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識破假路引】
韓嘉宜下樓時,才辰時一刻,客棧前堂已經坐得滿滿當當的。昨夜留宿的客人都在用早膳,食物的氣味讓幾乎作了一夜噩夢的她有些不適。
「韓老弟,這裏這裏!」
東邊角落裏有個粗獷的聲音忽然響起,引得不少人側目。
韓嘉宜循聲望去,一眼看到那個滿臉絡腮鬍的中年男子。她扯一扯嘴角,大步向他走去,「鄭三哥。」
這是一張不大的四方桌,除了鄭三哥之外,還有一個陌生人。
此時客棧人多,素不相識的人同桌而食並不少見,韓嘉宜只匆匆掃了一眼,隱約瞧見那人臉上有道傷疤,也不多想,直接在鄭三哥身旁坐下。
「小二,再來些清粥小菜。」鄭三哥高聲吩咐店小二,又轉向韓嘉宜,笑呵呵道:「咱們的飯錢都含在昨夜的房費里,不吃白不吃。」
韓嘉宜輕輕「嗯」了一聲。
她昨夜沒睡好,一直在作噩夢,甚至還夢到被利箭當胸穿過,醒來時腦袋痛得厲害,這會兒也提不起精神來。
鄭三哥吃飯極快,韓嘉宜的清粥小菜還沒上,他幾口就吃完了餅子,又咕嚕咕嚕將一碗粥喝了個乾凈。
胡亂抹了一下嘴,他低聲道:「現在咱們離京城還有三十里,我趕車快一點,最遲午後就能到啦……給你送到,我就回去。」
說到分別,他不免心生不舍。同行數月,他對韓老弟印象不錯,能吃苦,不怕累,心地善良,出手大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到底年紀小,身量單薄,容貌又過於秀氣,顯得沒什麽男子漢氣概。不過或許就是這個緣故,讓人不自覺地想幫扶一二。
「辛苦鄭三哥了。」韓嘉宜誠心誠意道謝。
鄭三哥形貌粗獷,為人仗義,從睢陽到京城這一路,多虧了他照顧。
嘿嘿笑着,鄭三哥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頗為豪爽道:「你錢都給了,我送你進京是應該的,說什麽辛苦不辛苦。」
說話間,店小二端着粥餅和幾樣小菜過來,「客官請慢用。」
韓嘉宜肚子咕咕直叫,卻沒什麽食慾。她剛拿起細長的筷子,就想到夢裏朝她飛來的羽箭,胸口也開始隱隱作痛,她默默嘆一口氣,放下筷子。
唉,作噩夢真是影響心情。
「怎麽不吃?我覺得味道還不錯,你多吃些,才有力氣,今天還要趕路……」鄭三哥話未說完,就微微變了臉色。
一隊身穿錦衣衛官服的男子魚貫而入,原本喧鬧的前堂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見錦衣衛迅速將客棧包圍起來,掌柜慌忙迎上去,對着來人當中唯一穿着便服的年輕人道:「官爺,這是……」
那人揮一揮手,冷聲道:「錦衣衛辦案,閑雜人等不要多事。」
這聲音隱約有些熟悉,韓嘉宜下意識看過去,可剛一轉頭,手就被鄭三哥狠狠打了一下。
他小聲提醒,「別惹錦衣衛!」
鄭三哥是個大嗓門,他雖然有意壓低聲音,但因為前堂太過安靜,他的話仍清晰地傳到眾人耳中。人人皆知錦衣衛惹不得,然而這般直接說出來的,還真不多。
他話音剛落,就有兩個錦衣衛提着刀滿面殺氣的朝他們走了過來。
韓嘉宜心頭突突直跳,一聲「我們是良民」還未說出口,就聽「唰」的一聲響,那兩個錦衣衛齊齊抽出刀,對着韓嘉宜對面那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喝道——
「楊洪升,還不束手就擒!」
咦?韓嘉宜大眼圓睜,怔了一瞬後,喜意不禁爬上心頭,不是衝著他們來的,甚好甚好,她就說她沒那麽倒霉。
刀疤男猛地一拍桌子,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劍,暴喝一聲,「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一躍而起,上前與錦衣衛纏鬥在一處。
韓嘉宜何曾見過這種場面?她閃避在一旁,伸手掩了雙眼,卻忍不住透過指縫看去。
錦衣衛訓練有素,出手快捷,即使刀疤男身手不錯,但以一敵二,很快地落敗,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又有錦衣衛上前,反剪了他的雙手。
「你們這群鷹犬,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刀疤男掙扎着,口中罵罵咧咧,忽地被一聲「啊」的慘叫所取代。
「很吵。」
