一層，真正用到學生身上的，剩不了幾分錢。”又有幾名教師發表了意見。唐一凡記好以後，“我剛來上班，有些情況不了解，這樣吧，我會儘快解決這個問題，保證所有上面撥付的資金都用到學生身上。”
“那得多長時間？”
唐一凡愣住了，此事辦不辦成還不一定，別說具體時間了，“我不打保證，不說空話，大家等待消息吧。”
此時，又有一個教師舉了：“唐鎮長，我也有問題。”
唐一凡翻了幾頁紙張，拿起筆：“你說！”
“我反應的工資問題，我們都是吃財政飯的，為什麼要給我們拖工資，本來拖一個月，今年直接成了兩個月，這不這個學到了九月，七月份的還沒發，什麼原因？”這名教師站起來，臉色難看，胸脯一開一合，十分激動。
唐一凡心裏有些痛，這些人民教師得罪誰了，招誰惹誰了，竟然受到這種待遇。他沉默了，不想說話，今上午的黨委會，宋道春還讓他籌措三十萬的資金填補漏洞，總不能實話跟教師們說吧，那樣的話，這教師節不成了添堵節。
看到唐一凡沉默，又有人提出來了：“還有我們的鄉鎮補貼問題，全區其他鄉鎮都落實了，我們堂山位置最偏僻，教師們卻沒享受到，我聽說只有鎮政府的人員才有，你們是人我們就不是人了？”
對面一排教師嘰嘰喳喳的議論，就像是拿着剪刀一點點的剝開政府的衣服，最後落得體無完膚，完全暴露在太陽下，讓大家看看多麼無恥。
“哎呦，你們談的怎麼樣了？”黃學友手裏攥着手機，推開門走進來，看到氣氛不太對勁，問了一句。唐一凡苦笑一下：“沒什麼，跟教師們探討一下工作方面的事，我是學中文的，當年畢業也差點成了老師。”
“哦，唐鎮長是哪個學校的？”黃學友笑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