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抽魂
郿邑。
玄姜他們按照帛書上所記，很快找到了那位岐周城大巫。
當初，宜臼曾帶着玄姜在岐周城見過大巫一次，那次，大巫說話總是閃閃爍爍，只說那面青銅鏡，牽着他倆的一線姻緣。
到底如何牽着，大巫說，他也不知道。
玄姜決定，此次一定要問清楚。
她單獨進了大巫的宅院。因為大巫命人放出話來，“閑雜人等，不見！”於是，作為“閑雜人等”的小岐伯和呂叔薇，很氣結地等在外面。
“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大巫對她倒是很客氣，揖禮說了一句。
玄姜拖着病弱的身子，回了一禮，“大巫應當知道，我此來何事。”
“吾自然知道。吾有一法，可令姑娘與王上，四十六個甲子年之後，再相遇。可續前緣。你可願意為之？”大巫負手而立，俯視着她。
玄姜：“多少？！四十六個甲子年之後？！”
大巫認真地點點頭。
她很懵，本來就虛弱，聽此一說，更是臉色蒼白，站立不穩。大巫很好心地指着一個軟墊，讓她坐下。
玄姜的算禮不好，四十六個甲子年，是多少年？
她坐下來，掰着指頭開始算。
好一會兒。
“大巫，你是說，要兩千七百年以後？”
眼前的人神秘地點點頭。
“人生最多不過百年。怎麼可能活到那時候？難不成，我們會成神成仙，千年不滅嗎？”
大巫望着窗外，慢慢說道：“混沌初開，始有萬物。人神鬼魔妖，皆有可能。忘川之水流轉。每個人的魂魄在經忘川之後，會有另一番境遇。可是，經歷忘川，會忘掉前情舊事。”
他頓了頓，又對玄姜道：“早在岐周城時，吾曾說過，你與王上有天緣。吾卜出一卦，今次一世，你們已不復可能。吾只問你，可願意求來世？”
玄姜捂着胸口，閉上眼睛。痛，剜心的疼痛。
“今次一世，你們已不復可能……”大巫這句話，生疼地摩擦着她的耳畔。
玄姜預料到，他們或許不能再見。但是，聽大巫如此明白地告訴自己，還是心痛到無以復加。
大巫見慣了悲歡離合，看着她如此難受，還是淡淡看着，又問一遍，
“你可願意求來世？”
玄姜點點頭，堅定地說：“願意！”
卷阿梧桐，自相遇、自相知，她與他，從未後悔過。能求得來世，已經是莫大之幸。
“好！只是，這所求之法，甚是痛苦。姑娘身子孱弱，不知可能經受得起？”大巫依然是淡淡地問。
“要怎麼做？”
“抽魂！”
玄姜皺皺眉頭，聽着這說法，就知道一定痛苦不堪。但是，她依然點點頭。
一片盛極的綠色光芒，燦爛了整個房間……
那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玄姜緊閉着眼睛，她不是因為光芒的刺眼，而是因為這抽魂之痛，如剝皮抽筋一般。
雖然，她也不清楚“剝皮抽筋”究竟有多痛，但想來，與這會兒自己經歷的抽魂之痛，相去不遠……
還好，這樣的痛不太久，只是片刻工夫。
滿身冷汗的玄姜悠悠轉醒后，看見空中飄着一個與自己身形、樣貌，一模一樣的人。只是看着虛虛幻幻，不甚清楚。
“這是？”玄姜問道。
大巫說：“這是掌管你情愛之事的一絲魂魄。你的身體經歷了忘川之水后，會忘記前塵。但是，這絲魂魄不用經過忘川。她，會幫你記住，再指引下一世的你，去尋找下一世的他。”
玄姜想了想，又問道：“可是，他在百年之後，也會經歷忘川，會忘了我吧？”
“你身上，應有他送你的信物？”
玄姜從衣袖中掏出那枚梧桐玉葉，遞給大巫。
“不錯，上好的蜀玉。玉，本就是有靈性之物。”
大巫說完，拿出一枚龜甲端端放在自己手心，將梧桐玉葉疊放在龜甲之上。
突然間，他手上又是一片綠色的光芒大亮。只一瞬間，龜甲消失了，只余梧桐玉葉。
“將這梧桐玉葉送還給王上，即可。”大巫將玉遞給玄姜。
玄姜全身的痛還沒消失，手還在顫抖，黏膩膩的都是汗，接過玉葉時，差點打滑。她趕緊放進衣袖，隔着衣袖衣袖摸了摸，才放下心來。
她又抬頭看看半空中飄着的“自己”，顫巍巍問道：“大巫，這個……這，就這樣飄着？”
大巫難得微笑一下，“當然不會。靈魂最貪戀的，當然是肉身本體！在你活着時，這縷魂魄會跟着你，棲身在這枚梧桐玉葉中。待你死去，這縷魂魄會從梧桐玉葉中出來，找到最想去的地方，安靜待着，如昏睡一般。待時機成熟，再醒來，告訴你前塵之事。”
“那我這縷魂魄，最想去哪裏？”
“這應該問你自己！”
玄姜想了想，是啊，這應該問自己。
那面青銅鏡！自己送給宜清的青銅鏡。
她又歇息了片刻，直到身上不再有剛才剝皮抽筋般的疼痛，才慢慢站起來，向外走去。
玄姜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無喜、無怨、無悲，很平淡。心中沒有了留戀，沒有了悸動，沒有了不舍，沒有了怨怪……
像是回到了十五歲時，那個懵懂的少女時期。但，又不是……
胸口處空空蕩蕩的，讓她有一種隻身於無極曠野的孤獨、落寞之感，正如人寂山空！
呂叔薇和小岐伯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來，臉色越發蒼白，唇色都暗淡下去。
“玄玄，大巫對你怎麼樣了？欺負你了？我去找他拼……”小岐伯扶着她跳着腳喊道。
“草藥君，我沒事。三哥，你也別當心。大巫是在幫我。咱們走吧。”玄姜說完，神色淡淡地抓着小岐伯的手，朝馬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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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考古研究所。
青銅里，玄姜的那一絲魂魄，已經幾乎完全透明，只能淡淡看到一點點痕迹。
不停用紙巾擦着眼淚的姜沁園，越發感覺到心痛，絞着痛。
“玄姜，你要走了嗎？”
那點淡淡的痕迹，帶着幾分笑意說道：“阿園，我不是要走了。我們倆要完全重合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一定記得，去找他。他有一枚玉，梧桐玉葉，就是梧桐樹葉子形狀的玉佩。”
姜沁園很懵，“啊？茫茫人海，我去哪裏找他。”
“岐周城，卷阿，鳳凰山……”
一陣綠色的極亮光芒閃過，眼前的青銅鏡恢復到最初的樣子，一件平常的文物。雖然，是周代的文物，考古研究價值極高。但是，卻再沒有一點靈性。
姜沁園忽然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她拿着青銅鏡，使勁搖晃着，“喂喂喂——，玄姜你出來啊，你還沒說完呢。我什麼時候去鳳凰山，才能再看到宜臼？還有啊，窖藏里的九鼎和八鼎，是宜臼和嬴開埋下的吧？你再去汧城沒？你的故事，沒講完……”
忽然，姜沁園覺得腦海里出現一幅幅的畫面：
汧城的城門，好真實……如同電影一般。
她明白了，自己已經與玄姜的那縷魂魄完全合二為一。她腦海中，可以重現前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