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五峰教(上)
謝成趁伊願攻式放緩,趁機跳了開去,一揖手道:“伊學兄,你拳法高明,小弟不是對手。”伊願道:“哪裏,哪裏。”趙固道:“伊學兄你雖然拳法略勝謝師兄一籌,但咱們蒼山派向以劍道稱雄,若是比試劍法,伊學兄你肯定不是謝師兄對手。”伊願道:“那是自然,小弟劍法稀鬆,不屑一比。”
謝成道:“伊學兄,想不到你不但學業優秀,而且武功高強,小弟甚是佩服,今日天色已晚,改日由小弟做東,在太白酒樓擺上一桌,咱們大伙兒本是同窗好友,日裏求學聞道,閑暇比武論劍,豈不快哉?”伊願甚是煩惱雒新一夥時常為難,一聞謝成所言,大喜道:“謝學兄言之有理,只是小弟酒量甚淺,只能奉陪一杯兩杯,但謝兄美意,小弟豈敢違逆。”謝成道:“那咱們便一言為定。”伊願施了一禮,趁興回家。
“太白酒樓”是杭州府三大酒樓之一,以經營正宗浙菜而得名,樓內大師傅做的“龍井蝦仁”、“錦繡魚絲”、“叫化童雞”三道名菜更是享譽杭州,馳名江浙。這一日學院休假,謝成做東,在“太白酒樓”宴請伊願,雒新等在旁邊做陪,席上不但有用一品龍井和蝦仁蒸制的“龍井蝦仁”等太白酒樓三大名菜,像“西湖醋魚”、“東坡肉”等也擺放席上,伊願見謝成如此濃情厚意,不禁心下頗是感激。
吃到一半,謝成舉起酒杯,起身道:“今日咱們蒼山派與伊學兄同品佳肴,共謀一醉,此前相互之間便有種種芥蒂,各懷心事,從此後都須忘掉,往事付之一笑,咱們本是同門佳友,他日論詩比武,結伴同遊,豈非一大美事?”
伊願道:“謝學兄此言甚好,小弟深表贊同。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此前小弟有得罪各位學兄之處,還請多多海涵,小弟在此先行謝過。”雒新等雖不願與伊願修好,但礙於謝成面上,不得已,也只得客套兩句。當下眾人飲酒吃菜,好不快活。
孫玉喜道:“伊學兄,前次你與謝師兄比武,原本不相上下,一月不見,因何武功大長?”伊願道:“孫學兄客氣,小弟拳腳功夫原本不行,說到長進,甚是慚愧,不過是謝學兄手下留情,未出全力罷了。”王博道:“伊學兄,你不必如此客氣,現下咱們同桌吃菜,便如自家兄弟,前次顧山水送你的山水,你便轉贈給小弟罷。”
他對伊願武功增長並不掛懷,卻對那幅山水念念不忘,實是執着。伊願不知如何作答,正思忖間,旁桌一漢子道:“什麼顧三水顧四水的,狗屁不通。”王博吃了一驚,抬頭一望那人,見其四十開外,身形魁梧,身旁放一把短刀,正自昂首飲酒,孫玉喜道:“那位英雄,咱們說話打擾了你,不必見怪,如是不嫌,便過來同飲一杯。”那漢子道:“老子自喝老子的酒,管你幾個雜種屁事,休得聒嘈。”孫玉喜本是一番好意,不想那漢子非但不受,反倒高聲叫罵,真是豈有此理。
