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殺
現在科學已經一致認為：宇宙在空間尺度上是無限大的，並且像天文觀測的結果那樣——均勻地分佈着物質。因此，按照統計學的規律可以斷定：所有的事件都會無數次發生，即便這個事件是多麼相似或者相同。
所以現在科學也假定：在這個宇宙之中會有無數個孕育着人類的星球，它們之中會有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名字、長相、記憶甚至一模一樣的動作、選擇，而且這樣的人遠遠不止一個，是無數個。
這些諸多的你，構成了物理學的一個理論：平行世界理論。
根據最新的宇宙學觀測表明：平行宇宙的概念並非一種比喻，而是確切的事實，天文學家甚至計算出它們距地球的平均距離10^(10^28)米。
人類很難想像這樣的一個尺度，但就在距離地球一個這樣遙遠的距離上，另一個地球確實存在着。
……
金魚已經忘記這是它第幾次游過這裏，不大的腦容量促使它需要不停的忘卻，以來儲存新鮮的記憶。它歡樂地遊動在這個不足20立方厘米的魚缸之中，透過凹面的魚缸，由於玻璃、水和空氣不同的折射率，它能夠看到的世界多少有些失真。倒立拉長的電視屏幕里滾動着新聞，木色望不到邊際的桌面以及桌面上的抽紙和一個放大的電視遙控器。
它努力地觀察着這一切，去記住它們。通過遊動，它能發現這些東西也會發生一些有趣的變化，有的開始變小，有的開始變得模糊，有的直接消失……
潘越不耐煩地關上了電視，然後將手中的煙頭狠狠地吸了最後一口，隨手將它丟在了魚缸之中。煙頭很快熄滅，在水中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黃色。
遙控器甩在桌面上的震動驚醒了正在觀察着這一切的金魚，它本能地變得有些驚慌，這震動給它帶來了一絲的不安，開始來回遊盪在水中，它以為它遊了很遠，然後稍微變得安靜下來。接着水面上多出的一截煙頭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可煙頭散發出來的味道令它很不舒適。這不舒適和人類離不開呼吸的空氣一般，無法擺脫。
金魚漸漸習慣了這個突如其來的煙頭，又開始了遊盪，觀察着周圍的一切。
坐在潘越面前的汪東微微皺了皺眉頭，不動聲色地將煙頭取了出來，緩緩說道：“一枚香煙大約含有1.5毫克到3毫克的尼古丁，其中的25%會在吸煙的過程中被破壞掉，50%擴散到空氣之中，20%會被吸收進體內，而剩餘的5%則會殘留在煙頭內。”
汪東將取出的煙頭丟在了一旁的垃圾桶內，繼續說道：“而這5%的尼古丁足以殺死這條金魚了。”
水面的震蕩再次引起了金魚的警覺，事實上它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警覺，每天它都會或多或少經歷一些。兩個手指伸入水中將煙頭夾了出去，它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在水面開始漸漸平靜下來后，金魚又開始了孤獨而單調的遊動。一條人造的水草在魚缸的底部搖曳着，幾顆白色的石頭點綴，這是一個很別緻的魚缸。
潘越一身不吭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抱頭，頭髮凌亂，食指的指甲由於長時間抽煙發著煙黃色。汪東將金魚用漁網舀了出來，放在剛剛找來的清水盆內，他將魚缸中的水小心倒出問道：“你一般什麼時候餵魚，什麼時候給它們換一次水呢？”
對於汪東問的問題，潘越以沉默回答了他。相較於潘越的沉默，金魚此時卻充滿着好奇，儘管有過這樣的經歷，它依然不停地打量着這個嶄新的環境，淺藍色的四周，更開闊的空間，它努力地遊盪起來，不知疲倦。可這份新奇在持續了大約一分鐘后又被打破，金魚又來到了一個新的環境，最開始它帶着同樣的好奇，可隨着遊盪了幾圈之後，金魚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魚缸之中。
汪東對於潘越的沉默不以為意，坐了下來自顧自地說著：“我可以假設你每天上班之前添加一次魚食，每周末下午換一次清水，如果我們就是這條魚，通過觀察，我們就會發現這樣的規律。每隔24個小時就會有美味的魚食，每隔7日就會有新鮮的清水。那麼假如有一天，你由於過於沖忙，而忘記了添加魚食，那麼你覺得它會怎麼想？”
汪東說著取下了眼鏡，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紙擦了擦，剛才換水的過程中，有幾滴水濺在了他的眼鏡上面。眼鏡框是TR-90製作的，這是一種具有極強記憶性的高分子材料。高分子複合材料的發現促進了人類社會的大發展，人們可以利用這些性能卓越的材料製成任何需要的東西。
