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十字路口的游鬼
既然已經接下生意，就由不得小洋樓的人反悔。朱䴉親自送上門的生意固然不是樁好生意，可保不齊它也能解了離間心裏的一個迷，所以它至少算不得一個全無好處的壞生意。
小洋樓的管事是阿九沒錯，可老闆畢竟還是離間，所以這來自冥府的生意就這麼定了。
刺北路的十字路口，那個因交通事故當場死亡最後逗留在十字路口的慘死鬼阿九和三葉是見過他幾回沒錯，不過那都是大晚上經過十字路口時碰巧看到他在仰月悲天憫人。鬼她們又不是沒見過，阿九本身就是鬼，三葉也不是人，就算大晚上經過十字路口旁看到有鬼出沒她兩也只是眼睛瞥上一眼全當知道，至於上前跟鬼聊天嘮嗑那是不可能的。
枉死的鬼個個心裏都有怨氣，就算沒有怨氣也有未完成的遺願，這些鬼最盼的就是逮到個能瞧見他們的，這樣他們就能纏着人家幫他們完成最後的心愿。難纏的鬼阿九和三葉不是沒見過，這種一旦瞅上人家就跟王八咬秤砣般死不鬆口硬賴着別人幫他們完成最後心愿的鬼她們見多了。
一旦遇上這種鬼，甩是不好甩的，所以正常情況下阿九和三葉都不會去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十字路口無故失蹤的那個鬼，她兩見過幾回，因為從沒上前嘮過嗑，所以關鍵時刻除了知道那個鬼是怎麼死的外，其他有用訊息一概不知。
有用的訊息提供不了，沒用的線索倒是一堆，為了弄清那枉死鬼的情況，阿九和離間來到刺北路的十字路口。
白天是看不到鬼的，所以他們只能晚上來，接連許多天的陰雨綿綿，今晚倒是破天荒停了。沒有雨的夜晚因為連着好幾天的雨不停歇，就算今天晚上難得雨停了，路上濕濕潮潮的也沒人想出門踩一腳泥。
沒有行人的夜晚，方便了離間和阿九十字路口見鬼。
午夜十二點，沿街的商店早已熄燈關門，到了刺北路，找到那晚經過時一群鬼差圍聚的路口，環過四周，離間道：“就是這？”
“嗯”了一聲，阿九回道：“嗯，就是這了。”
聽着阿九的回答，離間上了前，十字路口除了設在四面的紅綠燈外，還有沿街延設的路燈。一左一右，每隔大概五十米的距離就有一座敞亮的路燈。
路燈的光雖然不會太強，不過在這陰雨沉暗的夜晚，這樣的燈光夠讓人看清四周了。慢着步伐走到那座路燈下，燈柱上滿滿張貼的小廣告已經被近來連下不斷的雨水打濕，濕漉漉貼在燈柱上，有的已經斷脫了。
雨濕了紙，使得張貼在路燈燈柱上的廣告都皺了，伸出手觸了一下這座路燈，離間說道：“阿九，你和三葉就從沒跟這鬼打過招呼？”
“哈”了一聲，阿九回道：“打招呼？老樹皮你在開玩笑吧，平時三葉出門都得叮囑別跟陌生人講話，現在到問怎麼從沒跟這陌生鬼打過招呼。我們跟他又不認識，閑得沒事才跟他打招呼。再說了鬼都是些什麼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們打招呼？這不是讓他知道我們看得到他，知道他的存在？鬼，尤其是這種莫名其妙死在路邊的鬼最麻煩了，一個個巴不得找人找替身，就算不找替身，也想找人幫自己完成遺願。跟他打招呼，讓他知道我兩看得見他，想讓我兩被他纏死啊。”
枉死鬼都這樣，尤其是那種不明不白上一刻還準備回家下一刻就死在路上的枉死鬼，本身就沒想到自己會死，突然的死亡降臨個個到死都是懵的。沒有事先做好心理建樹，更別說提前給家裏做足準備了。這些枉死的鬼一開始都會懵逼自己的死亡，甚至好長一段時間沒法接受自己已死的現實。不過再如何的不能接受，總有一天是得面對的，而這些枉死沒法進入輪迴必須等陽壽走盡的枉死鬼在悲天憫人惆悵自己的命怎麼那麼苦這麼早就英年早逝后，也會開始替家裏擔心。
