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竹籃打水大清夢(5)
在青島,他結識了一位日本人,這位日本人是日本海軍部派遣到青島的間諜。這位日本海軍間諜向上彙報,稱讚:“恭王今年三十餘,器宇不凡,誠意動人,晤談時端坐正視,面無笑容,言不及他事,神態嚴肅,實滿清親貴中突出的人才。”
溥偉則明確表示,希望到日本佔領的旅順居住,還直言:如若得日本相助,恢復大清基業,將榮幸之至。他在這位日本間諜面前大罵袁世凱,說袁世凱“實為有史以來最大的奸臣,余恨之入骨”。
還說:“余與皇室關係甚深,若不能恢復社稷,何以上對列祖列宗,下對臣民百姓?”總之,他之言談,讓這位日本間諜得出“此人可用”的深刻認識。
經這位日本間諜穿針引線,溥偉由青島前往大連。日本滿鐵出面接待,在大連臨海的坡地上專門為他建了一棟小樓。建此小樓花費3萬日元,溥偉表示這3萬日元該當他出,滿鐵則要他先行住下,其他事情日後再說。
滿鐵在名義上是經營東北鐵路的日本公司,實際上是日本派駐東北的間諜機關,日本的對華政策,尤其日本對東三省的政策藍本多出自滿鐵。當時的滿鐵總裁內田康哉與溥偉過從甚密,據說曾向日本內閣建議,扶植溥偉在瀋陽登基,國號為“明光帝國”。
溥偉對此非常感激,欣喜異常,曾身着親王朝服在日本警察、憲兵的保衛下拜謁瀋陽的皇陵,祭奠列祖列宗。此舉轟動極大,引出不少議論,有人判斷拜謁祖陵是登基稱帝的前奏,過不了多久溥偉便是聖上了。可也有人說宣統皇帝尚在,他溥偉登基就是謀權篡位。
其實,是他溥偉登基稱帝建“明光帝國”,還是溥儀複位建“滿洲國”,他們自己做不了主,因為決定權在日本人手中。在日本,滿鐵認為溥偉登基對日本最有利;但軍部則認為溥偉年齡大、閱歷廣,難以駕馭,而溥儀好駕馭,並且“宣統皇帝”比“恭親王”名頭更大、牌子更響。
最後軍部的主張佔了上風,於是溥儀被弄出天津,現身長春,成了“滿洲國”皇帝。溥偉再一次與帝位擦肩而過,但是他那股復辟大清的狂熱並沒有就此打住,反倒越來越邪性了。
不知是怕溥偉影響溥儀,還是怕哥兒倆見面爭吵,反正一個被圈在大連,一個被圈在長春,日本人就是不讓哥倆兒見面。唯一的一次見面,是在溥儀登基大典之後,溥偉再三要求前往朝賀,在日本人的“保護”下,溥偉由大連到達長春。這是兄弟倆僅有的一次見面,也是兄弟倆最後的一次見面,而且見面的時間極短。
溥偉行過大禮之後,只對皇帝說了兩句話:頭一句是“名分已定,毋須多言,奴才一定報效朝廷”;再一句是“有我溥偉在,大清不會亡”。這兩句話對溥儀來說並不陌生,都是溥偉曾經的“表態”和“決心”。
溥儀既沒挽留,也沒委任這位以復辟大清為天下第一要務的恭親王以實差。是溥儀容不下他呢,還是日本人定下的方略?無案可查,無從考證。次日清晨,吵着要來朝賀的溥偉,執意即刻迴轉大連,好像再多待一天就將大禍臨頭似的。
“受騙欲”
當年,溥偉離開北京時不敢說家有金山富甲天下,卻也腰纏萬貫財大氣粗。
因為宣統退位之後,專有人計算過退位朝廷和諸王府的財富。恭王府內的古玩字畫金銀珠寶等不計,光房產土地就價值200萬兩白銀,在諸王府中名列第一。原本富貴兩全的溥偉偏好瞎折騰,先賣古玩字畫金銀珠寶,後來又用土地作押,在日本正金銀行借貸白銀50萬兩,三年為期。
這些錢用於何處了呢?不嫖不賭甚至連戲都不聽的溥偉患上“受騙欲”。逢騙則喜,要是隔三差五沒有騙子登門,他反倒鬱鬱寡歡,吃不香睡不着的。
白俄來大連求見,說當年先祖攻打中原時,八旗中曾有俄羅斯騎兵,定都北京后這些俄羅斯將士被安置在東直門外,如今您欲復辟大清,我們白俄願為先鋒。小恭親王聞聽大喜,隨即拋出賞賜,讓那白俄招募兵丁訓練將士。白俄空囊而來,滿載而去。
白俄剛走,蒙古王爺又到,說眼下已有上萬騎兵嚴陣以待,靜候王爺檢閱,但財力不支,若無後援,這支雄師勁旅就解甲歸田,雲消霧散了。小恭親王一拍桌案:“斷然不可!斷然不可!”
……
溥傑題“恭王府”
如此這般,但凡有人為復辟大清伸手要錢,這位王爺立賞不待。就這樣,時日一久,囊中羞澀了。銀行的欠款要還,復辟大清的光輝偉業更不能半途而廢。所以,溥偉一跺腳,把恭王府賣了。
溥心畬、溥僡將輔仁大學告上法庭的消息,身居大連的溥偉不可能不知道。他還應該知道這官司由他而起,倆弟弟其實是在告他。但他一定認為,倆弟弟大節有虧,愧對列祖列宗。
“我不是紈絝子弟,我不是揮霍錢財,我殫精竭慮散盡家財全是為復辟大清呀!”抱着委屈的溥偉於1936年離開人世,那年他五十有六。當然他或許還抱着更大的委屈:“想當年,若立我為帝,何至於社稷被毀!”
溥儀生父載灃在溥儀登基時,贊溥偉有先祖遺風,或許是寒暄,或許是一時有感,但其論謬也。老恭親王奕?為洋務派核心,引領潮流,促歷史向前;而小恭親王溥偉則是復辟狂人,逆潮流而行,阻礙歷史發展。
至於才華,老恭親王奕?濟世之才革新朝政;而小恭親王溥偉則荒唐有餘鮮有智慧。兩者相比,無異鳳凰比烏鴉。在小恭親王溥偉心裏,或許有效其祖之心,但所為所言,東施效顰也。若他不是在18歲時天上掉餡餅,忽然間承襲了親王爵位,抑或是他少一些效仿先祖的雄心壯志,說不準畫壇會多一位高手,復辟派少一員幹將。但是,假設不頂事,路是他自己走出來的。
在溥偉垂危之際,他是否後悔,是否覺悟,是否認識到他這一生是荒唐人干盡荒唐事?未有所聞也不敢推測。但他這一輩子確實猶如華麗的竹籃反反覆復地打水,打來打去財盡人亡,夢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