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韓嘉宜不想細說,含糊道:「就隨便說說而已,大概因為她相公是我爹的半個弟子,我也認得。我們不說她了,好不好?我不大喜歡她了,也不想提她。」她拉着母親的手,軟語央求。
沈氏微微一愣,隨即輕笑,「那就不提。」或許是嘉宜在睢陽時與堂姊產生不睦,既然嘉宜不願意提,那她不問就是。
她倒是有心想問問女兒對世子是不是有其他心思,但又不好開口,如果是她多想,那她話一出口,她們不免都會尷尬,如果嘉宜有這心思而不自知,被她點破反倒不好。
想了又想,沈氏才道:「嘉宜,再過幾天你就要及笄了,及笄以後就是可以議親的大姑娘了,你大哥、二哥對你都很好,你要記着把他們當做親兄長來對待,不可因為你不是真正的陸家人,就忘了孝悌之道。」
對陸晉「以兄事之」這話不是母親第一次說,可韓嘉宜卻是頭一次在聽到這種話時感到心虛。
當做親兄長對待嗎?行動上她可以做到,感情上現在的她難以控制。
但母親這般叮囑,她只能點頭,「嗯,娘,我知道的。」心裏卻不由得有些酸澀。
見女兒應對自如的同時眼神微黯,沈氏心裏一咯噔,原本只有三分懷疑,現在硬生生漲到了八分。
嘉宜以前可不是這般反應,看來果真生出了一點心思!望着女兒嬌美的面容,沈氏的心情頗為複雜。
如果單從外貌、品行來看,嘉宜對世子動心她一點都不反感,甚至樂見其成,世子雖比嘉宜大了幾歲,但是年少有為,不貪戀女色,且對嘉宜極好,但偏偏這兩人在名義上是兄妹,莫說律法不允許他們成親,就算是操作一下,讓嘉宜落戶在別處,律法上無礙,可也難免會遭人非議。
畢竟這一段時日,嘉宜都是以她女兒的身分出現,母女同嫁父子,說出去肯定不會好聽到哪裏去,即使嘉宜願意,世子也未必同意——到現在,她只是隱約察覺了女兒的心思,還不清楚世子究竟是什麽態度。
沈氏忽然有些懊悔了。若是早知道嘉宜會對世子有意,一開始她就不應該對外公佈嘉宜是她女兒,說是侄女或者遠房親戚都好啊……
她又尋思着,目前看來嘉宜動心的時間尚短,可能感情也不算多深厚,妙齡少女原本就沒見過幾個適齡男子,一時不察誤把親情當成男女之情也說不定,或許過些日子這感情就淡了呢?
胡亂想了好一會兒,沈氏收斂起情緒,含笑與女兒說起其他事情。
等韓嘉宜從母親那裏出來,已經是戌正時分了。
仰頭看天,見空中繁星點點,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心裏酸酸脹脹的,她凝視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心想自己怎麽偏偏就對大哥動了心呢?
然而她很清楚,這並不是她所能控制的,那種隱秘的心思像是一粒種子,不知何時在她心裏生了根,甚至不需要她澆水施肥,只要他一個眼神、一聲話語就會迅速成長,在無人注意時已成了參天大樹,枝繁葉茂,相互交纏,一點一點佔據着她的心。
走出正房沒多久,她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身玄色衣衫,如松身影佇立在一旁,幾乎要與夜色融合在一起,可她依然一眼就認出他是誰——是她心裏的那粒種子。
明知道不應該,但她仍是控制不住,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輕輕咳嗽一聲,她還未說話,對方已然回過了身,「嘉宜。」
他的聲音聽着比平時溫柔一些,韓嘉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輕輕應了聲,問道:「大哥,你這是要去哪裏?」
「沒去哪裏,我是在等你。」陸晉一字一字道。
「等我?等我做什麽?」韓嘉宜心頭一跳,向他走近了一些。
她同娘說話說了很久,他卻一直在等她,是有什麽要事嗎?她不免緊張起來。
「我想對你說,你戴着鐲子,很好看。」陸晉溫聲說道,黑夜裏,他幽深如墨的雙眸中似乎蘊藏着星光。
他們並肩而行,一起向韓嘉宜所住的院子走去。
聽他誇讚,韓嘉宜心裏一熱,歡喜而無措。她低頭行走,有點不敢看他,口中說道:「這也值得等這麽久?還不是大哥送的好,嗯,不對,是給大哥送禮的那個人眼光好……」
陸晉眸中笑意微斂,他有些後悔告訴她這鐲子是旁人所贈了,明明是他挑了很久,特意選出來給她的鐲子,怎麽倒成了那個不存在的「送禮的人」眼光好?