他們的死，傷害的不只是自己，死亡對他們來說只是瞬間的痛，可留給他們的家人以及所愛的人卻是一生不能抹去的傷痛。人，是一種講究情的生物，有情就會有傷，而只要有情有傷，死後就會有遺憾。
遺憾，是枉死鬼殘彌人世最後的一口氣，為了這口氣，為了這口殘留的遺願，他們會不折手斷在人群中尋找能看到他們的人。鬼，沒法直接跟普通人交流，所以他們只能想方設法讓不普通的人幫他們傳遞最後的遺願。而一旦發現這樣的人，這些枉死鬼就會王八合嘴，死不鬆口。
鬼的執念，那是非常恐怖的一種存在，偏執到能毀了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雖然普通的枉死鬼不能拿阿九和三葉怎樣，就算讓他們知道她兩能看到他們也沒什麼。枉死鬼沒有能力逼使她們幫他辦事，卻可以一直埋伏暗處用可憐巴巴的眼盯着她們。
鬼本身就是陰氣所聚的存在，所到之處氣溫驟涼，讓他們一路用眼勾勾盯着，就算阿九是鬼三葉非人，她們也不想一直享受陰森恐怖的體感體驗。一點也不想跟陌生鬼扯上關係，她兩當然不會主動上前跟那個失蹤的鬼打招呼。
招呼都不曾打過，具體的情況當然也不會知道。
阿九那兒是給不了有用線索的，好在離間自有辦法，就問了一句“怎麼沒和那個鬼打過招呼”就讓阿九一通罵后離間也沒生氣，環了一圈路口和立在路旁的路燈，離間伸出食指往路燈燈柱上戳了一下。
路燈燈柱，鐵皮打造，別說是食指輕戳，就算用錐子戳它也沒法輕易讓燈柱變了形狀，不過離間的這下輕戳卻叫路燈的鐵制燈柱異形了。像是食指戳到水面，盪起層層漣漪，鐵造的燈柱彷彿映在水裏的倒影，因為離間的點觸亂了平靜。波波而盪，水紋抖了整座燈柱的形，在這抖起的漪紋中，淡淡綠光融滲其中。
波起的盪，亂的不只是路燈的形，同時還有他們所處的空間。
十字路口是最容易聚魂的地方，不只是因為這種地方容易發生交通事故，更因為十字路口本身。十字茫茫，四方相通，魂魄歸墟必經之路，因為十字路口本身就是四通的地，所以通往陰間的路口一般也會從十字路口中岔出。也正是如此，很多處理靈異事件的大師才喜歡在十字路口焚燒紙錢元寶，替被鬼纏上的倒霉蛋化解靈異的麻煩。
十字路口，陰魂常聚，但因陰間和陽間的路本身就是分岔的，所以就算是大晚上經過十字路口也不一定能看到穿行的鬼。會出現在十字路口讓人瞧見遇見的正經鬼，不是本身枉死陽壽未盡沒有資格進入輪迴只能原地呆在那耗時等待的倒霉鬼，就是經過陰間十字岔路口時走錯了道不小心拐出來的笨蛋鬼。
倒霉和笨蛋固然有，但也不多，所以見鬼這種事在陽間也就更少了。非鬼力所趨或外因所致，想在陽間見鬼事實上也不比中彩票簡單多少。
人想見鬼不容易，不過鬼見鬼就容易了，亂了陰陽兩界的邊界線，離間從陰間的路上引來歸泉的鬼。迷了往生者的路，將他們引到跟前，在綠光痕波下，原本就他兩連個鬼影都瞧不見的十字路口突然多了一排鬼。
整整齊齊的一排鬼，陰陰鬼鬼杵在那，好在現在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最近又一直雨不停歇，要不十字路口突然多了一排或是死相慘烈或者是身體殘缺的鬼，還不得把人嚇死。
亂了陰陽兩界的分界線，所以這些即將進入黃泉的鬼才會不知不覺來了陽間。詢問這些到點可以去冥府報道的鬼誰在這個十字路口呆過，讓那些沒呆過的鬼退下繼續上路，這一排被離間從陰路上引來的鬼最後就散得只剩一個。
鬼魂散盡，就剩最後一魂留下，等到其他的鬼重新折返陰路后，離間和阿九這才認真審看留下的這個鬼。
腦袋呈九十度折斷，像個球似的耷拉掛在脖子上，凹陷下的腦殼白花花的腦髓混着血看得阿九都惡了。就這鬼魂的死狀，根本不用細問，傻子也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雖然同樣為鬼，不過阿九的死狀不知比這鬼優雅多少，就算兩人說白了都是已經死了的人，在看到這種死得連形狀都毀了甚至白花花的腦髓都能滲出的鬼，阿九的內心還是很抗拒的。臉上的噁心不加掩蓋展露出來，強忍着想要嘔吐的衝動，阿九別開了自己的臉，到是離間，活了這麼久，世間還有什麼是他沒見過的。