潘越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汪東微微笑了下，將眼鏡重新戴上，至少自己說了這麼多，他終於有了反應。
“我想，它會感到很焦慮。”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猜測的，畢竟我們還不是魚，我只是以一個人類的思維來回答這個問題。”汪東指着桌子上的魚缸繼續說道，“換個角度講，其實我們何嘗不是這魚缸中的魚呢？在我們的認知中，水是往下流的；太陽會從東方升起，從西方落下。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呢？”
透過空氣和水的震動，金魚能夠清楚聽到這兩個男人的對話，只是它的思維中並不能理解這些對話的含義，它不知道這兩人談話的內容關乎自己，對於它而言，這些不過是眾多震動中的一段比較有節奏的而已。
“為什麼？”
“我意思是說，或許我們所看到的，僅僅是我們看到的。比如這魚缸中的金魚，它的認知中會每隔24小時有美味的食物，每隔7天會有新鮮的清水，它深以為是，可我們知道，這些只不過是我們讓它看到的而已。”
“汪……教授。”
汪東揮了揮手，打斷了潘越的話語，說道：“我早就不是教授了，叫我老汪就好了。”
“汪教授。”潘越沒有改變稱呼，“你說的意思我懂，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表達什麼呢？”
汪東沒有立刻回答潘越這個問題，他思考了一會，盯着魚缸，方才緩緩說道：“冬梅是對的，人類太孤獨了。”
汪東說這話時腦海中浮現了那個年輕的女子，她是屬於他帶過的所有研究生中天資最聰明的那些。一雙眸子如同秋天的天空般清澈，他曾問過她為什麼要選擇研究宇宙物理學，畢竟這個學科女性是很難有所建樹。她只是說：“因為我喜歡啊。”汪東沉默了，任何事情做久了都會感到乏味，但如果是興趣所在，即便做一輩子也不會有絲毫厭倦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關注起這個女孩來，從她畢業到她談戀愛，直到她參加那個項目。
那是一個舉世矚目的項目，國家成功地將第一個空間站送入了太空，並為空間站取了一個夢幻般的名字“天宮一號”。從立項的時候她就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他知道在太空中觀察星空一直是她的夢想，人類的光污染現在太嚴重了，只有太空才能一層不染地將最原始的星空展現給她，於是當國家需要一名物理學家進入空間站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向組織推薦了她，他依然記得他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她興奮的樣子。於是就有了她在“神舟號”對着全世界鏡頭做剪刀手俏皮的樣子，那時他是那麼欣慰，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竟然害了她。
在完成實驗研究后，她在她嚮往的星空中自殺了。視頻中顯示的是她穿戴整齊后，面色平靜地打開了空間站的艙門，對着地球的方向說了一句：“再見了，孤獨的人類。”然後就關閉了無線電通訊，輕輕一推消失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潘越用紅腫的雙眼深深地看了汪東一眼，隨即陷入了沉默，他習慣性地將手伸入口袋中想再抽一根煙。他努力在壓癟的煙盒中掏了半天卻沒能如願，煙已經抽完了。他煩躁地將煙盒揉成了一團，丟在了桌子上面。
金魚又多了一個觀察的目標，通過光的折射，它慢慢發現這個多出來的東西一樣符合之前所有的觀察，隨着它的遊動時而變得清晰，時而變得模糊。
“是我害了她。她的東西昨天送回來了，已經移交給了相關部門，上面成立了一個調查小組，針對冬梅的……死因進行調查，相信很快就有結果了。”
對於潘越而言，她雖然在他面前從沒說過什麼，但他知道，她的心並不不在他這，臨別時她對他說：“等我回來了，我們就結婚。”可她現在如流星般消失在了那片星空之中。
“也許這是她最好的歸宿吧。”潘越低聲說。
“你說什麼？”
“沒什麼，汪教授，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汪東沉默了一會，站了起來，拍了拍潘越的肩膀，然後離開了。金魚又開始了孤單的遊動，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也許它這一生都無法遇到另外一隻金魚，除非它能長出翅膀，打開房門，飛入鄰居家中一個更大的魚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