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七十五章久別重逢的姊妹】
來年是三年一次的大比之年,又在幾天前,皇上正式宣佈了要纂修《文獻大集》,這個名字是暫時的,等到總括成了這部巨着,皇上還要親筆題詞,重新命名。同時欽點了叢編人員,翰林院五經學士,孟子嫡系後裔孟大人為總纂修,國子監祭酒和汴京弘文館掌院為副纂修,三人統領全局,廣邀天下文豪。
因為有着這樣兩件事,天下的文人紛紛往京城裏涌,考試的來考試,修書的來修書。
而思伽也在闊別六年之後,見到了三姊沈思儂。
思儂當年被思伽趕着,早半年嫁給了沈節的上峰,青州知府之子章浦,字君誠。
沈家挑女婿向來是才能第一,把立志走科舉之路的那批人拉出來溜溜,章浦十六歲中的舉人,過了年十八,未及弱冠,也算少年有為了。章家還不似沈節的岳家何家那樣,只有一個冒頭的,章家是真正的書香世家,從前朝大周起族中就人才輩出,屢受器重,當年章家的老太爺還是大周最後一個皇帝的帝師,章家經過了這幾十年,出仕在外為官的也有十幾個了,雖然不如前朝繁榮,但歸德章氏還是一個響噹噹的標誌。
十年前,沈家老太爺死前發話,沈家十年內不準分家,如今十年已過,身為兄長的沈葳全然沒有和兄弟分家的打算,所以,沈家三兄弟還是裡外一股繩,思儂進京,先夫家,後娘家,拜訪過了章家在京的親戚,就輪到娘家人。
去了昌平伯府拜見了二姑母,後面的思伊、思仟、惟俊、思伽是平輩,思儂依着排行拜訪,趕在年前來了信國公府。
思伽在聽韓昭旭說了他母親和皇上的故事之後,感慨了好幾天,也分不出是喜的多,還是憂的多,但不管他是皇上的私生子還是信國公庶子,她對他的愛都不會變,他們會一直夫唱婦隨的過下去,現在快過年了,京里能多個娘家人和她說說話也好。
春燕和阿芒是在嚴州府就跟隨的老人,早早領了差事去二門接三姑奶奶,思儂和思伽雖然是堂姊妹,因為年齡相仿,又有三四分脾性相投,感情是勝似親姊妹的,六年未見,還真有些鼻酸的感覺。
思儂除了大氅和雪帽,暖了手腳,上前幾步挽住思伽,還是一樣的爽朗誇道:「四妹妹還真是女大十八變,小時候病懨懨的你,倒出落成我們姊妹里的頭一份了。」
思伽今天穿了一件鏤銀絲芍藥花紋對襟褙子,下頭一條藕荷色棉羅裙,一身家常衣服,容貌嬌艷,眉目圓潤柔和,多了點成熟的風韻。
思伽這幾個月長了幾斤肉,之前是略微瘦的身材,現在這樣剛剛好,聽了就笑了,互相吹捧道:「你也不差呢,看看,比比我們的手,比我白,和奶皮子似的。」
思儂穿得就隆重了,一件玫瑰紅銀灰鼠皮子裏的夾襖,下面是翠綠色碧波煙柳的長裙,戴了一排花鈿式鬢釵,眉宇間帶着適然。
雖然兩人六年不見,可並未顯得生疏。
兩姊妹落坐,思伽從夏果手裏接過一個圓扁盒子,遞給思儂道:「你不帶外甥女來,我的見面禮還是要給的。」
思儂打開看了,是個赤金縭紋項圈,收下解釋道:「原是想帶來的,奶娘說她昨晚上拉了一回肚子,我怕她着涼,之後再見吧,我們得在京城好幾年呢。」
「三姊夫明年不下場比比?」思伽問。她還以為思儂是來陪考的,讀書人謹慎,一考必中,一中留京的話,可不會拿出來說。
思儂一雙杏眼裏有着擋不住的笑意。「原弘文館掌院是我們章氏一族的族長,論着血緣是我們伯祖父,老人家古稀的年紀了,為了修書,身體也不顧了,雖然身邊有僕婦,到底不如兒孫伺候用心。公公也發話了,說相公學問不足,又少了人情練達,下場早了點,先伺候了老太爺把書修了再說。」
