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12(2)
樂時鳴猶記得,七月份十六旅初進塘馬時,一次訓練完畢,他與徐若冰轉至村西,徐若冰突然驚喜地點着上壟背上的一排樹驚叫“合歡樹,合歡樹”。
來不及看清樹,鼻中已聞到那幽幽的香味,他們兩人跑至上壟背上,只見五六棵合歡樹在艷陽下儘儘地展示着那美麗的風姿。
徐若冰顏面閃亮,雙眼放射着欣喜之光,“時鳴,你看那樹婀娜婆娑美麗非凡,這樹和我們福州的不一樣,此地的合歡樹樹冠小,你看高只有二三米,我們那兒的高達十幾米,可是看起來還是蘇南的合歡樹好看。”徐若冰摘了一片葉子,“這葉子小小的,很像含羞草,小時候媽媽盆栽了幾棵,還以為是含羞草呢!可我們用手指頭一點那樹葉,卻紋絲不動,後來才知道那是合歡樹。”
她又摘了幾朵小小的半紅半白的絲狀花朵,又看了看樹上那粉粉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的花朵,然後一口氣把手掌上的花吹走了,“合歡樹啊,我心中的花!你紅得像團火焰,美得像爛漫的朝霞。”
樂時鳴看到新婚的妻子如此開心,一下子笑起來,他輕輕地吟起了杜甫的詩:“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徐若冰則看着順手指尖紛飛的絨花,面對艷艷的陽光,歡快地歡呼:“你開遍丫髻山山野,映紅塘馬河的浪花……”
樂時鳴看着徐若冰如此忘情地在合歡樹下抒情,便不再吟誦,細細地打量起自己的妻子來,而徐若冰似乎完全進入了自己構織的五彩繽紛的世界裏,繼續歌頌着那美好的景緻,是理想、愛情、婚姻使她的情緒提到了一個高點。
樂時鳴自然知道徐若冰欣喜的緣由,新婚使他們的理想交匯到一處,不久前他們在宜興甜蜜地結合了,收穫愛情果實之際,備感愛情收穫不易。
如今時近十月,這絨花不是當開之時,漸漸凋謝,上半部半紅的根根針狀似的花絲已發蔫,彎曲呈暗黑色,下面半白的花絲也不似昔日那樣具有光澤,不過絨花終究是絨花,風姿不減,尤其是那樹被風一吹,嘩嘩直響,撩撥人的耳鼓,有一種飄渺曠遠的感覺。
再看那樹冠罩着天空,在整齊排列的樹葉分隔下,天空呈一種網狀似的穹廬,俯視地面,婆娑的樹影給人嫵媚優雅的感覺,點點碎影同樣撩撥着人的心頭。難道徐若冰是看到絨花枯萎引起了對親人的思念而獨自憂傷嗎?
“若冰呀,‘合歡免忿,萱草忘憂’,看到合歡樹,你應該高興呀,你為什麼會憂傷呢?”
“不,時鳴,憂傷倒沒有,絨花雖蔫,風韻不減,我的心情好着呢!只是皖南事變后,我老挂念着媽媽,現在不知她老人家的情況,”徐若冰眉頭微皺了一下,“還有昨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你的小妹。”
“是嗎?”
“是呀,她說她在蘇北挺好的,但不知為什麼忽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在上海,在軍部,我們見面時從沒見過她流露出痛苦之色,所以我特別思念她。據說摸一下合歡樹,親人就能團聚,所以我來到樹下,摸遍了這幾棵樹的樹榦。”
樂時鳴點了點頭,沉沉地吐了一口氣,“若冰呀,這天下還不知多少人飽受分別之苦,備受分別之痛呢,如果沒有戰爭,我們該多好,但要消滅戰爭,我們必須進行戰爭,眼下還不是過多考慮個人家庭歡樂的時候。”
“這我懂,不過還是有點兒挂念,我也只是抽一個空做一番小小的思念,我的心幾乎全撲在抗戰上了。”
“對,我知道。”樂時鳴挽着徐若冰向上壟背的東面走去,東面臨西秧田處還長着幾棵高大的樹。
他倆在劉良超家的葡萄樹下停下了,“時鳴,我與屈平生演的《前路》,你感覺如何呀?”徐若冰摘了一枚葡萄樹葉。
“還好,我看你還有點兒緊張,不過那小媳婦的情緒變化,你還是把握得不錯。”
“戰士們呢?群眾們呢?”
“我從現場的情況看,首長還是比較滿意的,戰士們反應還是比較積極,群眾反應嘛,一般化,因為這種劇還不夠通俗,而且這是較短的情景劇,老百姓比較喜歡看矛盾衝突比較大的故事劇,所以我個人感覺是群眾沒有完全理解。”
“我覺得劇本寫得還是比較好,也比較通俗了,以前我在福州、上海的學校主演過許多比這深奧得多的戲,如果把那些戲搬出來,他們……”
“若冰呀,文藝這東西還得符合現實的需要,現在是抗戰時期,我們主要是宣傳,對象不同了。這兒是鄉村,不是學校,以後,我們還要不斷總結。我個人的看法還應更通俗些,《火線報》上的文章讚揚了此劇的演出,不過我們自身還需努力,應該讓文藝更好地為大眾服務。”
樂時鳴摸了一下粗大的葡萄樹樹榦,那葡萄樹樹榦堅硬異常,表皮粗糙,裂紋縱橫,上面有些許小小的螞蟻在移動着。“好粗大的葡萄樹,年齡夠大的,但枝葉仍是那麼旺盛。”他抬起頭,看着那在秋風中搖動的樹葉,“若冰,上面長滿了葡萄,黑了,熟了,很甜,青的則很酸。”
“是呀,是葡萄,怎麼長得這麼小呀。”
“這是樹,結的果小,若是藤,結的果大,塘馬的老百姓真好,這劉良超夫婦上次給旅部送去了許多葡萄,羅司令要給錢,他們還不收。”樂時鳴滿懷深情地朝最近的那間草房望了望。
“這葡萄樹我們家門前也有一棵,和這棵差不多,爺爺說這樹齡有五百年了,他還說七夕那天深夜在葡萄樹下能聆聽到牛郎織女的談話聲,我信以為真,半夜去聽可什麼也沒聽着。”
“是嗎?”
“是呀,這就是傳說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