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三樓前傳(6)
那段時間需要藍姓人家隊長處理的事情很多,他被任命為土鎮最高的行政長官,主管土鎮大小事務,掌握許多人的生死。土豪劣紳、反革命、叛徒、殺人犯、小偷、通姦者包括窯姐兒,都得他來審訊和處置。藍姓人家隊長沒有急於向木耳的祖父下手,他還沒想好收拾這個惡貫滿盈的傢伙的具體方法,他正在那些土豪劣紳、反革命、叛徒以及殺人犯和小偷身上積累經驗,等經驗積累夠了,再像連台大戲那樣在這個傢伙身上上演,為土鎮的解放結上一個勝利的圓滿的大瓜。
藍姓人家隊長積累了很多經驗,諸如背洋油桶、萬箭穿心等等。就在藍姓人家隊長決定將這些方法在這個龜公身上逐一實施的時候,愛城來了一隊人馬,說上級有令,要藍姓人家隊長趕緊從房樑上放下十三樓的窯主兒。藍姓人家隊長只得服從命令。那隊人馬見木耳的祖父腿上有傷,行動不便,叫藍姓人家隊長馬上準備滑竿,安排身強力壯的人抬上他送往愛城。
看着差點叫自己全軍覆沒的渾蛋坐在滑竿上晃晃悠悠地從視線里消失,藍姓人家隊長追悔莫及,早知如此,真該抓住他的時候就一槍崩掉。
對於十三樓窯主兒前往愛城的命運,不止土鎮人,就連藍姓人家隊長,也都在做着種種猜測。所有的猜測都因為那晃晃悠悠的滑竿沒有往壞的方面去。事實證明大家的猜測是正確的。十三樓的窯主兒被同樣一乘晃晃悠悠的滑竿送了回來,他的腿傷已經痊癒,而且臉色紅潤,目光晶亮,難以掩飾得意。
從滑竿下來后,他徑直走向站在對面的藍姓人家隊長。藍姓人家隊長一隻手把在腰間的手槍柄上,似乎只要願意,就可以飛快地抽出來斃掉某人。可惡的龜公一點沒有畏懼的表現,像是遇着了某位故交似的嘴角含笑,腳步輕快地迎了上來。在距離藍姓人家隊長三尺的地方他站住了,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遞給藍姓人家隊長,說,愛城的文件。
我不認得字。藍姓人家隊長生硬地說。
龜公語氣平靜地說了一個人的名字,然後看着藍姓人家隊長。
藍姓人家隊長向身後招招手,過來個識字的文書。聽文書逐字逐句念完文件,藍姓人家隊長臉色大變,像打擺子似的渾身劇烈顫抖。
搞沒搞錯,搞沒搞錯。藍姓人家隊長不停地念叨。
既然是文件,肯定沒搞錯。這份文件命令藍姓人家隊長將十三樓歸還窯主兒,說窯主兒在過去的革命中是做出過一些貢獻的,而且在將來的革命中也必然能再做出一些貢獻,要藍姓人家隊長不要追究其罪過,寬大處理,同時保證其安全,妥善安頓好其生活,云云。
藍姓人家隊長一方面不折不扣地執行着來自愛城的決定,另一方面卻又心有不甘。他搞不明白這個萬惡的龜公怎麼有這麼大本事,竟然輕易地就洗脫了罪名,逃脫了懲罰。他親自去了趟愛城,總算弄清楚了緣由。
主政愛城的是一位年輕的將軍。這位將軍歷經的戰事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幾百場,經他指揮消滅的敵人起碼比三個土鎮的人還多。戰爭給他帶來了比太陽光芒還要耀眼奪目的赫赫功績,但是也給他的身體造成了幾乎不可能恢復的損傷。別的將軍很喜歡提說自己的傷痕,把那些傷痕無比自豪地親昵地稱之為軍功勳章,但愛城這位將軍卻羞於談論自己的傷痕。他的身上也遍佈傷痕,他曾經有過數十次死裏逃生的經歷,每一次都留下了面目可憎的傷痕。但是他從來不炫耀,更不願意談及,因為這很容易觸及他無法消解的痛苦。他的痛苦來自隱秘的下身。敵人的炮彈就像卑鄙的小人,躲開他光明正大無懼無畏的胸膛,以骯髒的伎倆傷害了他。但是這處不足以危及性命的創傷,卻差點毀掉這位勇敢的足智多謀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