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小狼和小狽(一)
江潯明顯有些懵,眼神在這兩個人中間來回掃了掃,正考慮着要不要也起身跟着行個禮,就被已經明白他意圖的舒清堯,給抬手制止了。
舒清堯笑了笑,對着單星繁也擺了擺手:“單家主何必多禮,是我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又怎麼會責怪到家主身上呢。再說了,我這次過來,主要是有事想跟家主談談,賢弟如此多禮,反倒叫愚兄不好開口了。”
單星繁聽他並未因身份曝露而更改稱呼,依舊以‘我’、‘愚兄’自稱,卻單單稱自己為‘家主’,便知他確實是帶着很大的誠意來商議事情的,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心裏卻已經欽佩起這位王爺的為人來。怪不得有傳言說‘清王’旗下的那支北逍軍隊,不僅紀律嚴明,作戰驍勇,也是對‘清王’最忠心耿耿的一批人,就連‘清王’被傳出許多不堪言論的那幾年,兵權被罷免以後,都未曾動搖過半分他在軍中的威信。
“既然王爺都如此說了,那我再堅持倒顯得矯情了,王爺……哦,不,是舒兄,有什麼事需要小弟這邊出力的,儘管吩咐,小弟一定會全力以赴。”
江潯看了看這二人的眼神和表情,不知為何,腦子裏不受控制的就跳出了‘狼狽為奸’四個燙金大字來。他暗暗在心中對他們翻了個白眼,然後用了半秒鐘都不到的時間,判斷出自己對他們之間即將要談論的某些陰謀詭計一類的東西,壓根兒不感一點興趣,於是果斷的放下了筷子,道:“我吃飽了,先回去休息,你們慢慢談。”
那兩人這會兒倒是出奇的一致,同時點了點頭。
單星繁:“好,潯弟早點回去休息,過幾日為兄再差人去接你到府里來玩。”
舒清堯也跟着附和道:“嗯,潯月累了就早些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們過幾日見。”
“……”
江潯看着對方嘴角隱約掛着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嗯,潯月改天有空,一定要‘好好’感謝一下月白哥哥對我的關心!”說完,一轉身,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
他這一聲‘月白哥哥’把兩個人同時都喊懵了,半晌,單星繁才回過神來,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潯弟自小就是被我師叔寵着長大的,又一直生活在山上,與世人接觸的少,許多人情世故都不懂,還請王爺莫要見怪。”
“無妨,不過是偶爾流露出些小孩子性情罷了,又沒做出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單賢弟不必擔心這些。我自幼就在軍營中同將士們一起相處慣了,並沒有那麼多的規矩,也不在意這些。”
“如此,星繁就代潯弟先行謝過王爺了。這邊人多口雜,不如王爺先隨我回‘單府’那邊,再商議事情,如何?”
舒清堯似笑非笑的看向單星繁:“單賢弟大可不必如此,既然我一直沒有跟你們自稱過‘本王’,自然是真心想同你們二人結交,賢弟又何必如此刻意疏遠?”
單星繁苦笑了一下:“王爺您誤會了,星繁豈敢。只是我自小長在單家,雖然有時有些口無遮攔,卻還是知曉些輕重的,王爺願意真心同我相交,是王爺禮賢,我卻不能真的失了分寸。更何況,我也是真心敬重王爺,在旁人面前,若是王爺不想顯得太過見外,星繁斗膽稱呼您一聲‘舒兄’,但是私下裏該遵守的基本禮節還是要遵守的。”
舒清堯未曾想到,表面看似不太着調的單家家主,私底下竟是如此地古板守禮,一時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好點了點頭,隨他去。
“只是潯弟他從小在山中長大,師叔又只有他這麼一個徒弟自然嬌寵了些,所以很多規矩他都不懂,若是日後,他有什麼不知輕重,觸怒了王爺的地方,還請王爺念在他遇事尚少的份上,莫要跟他計較才好。”
舒清堯知道單星繁顧慮到‘單家’和江潯,不敢輕易逾越,兩人本就是初次見面,彼此之間確實不太了解,因此也並不強求。於是,笑了笑道:“家主放心,本王自然不會小氣到連一點點的小事都要同別人計較。”
“多謝王爺。”單星繁說完,又作了一揖:“王爺,請!”
