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提審
銘牌是被人換過的,小野美黛仔細觀察着那隻保險箱,它外面的漆也是重新刷的,如果仔細看的話,密碼轉輪和同一型號的皇牌轉輪也有不太明顯的差異——這是一個障眼法,目的是為了混淆視聽。
小野美黛沒有立刻放棄,她摸出袖珍照相機,仔仔細細地對着那隻保險箱拍了許多張相片,直到聽見門外的動靜,才若無其事地站到原來的位置繼續檢查文件。
田中向小野美黛道歉,後者很大方地微笑原諒。今天他們沒有加班,而前來接人的談競也沒有在領事館門口等着,而是上樓來,同棲川旬見了一面,彙報近期思想陣地上取得的成績。
棲川旬沒有同談競聊小野美黛,而談競也沒有主動提,就像是他們之間完全沒有任何緋聞軼事傳出去一樣。談競提的是陸裴明,說是聽到了消息,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
“真是讓人傷心啊,我信任倚重的最高法院院長是重慶的間諜。”她口中這樣說著,但表情卻並不顯得悲傷。
談競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后道:“領事若是批准,我可以去會會這位陸院長,沒準能撬開他的嘴。”
“哦?”棲川旬饒有興緻地看着他,“我竟不知該不該祝你成功,你若是從他口中得到了更多有價值的東西,那麼恐怕左伯鷹要羞憤自盡了。”
談競笑起來,順着她的話道:“您這麼說,我就不知應不應該使盡渾身解數了。”
棲川旬當即給左伯鷹撥了電話,令他配合談競提審陸裴明。今晚與小野美黛的約會告吹,談競下樓同她打了一聲招呼,當著田中的面,他客客氣氣地對小野美黛道:“今日另有公務,只能改日再設宴向小野秘書賠罪。”
他們裝模作樣,田中自然免不了一通調侃,談競回敬了幾句,惹來這位老者一陣大笑。田中在談競面前比在小野美黛面前更加放鬆,同他說話時也更加親熱一些,男人之間的友誼只需要一頓酒。
左伯鷹就為談競準備了一瓶清酒,等他撬開陸裴明的嘴后好拿來慶功。他們沒有對陸裴明用刑,這是條大魚,大魚就應該有大魚的待遇。
警察署為談競準備了一個清凈又乾淨的審訊室,陸裴明已經坐了一天半的牢,但衣着依然乾淨,儀容也打理的井井有條——即便是身陷囹圄,他也沒有忘記出身名門的尊嚴。
談競端着一隻茶杯在面對着他的桌子後面落座,左伯鷹給了談競一個乾乾淨淨的審訊室,沒有放任何人在室內,但這並不一定代表他沒有放竊聽設備在室內。談競上下打量着陸裴明,忽然輕輕笑了一聲:“好久不見,陸院長。”
陸裴明在人前一貫是畏畏縮縮的,眼神表情都無可挑剔。他手裏拿着一張手絹,隔幾分鐘就要擦一下汗,臉上帶着客氣又討好的笑容,象是高級飯店裏的侍應生。
“談會長,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我想這裏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不要緊,說開就好,我理解你們,大家都是為了公務。”
談競冷眼盯着他,半晌沒有開口。他的坐姿很巧妙,背向房門,好像是癱在椅子上,但一隻手的手肘架在桌面上,用手指蘸着茶水寫字的時候,根本不會發出衣物摩擦聲。
他指尖上沾了水,剛要落手,對面的陸裴明卻忽然擺擺手,然後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擦乾了談競指尖上的水漬,隨即在桌子上畫了一個問號。
我暴露了嗎?
談競點了一下頭。
陸裴明皺起眉,接着又畫了一個問號。全部暴露了?