謝成道:“那位朋友,我師弟一番好意,你不領情便罷,何苦出言辱罵?”那漢子道:“你家爺爺想罵便罵,小雜種便待怎的?”鍾承訓見那漢子桀傲,不禁大怒,叫道:“你家小爺在此喝點兒小酒,哪個龜兒子不識相的在此吵吵嚷嚷?”那漢子飲完一口白酒,將酒杯一扔,大聲道:“你家王大亮爺爺在此喝酒,小雜種們不過來行跪拜大禮,胡說八道些什麼?”伊願見那王大亮自報家門,不禁吸了一口涼氣,王大亮這三字在武林中倒非什麼大人物寶號,但他的身份卻有些特別,此人是橫行東南、不可一世的五峰教徒,五峰教經營多年,教徒眾多,聲勢頗為浩大,加之勾結東瀛倭寇,為禍沿海已非一日。
當年南嶽劍聖祝商,率俠義盟風雲雷電群俠,追隨浙江巡撫張徑,海上苦戰多年,雖然沉重打擊了五峰教,俠義盟主祝商也曾斬首故五峰教主劉風宇,但五峰教仍能在短短十餘年內,東山再起,且來勢更盛於前,加之現今官場**,官匪勾結,所以一提及五峰教三字,平常之人,便如同聽到黑白無常來索命一般。
但謝成卻不怕。
蒼山派能名震江湖,並非沽名釣譽,全是靠蒼山弟子一刀一劍拼殺出來的。謝成二叔謝志和,是昔年俠義盟風雲雷電四衛之首神風衛的首領,神風衛由武林各派中優秀弟子組成,在兩軍交戰之時,最善衝鋒和攻堅,而蒼山派謝志和,便是率領這支精銳的領袖。因此,蒼山派這三字在武林中,比之五峰教,並不遜色。謝成是現今蒼山派首領謝蒼山的獨子,他初時忍耐王大亮許久,不過是涵養頗高,不與其計較罷了,但現下見王大亮飛揚跋扈,氣焰囂張,不禁怒道:“五峰教又待怎的,小爺是蒼山派弟子謝成,你既是萬惡不赦的五峰教徒,躲藏起來還便罷了,兀自不打自知,小爺今日少不得要為江浙百姓除掉一霸。”
那王大亮見謝成不過區區一介少年書生,雖然是蒼山派弟子,料想年紀尚淺,必定功力不深,彼等人數雖眾,並不可懼。當下大聲道:“好,老子今日便把你們這幾個蒼山雜種屠宰了事。”手起一刀,當頭向謝成砍來。謝成側身避過,提起一條長凳應戰,他今日赴宴未帶兵刃,雖然有長凳在手,但揮將起來終是不順,那王大亮雖然在五峰教中只是一名普通教眾,但闖蕩江湖多年,臨敵經驗豐富,內力又高出謝成不少,眼見得謝成即將落於下風。
伊願順手抄起一條長凳,加入戰團,王大亮戰謝成一人有餘,但伊願一加入,立刻攻勢不暢,伊願向謝成道:“謝學兄,你攻他左翼,我攻他右方。”謝成依言而行,王大亮敗勢頓顯。孫玉喜見謝王二人甫一交手,便飛奔下樓尋找兵器,不知從何處弄到幾柄長劍,一揚手拋給謝成一柄,並不扔給伊願,謝成接劍在手,攻勢大增,三下五除二,把王大亮逼到窗邊,伊願也精神大漲,大喝一聲,長凳一砸,王大亮右下腹重重着了一記。未及反應,謝成長劍一展,呲的一聲,端端插入王大亮左胸,頃刻之間,王大亮連中兩次重創,眼見得是活不成了。
眾人在樓上激戰,食客早已跑個精光,連太白酒樓夥計,也躲在桌下大氣不出,待謝成劍斬王大亮后,方戰戰兢兢的爬了出來,謝成一抹劍上鮮血,鎮定道:“店家,你等不必驚慌,官府查來,你便如實告知這五峰教徒王大亮系我蒼山派所殺,其它無須多管,自有我蒼山派與官府交涉。”那夥計唯唯諾諾,連聲應允。
謝成道:“伊學兄,今日實是不好意思,原想請你好好的喝上三杯,不料被這五峰惡狗壞了興緻,現下我殺了此人,少不得要回家和三叔到官府交待一下,我家三叔和杭州知府一貫相熟,這五峰教徒人見可誅,殺了一個,除了到官府領賞,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伊願見謝成小小年紀,遇事沉着,這份鎮定功夫,比之自己確是高出不少。當下道:“有勞學兄,若有需要,小弟願和學兄一同前往官府。”謝成道:“不勞伊兄。”當下和師弟們扛起王大亮屍體,逕自回家。