思伽恍然道:「前面只知道弘文館掌院姓章,倒是沒有連在一起,原來是你們家長輩。有這樣的福氣,是得跟在老人家身邊長了見識再說。」
汴京的弘文館和燕京的崇文閣就是國家圖書館了,其中的掌院隸屬翰林院,正五品學士的級別,也沒什麽機會在御前露臉,是個再清貴又清靜不過的官位。要不是皇上立書,也沒有機會顯名。
思儂道:「就是公公不寫信來說,這一屆相公自己也不想下場呢。他呀,彆扭着呢,其實他心裏想的那一套,和伯祖父是一樣的,年輕的時候有個體力先遊山玩水,如花美眷的陪伴着最好了,愛那名士假風流,到了四五十的年紀再出仕也不遲,也不用去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就弘文館那處,掌院當不上,撈個典籍,後半生窩在書堆里就是了。」
要真是一個沒有雄心壯志,喜歡詩情畫意的丈夫,只要家裏供養得起,思伽也不覺得有什麽。「有功名傍身就行了,你們也不差做官的那點子俸祿當家用。」
思儂搖搖頭道:「哎,他要是家裏的小兒子,家裏寵着,也能由着他的心性。可是,誰叫他是要頂立門戶的,這一輩的長子嫡孫呢,後面多少個小的看着,由不得他不出息。
「不過,也正是他這個性格,才能入了伯祖父的眼。族裏好幾個人,從伯祖父被皇上點了將就開始不消停了,伯祖父說了,着書要靜心,擋得住京城裏的浮華,歪打正着的,祖孫倆就對上眼了。總之現在先把書修了再說,順便把他的性情也磨一磨,將來他想怎麽樣,路也走得出來。」
為官的,自身都要積累政治資本,就像沈茁給沈葳當下手一樣,雖然前面無官無職的,但機緣到了,從幕後出來就是衛指揮使。
文官雖然有個科舉,其實出仕的路不止一條,給《文獻大集》的副纂修當私人秘書,結交天下文士名流,人脈有了,政治資本也來了。
就算不出仕,成就了著書立說的聲名,這樣的名聲,也是一個文人立身的基石了。這樣的機會,比一場春闈的勝負珍貴的多。看來,思儂的丈夫至少才能不錯,是家族全力想栽培和維護的後輩。
思伽由衷的道:「你們家這樣的累世官宦,幾百年的底蘊,才不必時時刻刻為功名利祿所累。」
「他就是身在福中了,拿了個舉人的功名立身,就轉頭在濃詞艷賦上下功夫,我嫁了他兩年,是少看他在舉業文章上費心思的,你不看大姊那邊,聽大姊說,大姊夫現在是天天住在國子監,鼓着勁的要在明年掙個進士回來。」思儂嘴上數落着丈夫,語氣里其實沒有多少抱怨的情緒。
和章家不同,周圍的姻親只能為強援,何家自身是一點根基也沒有,家族的興衰只能是何景年一人挑起,而像章家那樣的,祖宗們已經為後代子孫掙下家業和名譽了,只要本分的過日子,也委屈不着誰,許多名士就是拿着舉人的出身,靠家業出息,閑雲野鶴的過一輩子。
思伊的事情思伽鮮少打聽,雖然不關注,但是情分在,聽了也道:「大姊夫這次能金榜題名就好了。」
談起大姊,就想起二姊,思儂心直口快的道:「我前天去了崇安侯府,二姊嘛,怎麽也是為長,還是得敬着,可這麽多年了,她說話還是那個樣,話中有話的,矯情。雖然我討厭她這個性情,知道一半也得向你問個明白,你把大姑母的……秀兒嫁給一介樂工了,還是景王府的樂工?景王府的那聲名呀,我來京城幾天也有耳聞,是秀兒她……冒犯了你嗎?你現在是雙身子,正是用人之時,這個節骨眼上把她送出去,在有些人眼裏,你不能容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