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憩園
天氣又夏季一般晴朗起來。
海南的天氣就是這樣，暴雨過後必定晴天。
早晨，和煦的陽光瀉滿整個校園，文曦上身着粉紅弔帶，下搭純白裙子下樓來吃早餐。
拐角處，他已吃完拿着書朝對面走來，臉上泛着笑容。
文曦也燦爛笑開來，想起昨晚的事，忙又低下頭，他亦不好意思，笑笑就去了自習。
今天周六，四號教學樓晚上不開門，大家把陣地轉移至二號樓和三號樓。
二號樓離宿舍近，文曦就往二號樓來。
這邊的規矩是晚上十點準時關門，比四號教學樓早半小時。
學院最近幾年設置考研自習室，可謂深得人心，因座位固定，許多人為方便，把水壺、飯盒、枕頭等都搬過去，進去第一眼感覺那兒像雜貨鋪。
而這邊很不一樣，第一是座位流動性強，隨時占隨時用，再有就是這兒不可以把書成天累月放課桌上，晚上樓管見沒人來拿，就自行收到樓管室里去。
九點五十五分，樓管來鎖門。
大家憤憤下樓，幾個很沖的男生還打起口哨，你推我攘的。
文曦從後面下來，被那一伙人堵住。
其實，五分鐘是看不了多少的，如果真在乎那五分鐘，完全可以早來一點，或少發一條短訊。
但大家似乎心裏總不平衡，非得跟樓管爭。
文曦愣在那兒，想返還回去從另一邊樓梯下，不料他也來了。
看着這夥人胡鬧，文曦便跟他靜靜站着。
“你晚上回去還看書嗎？我請你吃水果吧，還報那晚的雪糕。”快到路口那兒，文曦頓了頓，先了開口。
“……呵，我請你吃。”
“我請，那晚就‘敲詐’了你，昨晚又……我請，再不請，明年畢業就真的欠一輩子了。”
“……什麼欠不欠的，那晚是有緣故的，本是我不對。昨晚……我請……”
看他說得這麼輕巧，文曦也不再跟他爭。
到得水果店門口，他回頭問吃什麼。
“你說。”
“我隨便，你要吃什麼？”
“這兒沒有‘隨便’，隔壁才有……”
“西瓜吃不吃？”
“吃……”
文曦在小賣部門前找了張桌子。
西瓜切得很大，見他用牙籤切着吃，文曦也學他的樣，切小吃。
“切這麼大塊，怎麼吃？”他嘆口氣，像自我責怪又似乎只喃喃自語，放下牙籤，停了一會兒又接着切。
文曦想，他又開始令人捉摸不透了，西瓜不是啃着吃的么？都切這麼小了，還要切？
難道學哲學的男生都這麼精細？
還是學哲學的男生都這麼文雅？
文曦笑笑，低頭認真吃起來。
文曦沒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當然，也許是注視着自己而伸向了遠方的視線。
文曦依舊認真吃着，動作拘謹如小孩第一次使碗筷。
見他還在看，文曦便停了下來，把牙籤小心翼翼放好。
抬起頭，正觸到他望過來的眼睛。
那眼神似在守護一個不會說話的嬰兒，溫柔到幾近悲憫。
文曦不解，怔怔望了一眼，便垂下眼瞼來。
他也把目光垂了下去，微側着頭，輕輕旋轉着手中的牙籤，想什麼似地戳起一塊，又放下。
文曦覺着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只顧靜靜坐着，聽到他再一次叫自己快吃，才又吃起來。
這時，月亮已經爬上樹梢，把他倆坐的地方均勻分成兩瓣。一瓣罩住他，一瓣照亮文曦身後的雜亂景象。
罩住他的部分透過枝葉碎成斑駁光影，風吹過來，葉子變魔術般疊成玲瓏影子，一會兒閃爍於他眼角，一會兒擲在文曦肩上。
這一靜一動此刻在文曦眼中彷彿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前面是他沉靜的面孔，只月光輕輕掠過時，方清晰明澈，而裹住他倆的這片光影，極其混亂。
“怎麼不吃了？趕緊吃。”
是他的聲音，像是風輕輕吹過來的。
文曦沒有回答，依舊注視他身上嫣然搖動的影子，有樹蔭遮擋，恰好蓋住了他的額頭。
“趕緊吃……”實在太像哄小孩子了，文曦禁不住又看着他。
“嗯，怎麼不吃？快吃。”他臉上的笑，如眼前的月光一般讓人恍惚。
“不吃了？”
“……我吃……”
文曦低下頭，發現他還在看自己，凝思片刻，真停了下來。
“可不可以不要看我吃……”
“不看你，快吃……”
他還是那副沉浸在回憶中的樣子，用哄鄰居小孩的口吻。
文曦吃了兩塊，放下牙籤說飽了，他也就停下。
“是坐一會兒，還是……走？”
他說著的時候，已被桌上斑駁光影吸引，輕輕笑起來。
“像蟬翼，薄薄的。又像是靜靜流淌河流上空的一團磷火，倒影在了浮動的透明裡。”文曦亦忍不住指着他手臂上那輕盈的浮動笑起來。
他伸手悄悄去試着捧起，可那輕盈的浮動似乎總比他快一個節奏，總在他的手要合攏的剎那，輕輕游出他的手指。
他試了幾次，仍舊抓不住。
風一吹，竟散了，文曦和他見了又都只是笑。
“讓我猜猜你是哪兒人。”文曦突然想起似的說，琢磨着，一個想法也沒有，他則被自己看得十分不好意思。
“你說句話來我聽……”
見他只是安然一笑，文曦猜道：“一定不是最最北方對不對？”
“為什麼？”
“因為最北方口音不像你這樣的。”
他聽文曦這樣說，亦只是一笑。
“也不像南方的……到底是哪裏的？”
“哪裏的？”
他抿嘴一笑：“江南的。”
“呵，好地方，應該很美，我可喜歡你們那兒的古老民居了。”
“就像舒婷《雨巷》中寫的那樣，青磚石瓦？”
文曦不記得舒婷是否有寫，甚至有點緊張，有點不可想像，竟然知道了他是哪兒人。
見文曦不再說話，他又玩弄起手上的影子。
好一會兒了，他才抬起頭，微笑着問：“走？”
“好。”
起身時，他又喃喃自語念叨起來，文曦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見塑料泡沫製成的牌子上一片碧綠草地，上面嵌着“憩園”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