穩了穩心神,陸晉說道:「其實,我等你還有另一件事,過幾日就是端午節,應該去見見太后。」
宣王嗣子郭錦基本已經定下了,嘉宜想更改身分指日可待,於情於理他們都得去拜訪太后。
聽他說起正事,韓嘉宜連忙收起異樣情緒,點頭道:「嗯,大哥說的是。」
陸晉勾唇一笑,「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順便再送你一份大禮。」
「什麽大禮?」韓嘉宜好奇,難道會比這碧玉鐲子還要珍貴嗎?
思及此,她心裏有些慚愧,她答應給大哥做香囊,現在也才做了一半呢。
「先保密,到時候再告訴你。」
韓嘉宜垂眸,神情滿是歉意,「安神的香囊我現在還沒做好呢。」
「不急。」陸晉笑得溫和,與他們能毫無阻礙在一起相比,香囊根本就是小事情。
這幾日,兩人相處時,她不經意間的嬌羞和不自在讓他隱隱有種猜測,或許在她心裏,他也是特殊的,但具體是哪種特殊她並不很清楚。他想,待兩人身分明朗後,只要他多用點心,肯定能如他所願,贏得她的芳心。
陸晉的態度越隨和,韓嘉宜想做好香囊的決心就越堅定。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韓嘉宜所住的院子外。
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大哥,你說的我記下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她要珍惜時間,趕快把香囊做好。
陸晉挑眉一笑,「好。」
他在她院子外面站了好久,夏天的夜晚外面涼颼颼的,頗為舒適,可他一顆心卻是滾燙的,對未來,他充滿了期待與憧憬。
接下來的幾天,韓嘉宜都在潛心做香囊,做好了一個後,覺得不甚滿意,乾脆又重做了一個。大概因為熟了,這一次她做的明顯比第一次好了許多。
休沐日,淅淅瀝瀝下着雨,陸顯撐着傘來看韓嘉宜,她立刻放下手頭的活計招待二哥。
兩人閑談一陣後,韓嘉宜不經意問到端午時書院是否休息。
陸顯猶豫了一瞬,「端午的時候書院休息,我、我想去看看錶妹……」他咬了咬牙,到底是沒說出那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等韓嘉宜開口,他就又續道:「當時情況緊急,我不能讓她們流落街頭,就安排她們暫住在我名下的莊子裏,那邊只有幾個老僕,條件艱苦,也不知道她們現在過得怎麽樣。」
他一面說話,一面暗暗留意韓嘉宜的神色,唯恐她着惱。姨母做了傷害嘉宜的事情,但表妹畢竟是無辜的,而且據他所知,表妹和嘉宜妹妹原本關係還挺好,侯府只有這兩個姑娘,年紀又相近,所以哪怕她們興趣愛好並不一致,也不妨礙她們走得近。
韓嘉宜想了想,「那二哥去看看吧,梅姨母在,我去不方便,而且端午節那天我要跟大哥進宮一趟見太后,實在沒法過去。我手上有點錢,如果靜雲那邊……」
「銀錢方面你不必擔心。」陸顯扯了扯嘴角,一副甚是輕鬆的模樣,「你忘了我是做什麽的了?我的書坊掙的錢比我這十幾年攢的月錢都多。」
韓嘉宜忍不住輕笑出聲,「月錢才有多少?如果書坊掙的錢還沒月錢多,那你還開書坊做什麽?」
陸顯大笑,視線微轉,看到了放在一旁的針線筐,他奇道:「咦,你是不想握筆杆子了嗎,怎麽開始拈繡花針了?你開始做針線,倒是有些像姑娘家了。」
明明是很尋常的一句調侃之語,可韓嘉宜臉頰卻不自覺有些發燙,彷佛內心隱秘的想法被人窺破一般,當即說道:「就隨便做做而已,有什麽好奇怪的?」
陸顯哈哈一笑,心想有理,也不再提及此事,他略坐了一坐,才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