是先前那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韓嘉宜一時猜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前堂安安靜靜,再無人出聲。鄭三哥衝著她比了個手勢,韓嘉宜略一思忖,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有人出手卸掉了那個刀疤男的下巴,讓其無法出聲。
韓嘉宜呼吸一窒,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莫名覺得有些疼。暗忖:沒事沒事,錦衣衛辦完差事,很快就要走了。
可惜那些錦衣衛並沒有立刻離去,制住刀疤男後,一個錦衣衛向她和鄭三哥走了過來。
這人看着二十齣頭的年歲,圓臉微黑,眉眼爽利,他眼角微挑問:「你們是楊洪升的同黨?」
「誰?楊洪升?」鄭三哥嚇了一跳,大驚失色,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通敵賣國的楊洪升?」
韓嘉宜也是一怔,他們昨日投宿客棧時,隱約聽說前兵部侍郎楊洪升是南夷卧底,朝廷正捉拿他。
難道說方才和他們同桌而食的那個人就是楊洪升?她沒有聽錯?不過這也太巧了吧。
她心緒複雜,鄭三哥已然回過神,他滿臉堆笑,神態恭敬道:「官爺明鑒,我們是從睢陽來的,去京城探親,和那個楊洪升不是一夥的,我們跟他素不相識,只是因為這邊人多,見他沒地方坐,才讓他蹭了一下桌子而已。吶,這是我的路引,官爺請過目。」
韓嘉宜眼睜睜地看着鄭三哥從懷中掏出路引,恭恭敬敬呈給那錦衣衛,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那錦衣衛接過路引端詳道:「鄭老三,睢陽人氏,身長八尺,面黑長須……」
「是,是,是。」鄭三哥不斷點頭附和,又用手肘捅了捅韓嘉宜,「韓老弟,你的路引呢?快拿出來。」
韓嘉宜頓時困意全無,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路引這東西她有,不過是假的。
那錦衣衛已然將視線轉向她,「路引。」
韓嘉宜心狂跳着,一時間思緒千迴百轉,面上卻盡量不變神色,應了聲,「是。」取出路引遞了過去。
她對自己說,不怕不怕,這一路行來各個關卡都過了,縱然錦衣衛心細如髮,也不一定能察覺。
「韓嘉,睢陽人氏,年十四……」那錦衣衛一邊端詳,一邊打量她,嘖了一聲,「年紀不大啊。」
聽他語氣平穩,韓嘉宜略略放心,微微一笑,「嗯。」
錦衣衛盤問這兩人,其他房客也不敢輕舉妄動。
只有掌柜親自拎着茶水穿梭其間,「官爺,用點茶吧。」
「不必了。」又是先前那冰冷的聲音道。
韓嘉宜抬眸瞧了一眼,還是那個穿便裝的,碰巧他也正向她這邊看來,四目對上,她不禁瞳孔微縮,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瞬間凝固,只剩一顆心怦怦狂跳。
是他!
一縷陽光穿過前堂的大門照進來,落在他的眉峰上,將他的面容勾勒得無比清晰。長眉入鬢,目若點漆,長相英俊卻冷峭,像是一把剛出鞘的寶劍,還帶着凜冽的寒意。
她很確定自己過去十四年來從未見過這個人,可是他卻於昨夜出現在她夢裏。夢中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在她眼前一一浮現:飛奔的馬車,穿胸而過的利箭……
她眼皮突突直跳,腦袋也隱隱作痛,她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對自己說,夢而已,巧合而已,不要多想。
那人約莫二十齣頭,身材高大而瘦削,一身玄青色長衫在一群錦衣衛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微眯着雙眼,輕易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大步向她這邊走來,對正檢查路引的那個圓臉錦衣衛伸出了手,「高亮。」
「大人。」高亮會意,匆忙將兩份路引呈了上去。
大人?韓嘉宜低着頭,眼角餘光瞥見他正翻着路引,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乍看還真看不出這手能輕鬆卸掉旁人的下巴。看他年紀也不大,卻已被人稱為「大人」,這人的官銜是百戶?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