舒清堯點了點頭,率先朝樓下走去。
江潯並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談了什麼,也沒有主動去打聽。這麼些年以來,他多多少少學會了幾分江吳岩遇事時的那份順其自然。遇到麻煩事,解決掉就是了,何必還費心勞力地考慮那麼些有的沒的,給自己徒增煩惱呢。
更何況單星繁這人根本用不着等到江潯去問,若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告訴江潯,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就全部都告訴他。
其實,單星繁會主動跟江潯說這些的原因很簡單。一是,除了單遠致未經他同意就擅自將整個‘單家’的重任都丟給了他,順便又丟給他一堆有的沒的的親戚以外,江潯便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能算得上親人的人了,他當然希望跟江潯之間沒有任何隱瞞;二是,他很擔心以江潯算不上溫和的性格,萬一哪天得罪了這麼個權貴還不自知,那可就麻煩了。雖然以他與舒清堯短暫的接觸來看,這種可能性很小,但是‘防患於未然’,讓江潯提前多注意一些,不要被人記恨了還不自知,總歸不會錯。
江潯最近除了愛看戲文以外,還新迷戀上了吃蓮子,手裏拿着幾個蓮蓬,剝一顆吃一顆,雖然他剝得不快,但是他很享受這個邊剝邊吃的過程。因此,當單星繁派人將他書房裏時,看到他手裏還握着兩個尚未剝過的蓮蓬,很是無奈。
單星繁親自關上了書房的門窗,又派人將書房裏裡外外都守護好,以防止有人靠近。待一切都安排好,回過身就看到江潯穩穩噹噹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慢悠悠的吃着他的蓮子。
單星繁見他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心裏嘆氣了,嚴重懷疑自己用不了幾年,滿頭的黑髮就要全為他操心操成了白色。雖然頗為無奈,但他還是坐到了江潯的身邊,順手拿起盤子裏的另一個蓮蓬,幫他一起剝了起來。
“潯弟,我今天叫你過來,主要是想跟你談談‘清王’的事情。”
“嗯?”江潯一邊捏着單星繁剝好放在盤子中的蓮子吃,一邊問道,“你是說七哥么?他怎麼了?”
單星繁一聽他這稱呼,心裏頓時就更發愁了。
“雖然清王在這些方面不像其他皇親那般在意,但是這麼親密的稱呼,你以後還是少喊為好。”
江潯雖然不願意考慮太多,但卻並不愚笨,單星繁一說他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他覺得舒清堯這人挺有意思,能文能武,又沒有其他那些皇親國戚的惡習,算是個值得來往的朋友。而且,按照輩分來算他們還要稱呼他一聲‘小師叔’呢,所以,他並不想因為一些尚未存在的擔憂就同他疏遠。但單星繁確實也是為他考慮,因此雖然心中不甚在意,還是認真地解釋了一句:“是他讓我這樣稱呼他的。”
“他只是同你表面上客氣一下而已,不然怎麼能顯示他比較平易近人呢?”
“可是我感覺他態度挺真誠的啊?”
“他從小在等級森嚴的王宮裏長大,就算現在真誠,誰又能知道他能夠真誠多久呢?”
“嗯,有道理,可是我昨天已經這樣稱呼他一天了,現在突然改口,會不會顯得太過刻意?”
“怎麼會顯得刻意呢,你……什麼?!你昨天和他待在一起?”單星繁吃驚不小,嗓音也不知不覺大了起來,“你怎麼會和他待在一起的?”
江潯聞言,不禁想起昨天他坐着小船,在路過一大塊蓮葉田時,一時禁不住誘惑,正打算偷偷鉤幾個蓮蓬嘗嘗時,恰巧碰上了在湖邊等人的舒清堯,然後被他故意裝作不知道,卻又掩飾不住自己嘴角微微上揚的笑意時的情景……
江潯自然不可能把這麼丟人的事情再讓第三個人知曉,於是,語氣頗為平靜的說道:“昨天在街上碰巧遇到了,就一起隨便逛了逛。”
“……!!!”
單星繁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自己替他白白操了那麼多心,那人自己卻半點也不知道上心,心中莫名湧出一種一腔真心被錯付的惆悵感來。深深地嘆了口氣,半晌,才低下頭繼續默默剝着蓮蓬,不再開口了。
江潯見他一副無可奈何地模樣,有些好笑,把手上的蓮子一把全都塞進嘴裏吃掉后,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才道:“別擔心了,也許他只是覺得太無趣了而已。”
“嗯?”單星繁有些不明所以。
“日子總是一成不變,身邊圍着的又總是那麼一群人,時間久了,難免會有些日子太過無趣的錯覺,這種錯覺一旦形成,便總感覺這種無趣彷彿已經深入骨髓了似的。”
說著,江潯看了單星繁一眼,頓了頓,又道:“其實你和他更為相像些,你們倆才是擁有着同樣經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