談競搖搖頭,在桌子上寫:秦安。
秦廣是安全的,說明陸裴明只是暴露了中統身份,但並沒有暴露出身份的全部詳情,這也是談競立刻懷疑到山頂身上的原因,他不是中統的人,根本沒機會知道陸裴明的確切職務,但知道陸裴明這個人的存在卻是完全可以辦到,他是敏感人物,不僅在濱海敏感,在後方同樣敏感。
談競開口了:“陸院長總是這樣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叫人心生輕蔑。”
陸裴明賠了一聲笑,似乎是沒明白談競說這話的意思。他手下不停,在乾燥的桌面上繼續寫:“行動繼續,加密。”
談競點了下頭,開口:“我很好奇,你是性格一貫如此,還是遭遇了什麼變故,所以才不得已而為之,於是就去打聽了一下你陸大少的舊事。”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將整個後背朝向房門,完全擋住了陸裴明手下的動作。“結果讓我大吃一驚,陸大少,你的好朋友,你的大舅哥應大少如今過的可比你舒服多了,起碼人家不用每天做小服低,掩藏起自己的本色來裝孫子。”
陸裴明要說的話已經寫完了,幾乎全部是在交代後事,要銷毀的地方,要隱藏的文件,以及需要向各方發出的,他被捕的應急信號。這些後事原本不應託付跟出身戴家門下的談競,但此時此刻,他已經別無選擇。
“這一定是個誤會,談會長,你想知道什麼,我可以解釋。”陸裴明的語氣聽起來驚慌無助,但還在竭力保持鎮靜。
談競不知道他們中統的辦事規矩,但放在軍統,像陸裴明這樣的角色,如果不能營救,那寧可暗殺在牢房裏,好讓他永遠閉嘴,免得因為扛不住嚴刑拷打而變節。
他在桌子上畫了個問號,意思是詢問陸裴明接下來的打算。
“你不願意說,”談競冷淡道,“那就我來說,你的重慶老家已經出賣了你,用你來換一個秘密,一個……我們放在重慶的秘密,所以不會有人來救你,相反,或許還會有人來殺你。”
陸裴明沉默了,不僅是他,還有他的手指。談競來做這一場戲,給他一個生機,雖然不一定有用。
要生還是要死,如果要生,那麼就需要交出另一個可供調查的秘密來交換,小野美黛非常重要,這是所有人的共識,陳老總曾經親口對他說過,為了保住小野美黛,他可以犧牲一切,甚至出賣戰友。
這話或許只是個誇張的表達,用來強調這枚中統王牌的重要性。陸裴明從來沒有測試過,他一直都很小心,所以一直沒有遇到過需要出賣隊友的境況。
可如今算是遇上了,日本人知道陸裴明有下線,卻不知道下線究竟是誰。他需要給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回答,來中止,或者是誤導日本人接下來的調查行動,保住應該保住的人。
他沉默的時間很長,手和舌頭都像是僵住了似的,於是談競又開口:“你說這是個誤會,那我們就來解開它。我現在就可以讓你安然無恙地出獄,甚至可以給你登報發一篇文章,表彰你對天皇陛下的耿耿忠心,感謝你對戰爭的貢獻。陸院長,你猜屆時着急的是我們,還是你的重慶老家?”
室內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那是談競向陸裴明傾身過去時發出的衣料摩擦聲:“棲川領事很欣賞你,在我來之前,她還為你而感到萬分懊悔。陸院長,你想要保護你的家族,和你父親平平安安,這個事情,其實完全不必通過裝孫子來實現。”
“怎麼樣,考慮一下,重慶已經賣了你,所以你對他們來說毫無用處。但作為報答,等這邊的事情了結了,我們可以把你送回日本,給你一個新的身份,和一個新生活。”
“你甚至可以成為日本的名流。”
陸裴明看了談競一眼,頹然嘆息:“談會長,過去是我小覷了你,你能走到今天,果然是有原因的。”
談競沉沉笑了起來,他長長的舒了口氣,起身走到陸裴明身邊,給他捏了捏肩:“過獎了,陸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