伊願回到家中,少不得孔郁又問東問西,伊願內心生怕母親知道自己和謝成今日殺掉一名五峰教徒,故意引開話題,問道:“母親,你當年和父親是如何相識的呢?”孔郁一聞此言,兩顰緋紅,滿面沉醉,悠悠道:“你父親當年,和你大不相同,他為人憨厚,言行端正,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大俠客。當年在泰山頂上,我因為遭受紈絝調戲,你父親便出手相助,因此相識,後來結為連理。”
伊願道:“娘親,這故事倒也平常,不過是美女有難,英雄出手相救,然後成就一段美好姻緣罷了。”孔郁道:“你這孩子,說話總是這般找不着高低。”伊願道:“你和父親就這樣認識結婚了,沒有其它故事?”孔郁道:“結、結婚,便結婚了,有什麼故事,你這孩子,不要胡亂猜想。”
孔郁一直不願在兒子面前提及這段往事,蓋因她昔日是和伊俠遜私奔成婚,並非三媒六證,她本是曲阜孔府嫡傳之後,衍聖公孔玉賢的獨女,衍聖公一職乃為世襲,本代衍聖公系前朝聖恩賜封,本朝加封孔玉賢為太子太保,位居一品,何等尊貴?想那山東孔府一門,號稱天下第一家,便是皇親國戚,見到孔門中人,也會禮敬三分,試想那孔玉賢如何肯把掌上明珠嫁給一介區區武夫?故此無奈之下,孔郁才私自逃出,隨嫁伊俠遜,此後在伊家早早守寡,撫養孤兒,無論如何艱苦,再也不敢回孔府見父。這段往事,孔府中人同樣諱莫如深,孔郁又怎肯在兒子面前提及自己私奔往事?伊願雖然對此事不知,每當問及母親總是吱吱唔唔,但卻猜到其中定有非常情節,不然母子情深,因何會一直不對自己言明呢?
伊願見母親不說,也就不敢追問,當下二人生火煮飯,一宿無語。翌日伊願上學,到藝館坐下,見謝成早已來到,問道:“謝學兄,昨日無事?”謝成道:“無事,不勞伊學兄費心。”伊願心下甚喜。當日由顧平章講解畫藝,正講解米芾的煙雲山樹技法,突然院外數人高聲叫罵道:“蒼山派的雜種,快快滾出來受死。”
顧平章聽得一怔,謝成自堂下站起身來,稟道:“先生,學生有些雜事,須得請假出去片刻。”顧平章冷冷道:“坐下勿動,不要亂想。”院外人繼續高聲叫罵道:“蒼山派的狗雜種們,有膽量的滾出來讓老子們瞧瞧,若是怕了你家老爺們,便裝龜孫子躲起來罷。”謝成忍耐不住,顧平章沉思片刻,冷冷道:“爾等不得亂動,我去去便來。”言畢轉身出門。謝成見顧平章離開,招呼道:“雒師弟,你們隨我出去瞧瞧。”雒新等蒼山派弟子不管顧平章交待,一行人逕自走了出去。伊願昨日和謝成一同殺了王大亮,今日對方尋仇,本待和蒼山派一同進退,又恐母親擔心,只得尾隨而行,心道若是五峰教茲事,自己便不管不顧,也須幫上一把。
蒼山派眾人來到大觀書院門樓,卻見一人手握書卷,斜靠樓柱,面對院外諸人叫罵,並不還口,仍然氣定神閑,專註書本,正是書院講書莫高聲。謝成上前一揖道:“先生,對不住,學生有點麻煩,煩請先生讓弟子等出去了結一下。”莫高聲不慌不忙,淡淡道:“學生之事既是先生之事,他人打上門來,先生焉能不管?你等且回課堂,不得擅自亂來。”
