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楊天炸了煙囪(2)
房子是那種老式灰磚黑瓦房,頂上有幾塊骯髒的玻璃亮瓦,後面有一個大的院子,即使白天屋子裏也是昏昏暗暗的,角落裏的陶瓷茶壺像只打盹的老母雞,趴在那一動不動。但藍一喜歡這樣的昏暗,這樣的安靜。她獨自在屋子裏走來走去,自由自在,書櫃裏有母親的醫科類書籍,有時會翻一下,當看到那些人體構造圖時,面對陌生的裸男裸女的身體,她有種羞恥感,臉紅耳躁心怦怦亂跳,燙手似地還它們到原處。有時在院子裏的竹床上昏睡,做些不作邊際的夢,麻雀地叫聲吸引藍一來到樹下,樹下有很多麻雀拉的屎,稀稀的,洇在地上像朵被雨糟蹋過的桃花。邊上有很多螞蟻,圍着麻雀屎轉圈圈,接着一隊螞蟻排着隊開過來,彙集到屎上,越堆越高,然後倒塌,樂此不疲,最後又線一樣地排着隊離去。
有幾隻不聽話的,擅自離隊,這都是些健壯的傢伙,飽滿結實,身體油光黑亮。它們盯住了一隻蚊子屍體,這隻蚊子已失去了一隻翅膀,腦袋也殘缺不全了,幾隻螞蟻抬起蚊子的殘骸,像抬着一具黑色棺木去出殯,似乎還一二一地喊着號子。在院牆的角落邊有一個黑的小洞是它們的巢穴,一些螞蟻來來往往很繁忙,有幾隻過來幫忙,蚊子屍體被移進了洞裏,螞蟻們消失了。螞蟻們這麼大規模的出動,預示着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果然,天陰了下來,起了風,藍一收了院子的衣服,開始生爐子做飯,八歲的時候她學會做飯,談不上可口,至少母親不在的時候她不會餓肚子。燒爐子就得撿煤核,鎮子上有一個大型酒廠,燒煤,然後會有很多廢渣出來。藍一撿那沒完全燃燒的煤,都是些像桃核大的圓球,泛着生鐵的光澤,煤核上有很多小孔,很蓬鬆,輕輕一掰就碎了。很好燃燒,而且沒有煙塵。這是母親教她的,在母親的那個西北城市裏漫長的冬季都是燒煤,母親家並不富裕,全靠外祖母一個人撿拾破爛帶大她們姐弟二人,母親從小撿煤核,有很好的經驗。
藍一蹲在煤堆上,腦子裏有時是空白的,只是機械地撿拾。偶爾天上飛過一隻鳥,會吸引她的眼球,思維也會隨鳥的身影飄得很遠很遠,記憶里的童年是灰色的。有時,她會到母親的工作室,那是一排很破舊的紅磚平房,牆上粉刷的白石灰已變成了暗黑色,有的掉皮了,露出粗糙的磚面。她的工作室是其中的一間,屋子被一塊沒了本色的白布帘子一分為二,裏面放着一張高高的床,上面鋪着血跡斑斑的白色床單。經常會有大肚子女人躺在上面,母親拿着一個被磨得溜光的土黃色聽筒貼着高聳的肚皮仔細聽,一邊很耐心地問和解答。以藍一的高度只能仰視着看那肚子,那是座白晃晃的小山,充滿了神奇。
藍一奇怪女人的肚子張力那麼大,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長。從小的耳聞目染,知道裏面正孕育着一個新的生命,但仍然對生命的來源充滿好奇,藍一擔心那肚子會不會破,有時很希望能觸摸一下,但通常還沒去做的時候就被母親轟出了屋子。走出屋子的她手裏抓滿了一把避孕套,那時候並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只知道可以吹出很多氣球在天上飛。她飛快地跑回家,然後分發給小夥伴們,一會兒滿天都飄着這種透明氣球。童年的生活寂寞而單調,滿天而舞的透明球體成了夢中無數次再現童年生活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