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路
被當面問是不是“恨嫁”,玄姜很是嚴肅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玄姜記得爹爹常說,我大周朝自周武王伐紂,建都鎬京以來,以德立國,以禮樂治天下。但如今,各個諸侯國雄起,天子勢力漸弱,已經有禮崩樂壞之象。每每說完,爹爹很惆悵,很惆悵。
此時,玄姜也很惆悵,很惆悵。
縱然有“禮崩樂壞”之勢,然,三百多年禮制,豈是說崩就崩的?
但眼前的這位公子多次言語戲弄,真的讓她惆悵地感到,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然而,內心雖然糾結,在這荒郊野外的,玄姜覺得活脫如自己,絕對不能在外人面前示弱,越示弱越被動。
她哀嘆幾聲,整整衣襟道:“這位公子,縱使我現在就想嫁給你,你的聘禮往哪裏下的?我們姜府?可是,姜府在哪?你難道沒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嗎,我們迷路了嗎!”
宜臼風清雲淡地一笑,環視周圍,道:“無妨,我們先找個背風的地方等一等。鳳凰山不大,我的部屬們四散開尋找,應該很快就能接應上。”
說完,他很是自然、自在、自信地,伸出竹節一般的手,想去整理玄姜垂下來的那兩縷頭髮。這是她自己剛才故意撥亂的。
宜臼一想起,面前的少女剛才引開那兩個追殺者的活脫模樣,就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玄姜心口一緊,往後退了兩步。
宜臼又進了兩步,溫婉的笑始終掛在唇邊,月朗風清,倒是讓玄姜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宜臼一手托着她的後背,防止再退,一手幫她整理頭髮,說道:“我當小玄兒不在乎什麼男女大防之類,原來,也只是個泥老虎。”
兩人呼吸可聞,蘭芷幽香盈滿方寸,玄姜趕緊醒了醒神,叉出個話題。
“什麼小玄兒?我過了及笄之年,還是家中的嫡長女!怎麼就小了?”
“嫡長女是沒錯,但你上面是三個哥哥,僅你一個嫡出的女兒,所以,姜司工也是把你寵壞了。我與你幾個哥哥相熟,你是小妹妹,叫你小玄兒,很合適啊!”
宜臼總是這般柔和地笑着,淡如清風,卻一切又盡在掌握。
玄姜兩手一攤,擺出一個“你什麼都知道,我敗了”的表情。但,自以為大度的玄姜旋即又想,我——玄姜,鎬京城中姜姓世家嫡女,果然很有名!
溶溶的月色,傾斜下一片絲綢般的夜色,幾點螢火蟲悠悠飛舞着,點亮迷離的色彩。
玄姜看着宜臼正在撥弄一片篝火,夜,有點涼。突然,靈台有一絲清明,復又狠勁想了想,靈台又一片清明了。
白天從岔路口返回來的追殺者當時說了句什麼,當時自己只想着計謀被識破,如何應對,竟忽視他說了那樣重要一句話——“說,太子究竟去哪了?”
太子,太子,宜臼,宜臼,姬宜臼,嘶——
突然,玄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妾見過太子殿下!白日裏,妾不知是殿下,多有冒犯,請殿下恕罪!”
宜臼被這一幕也委實驚了驚,回神片刻,趕緊扶起她,“我何時讓你跪我,起來。”清淺的笑依舊掛在嘴邊,如粼粼春水沾着詩一般的輕柔,那聲音里卻充滿寵溺的味道。
玄姜被他扶起來,與他對坐在篝火旁,沉默,沉默,還是沉默,只有這夜色如墨錦般,襯托着這沉默……
終於,還是活脫的玄姜先開口,“殿下,白日裏追殺的那些人,是不是褒姒派來的?”
褒姒,原本是褒國人為了救自己的國君出獄,進獻給天子的女奴。不想這女奴艷麗異常,甚得天子歡心,又兼生下了兒子伯服,天子便想廢掉申后與宜臼太子,立褒姒與伯服為王后、太子。
宜臼聞言,面色正了又正,他抬手整了整衣襟,只是這舉手投足間,便有一種王者之氣自然流露,那是常年居於高位者的威儀。玄姜的那些哥哥弟弟們,雖然也不乏貴氣,但這風采、威儀卻與宜臼相去甚遠。
“朝堂的事情,你竟也知道?你爹爹告訴你的?”
“不是,是爹爹與哥哥們說的時候,我偷聽到的。”
“哦——知道我這麼多事情,是不是一早就想着要嫁給我?”
又來了,又來了,又開始嘴貧了。
玄姜扶額,無語,望天。
“殿下,我們在討論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我也沒有說笑啊。”
旋即,宜臼又正色道,“十有八九是褒姒派來的人,但是也有可能是父王派來的。”
如巨石投入一方又小又深的水池,浪花便可濺起百丈高;又如狂風怒卷的海浪,夾着毀天滅地的力量……玄姜的心中波瀾壯闊,親爹要殺親兒子?!!怎麼可能!
自己的爹爹如此寵着自己,自她懂事起,“父親”兩個字只連着“疼愛”。
“怎麼可能?天子要殺你?虎毒尚不食子啊!”玄姜問道。
雖然在大周的宗法中,君父對妻子、兒女是擁有生殺予奪的絕對權威的。但是宗法是宗法,人性是人性,玄姜是怎麼也不相信。
“是啊,虎毒尚不食子。而父王他或許還不如一隻虎。”他的身影清冷、寂寥,一如這清冷的月色,他的聲音此時卻是嚴肅、認真,萬萬沒了白日的戲虐。
“其實,父王想殺我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有一次,趁我在花園中游賞,竟然放一頭猛虎來咬我。”
“什麼?!然後呢?”玄姜驚得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