院外諸人見莫高聲如此說話,不禁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一人道:“在下七仙門杜高,素來敬仰莫師叔,不敢冒犯師叔虎威,但昨日點蒼派無端殺害我好友‘神火刀’王大亮,故今日前來討要公道。”原來七仙一門,系武當掌門松仁道長師弟李愚橋所創,李愚橋當年因與松仁道長爭奪掌門之位,比武時輸了一招,故而心生憤懣,離開武當,自立門派,創立了七仙門。莫高聲是松仁道長弟子,剛才說話的那杜高是李愚橋徒孫,所以才叫莫高聲師叔。
莫高聲道:“你既然喊我一聲師叔,說明還懂得幾分道理,既然如此,便回去吧。”杜高道:“莫師叔,我等今日到此,並非胡鬧,只為討要一個說法,故而不曾闖進大觀書院,若是師叔執意不讓點蒼派出來給我等一個交待,說不得只好得罪了。”莫高聲道:“不出來便不出來了,你說不得又待怎的?”杜高一怔,旁邊一剽悍大漢道:“莫大俠既然不給我等薄面,大伙兒今日便闖進這狗屁書院,給他放一把火燒個精光,看看又能把老子們怎的?”
莫高聲淡淡道:“你敢闖進書院殺人放火?”那漢子道:“正是。”一言未畢,當先一拳向莫高聲打來,莫高聲手身形不動,右手輕輕一伸,后發先至,在那漢子胸前拍了一下,那漢子頓時拳頭低垂,步法踉蹌,栽倒在地。眾人驚道:“張兄,怎的了?”那漢子嘴角鮮血溢出,頭一歪,闔然死去。
杜高道:“想不到莫師叔的綿掌功夫已練至如此境界,今日晚輩不才,向師叔領教武當劍法。”當下解開長劍,平平一式,向莫高聲刺來。莫高聲書卷一揚,一觸杜高長劍,長劍竟然斜剌里盪開,杜高一驚,劍上內力陡增,一挽劍花,一式“太和飛仙”,武當原名太和山,杜高的這式“太和飛仙”是武當劍法里的絕招,杜高心道:我這式瞧你如何破解。豈知莫高聲並不閃躲,書卷一揚,一搭杜高長劍,內力一吐,杜高手臂酸麻,長劍把握不住,當的一聲掉在地上。莫高聲道:“還要不要比過?”
杜高出手兩式,便丟了兵器,焉敢再比,只得施了一禮,灰溜溜的先自離去。餘下眾人,見莫高聲輕輕鬆鬆,已方兩人便一死一逃,真是敗得莫名其妙,一人高聲道:“我來。”眾人見那人長得肥肥胖胖,步履蹣跚,想來平時里必定養尊處優,甚少練武。心道適才二人舉手投足間就敗了回來,想來你也好不到哪裏。
那肥漢來到跟前,也不搭話,展開蒲掌大的手掌,兜頭向莫高聲摑來。莫高聲見那人肥肥笨笨,本以為無甚了得,豈知一聞掌風,便知此人是內家高手,不易應對。只得左手握住書本,右手一伸,撲的一聲,兩掌相接,那人一吐內力,顯然要比試內功,莫高聲無奈,只得丹田一沉,以內勁相迎。眾人見二人比試內力,知道一時半會兒分不出高下,一人叫道:“諸位兄弟,老子們便闖將進去,把書院搞個天翻地覆。”餘下諸人齊聲應和,莫高聲眼見情勢危急,苦於無法分身阻撓,正自焦慮,那領頭之人突然翻身卧倒,眾人吃了一驚,一人俯身查看,見那領頭人被一石子封了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