不覺得噁心，甚至還饒有興趣的看着，上下打量一番后，離間問道：“你也是死於交通事故？”
想要點頭回答，可因為腦袋已經斷得就剩一層皮連着，這一動差點沒扯斷那層皮叫自己的腦袋掉下的鬼魂急忙伸出手扶住自己亂晃的腦袋。兩手托着固定腦袋，確定連着脖子和腦袋的那點皮不會斷後，這個鬼才咧着變形的嘴笑着回道：“是啊，我也是因為交通事故死的。”
死對於人來說應該不是件美好的事才對，偏偏這個鬼回答時居然還咧嘴笑了，這笑嘻嘻傻愣愣甚是還帶了幾分諂媚的模樣，阿九瞧得直泛嫌。正眼是不肯正眼看的，雖然這鬼死得的確不夠美觀，不過眼角的餘光總不免斜上一二。瞥着瞧，看到鬼魂那咧嘴諂媚的應，阿九的白眼都翻了。
一記白眼朝天拋，阿九呵道：“死於交通事故，你這樣看着好像還挺得意啊。”
放開手不再托着腦袋，鬼魂說道：“我說你這小妹妹……”
阿九是鬼，不過因離間的那口氣，身上的鬼氣得以完美掩蓋，所以她能在陽光下自由穿行，甚至能給人一種她還活着的錯覺。一口類似活人氣息的氣掩蓋在鬼氣之上，阿九是死是活普通人無從去辨，別說普通人，就算修為一般的妖魔鬼都不見得辨得出她是活是死。
這個鬼魂雖然死了好幾年了，可他的道行根本不夠看，就憑他這點修為想看破離間渡給阿九的那口氣？
他哪有這個本事。
本事不高，看不透事實的本相，加上阿九死的時候正值年華，現在也維持她死時的年紀，看着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左右，而這個鬼魂看樣子死的時候應該也有二十好幾了，年級上明顯比阿九老了幾歲又死了好幾年的他自然以為自己的年紀比阿九大。
笑出聲的“小妹妹”，是種強裝親近甚至可以稱之為套近乎的稱呼。有辦法虛化陰陽兩界的邊界線，將他們從前往冥界的陰路上引過來，眼前的這個男人絕不是個普通的男人。如果自己能跟他套套近乎，討得親近，指不定下了冥府冥界的鬼差還能看在這個男人的面子上少給自己苦頭吃。
離間的特殊，鬼魂都看得出，阿九是他身邊的女孩，鬼魂當然會想方法跟她親近。只不過這個鬼魂雖然有點小聰明，不過這回的聰明顯然錯了地方。
阿九看上去的確不大，也就二十歲左右，可她已是活了百年的鬼了。百年前她死的時候，這個鬼魂的太爺爺恐怕還在穿開襠褲呢。少活了一百年的鬼，居然管太奶奶輩的她叫小妹妹，這不是找抽嗎？
死得這麼丑，還這麼沒大沒小，聽到鬼魂諂媚笑稱自己“小妹妹”，阿九的耳根很不舒服。瞳孔滲血，紅紅滲了血戾，陰勾盯着鬼魂，直看得鬼魂生懼。
活的時候老是看走眼，沒想到死了幾年不見長進還是走眼。看着阿九的瞳孔由正常的瞳色變成鮮紅的血色，甚至連白眼的地方也是紅通帶戾，這上一刻還咧着丑笑稱她為“小妹妹”的鬼魂也意識到自己看走眼了。
心裏生懼，急忙道歉，一面咒着自己生時做不好人死後也當不好鬼，鬼魂一面疑着阿九的身份。
明明是個鬼，為什麼看着跟人似的，眼前的這個女鬼到底怎麼回事？
不合常規的事，誰遇了心裏不覺奇的？只是這種奇鬼魂也只能自個心裏疑疑，至於問？
別開玩笑了，這種有本事模糊兩界邊界的人，是他這種小小鬼魂能質疑多問的？
問，是絕對不敢問的，就在鬼魂因弄錯輩分急忙賠笑道歉時，離間說道：“小妹妹就小妹妹，多大的事，這點小事就別一個勁道歉。再說了，叫她小妹妹多顯她年輕，女孩不都興這樣。你也別一個勁道歉了，她也不會拿你怎樣，倒是你，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