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Chapter55

石母看著兒子如今心有所念的樣子，心裏頓覺安慰。

只覺老天長眼，讓她可憐的孩兒也能苦盡甘來。

她這兒子，自小便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長大，身為其母卻無法護他周全，她心裏頗為愧疚。

一是她所嫁非人，老爺長相風流，又喜好美人兒，官員之間又實行互贈美人兒，畜養之風盛行，致使家裏妻妾成群，烏煙瘴氣！這后宅陰司但凡是個他們這種家境地位的，都不可避免，當初她不顧母親勸阻，執意以富商之女的身份嫁入石府時，就該料想到如今的一切；二是她性子剛強不折，長相雖是不錯，但這性子確實不討人喜歡，是個受了委屈也不肯憋回肚子裏的，諸多種種尚不細說，當說這兩個致命的，就能預想她的孩兒，在石府過的是什麼樣糟心的日子！

她也曾恨過，也曾怨過，可如今時過境遷，年老色衰，官人最後也為了一個美人兒撒手人寰，她心灰意冷，執意入了普渡寺做了佛祖弟子，在忘塵師太座下悟禪修道，再去回憶種種，只覺得一切皆是過眼雲煙，可笑自己當初種種行徑，如今再想，終究也只是………意難平三字罷了。

她的孩兒，因父親忽視，母親無能，養成了個混世魔王的霸道性子，自小陰鷙不肯容人，又學了父親做派，年紀輕輕便畜養美人兒，沉迷歌舞樓台，不思進取！

她曾為此掉了不知多少眼淚，日夜祈禱，恨自己不諳世事卻執意求愛，到頭來卻害了季倫。

可十五歲那年，因兄弟間耍完不知分寸，季倫被其大哥推入河中，此後便是高燒不退，連夜胡話！大夫都不知請了幾回了，可就是束手無策，不見起色。她心痛難忍，只恨這大公子心狠手辣，竟然要致自己弟弟於死命境地！不顧母親送來的女使嬤嬤勸阻，她帶着滿腔怒火，便乘着老爺上朝綁了人來一頓好打，在老爺面前裝的一向嬌柔懦弱的小劉氏跪在門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恨不得告訴全天下人她的毒辣不容人！

自此後老爺對她心灰意冷，再也不復往日恩情，一年來都不進她院子，她雖怨卻也無可奈何。好在她的孩兒，自那次大病後通曉人事，變得孝順乖巧，勤思上進，和一眾酒肉之交斷了聯繫。她欣慰不已，滿心歡喜的把從慕容母家那兒帶來的田莊鋪子盡數給了季倫打理，季倫也不負她願，把生意打點的風生水起！

她的孩兒，始終是慕容家的外孫，天賦驚人。如今心有所屬，她更是無比欣慰！想到這兒，石母突然記起今天的正事：“季倫啊，你那梁家姑娘，現在何處呀？”

見自家孩兒但笑不語，只靜靜品着寺中香茶，石母有點着急地說道：“既然帶來了，就別藏着掖着了！快讓母親相看相看才好。你不急，母親可等不及了呢！”

季倫嘴角一勾放下手中茶杯，徐徐開口：“母親這是哪裏話？你不是都找人打聽清楚了么，連她姓甚都一清二楚，怕是連畫像都着人備上了，還來問兒子作甚。”

石母聽罷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母親……母親就是好奇罷了，你放心，我讓去的人別驚動她，莫嚇壞了人家。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兒。”石母看了兒子一眼，語氣無奈：“你自小心思藏得深，遇到事情也只是一個人躲着哭，不肯讓旁人知曉半分，母親這也是…….擔心你。”

季倫看着母親，眼神堅定：“母親，兒子對她勢在必得，這輩子也只要她，您放心！兒子以後……”季倫神色微微一動，語氣瞬間溫柔：“也有個說心事的人了。”季倫望着不遠處屋角露出的素白裙角，眼裏溫柔更甚。

不論她願不願意，心裏多少花花腸子，一旦他石崇認定了，她這輩子只會是他的！

母子兩相視而笑。

“走吧，陪母親去轉轉院子，活絡活絡筋骨。”

“是，母親。”

二人走遠后，不遠處屋子角落裏，珠娘放開捂着六娘小嘴的手，一臉肉疼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牙齒印子。

“你是狗啊！”咬人這麼恨？

六娘一臉雀躍：“人家只是太興奮了嘛！你這麼捂着我的嘴不讓我說話可真是太過分了!”六娘喊完了話，後知後覺的捂住嘴巴，眼睛滴溜溜一轉拉住珠娘開始咬耳朵：“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公子這麼厲害，竟然還有這麼可憐的過去，豪門恩怨啊豪門恩怨！”

珠娘翻了個白眼：“人家都走遠了，你不用這麼小聲啦，還有啊，以後別亂用我教給你的詞，別人聽到了不好。”六娘這孩子，天真不諳世事，又是個性子活潑的，二人同在人牙子手裏時，她看六娘每日裏哭唧唧的讓人心疼又煩躁，就挑着幾本前世看過的有趣小說給她講了，權當打發時間。哪知道這孩子對霸道總裁的小說尤其痴迷，總央着珠娘給她講，聽得如痴如醉，成日裏樂呵呵的。興緻一來就蹦出幾個現代詞來，讓爾朱兄弟很是鬱悶。

珠娘記得她給六娘講故事時，也曾給六娘講過幾段歷史，一時間講得如痴如醉，沒控制住，什麼九龍奪嫡啊，最是無情帝王家啊的。怕六娘也學了些，日後興緻一來講出去了讓人猜疑，便叮囑她一聲，最好是慢慢改了，日後都不講這些新詞彙最好。

六娘一臉無所謂的哼哼：“怕什麼嘛，珠娘你可真是膽小！現在的官老爺可愛聽新奇故事了呢，就算是老夫人，有段時間也總讓我給她講書解悶呢！”

珠娘扶額：“那你沒講什麼奇怪的事兒吧？”

六娘：“沒啊，說來真是緣分，公子派我上來伺候老夫人吧，原想着老夫人是個愛花草的，讓我來了好出一份力氣，哪成想老夫人不但喜好弄花伺草，還和我一樣，是個喜歡聽故事的！我平日裏慣會照顧花草就得了不少賞錢，如今還講的了故事，更是討老夫人歡心，這老夫人啊，可真是待我好得不得了。總說我像她幼年便走失的女兒呢！我也覺得老夫人親切，珠娘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珠娘忙不迭點頭，欣慰不已：“是是是！真是好緣分，我家六娘啊,可是個好福氣的娃兒呢！”

六娘揚了揚下巴：“那是！誰讓我知書達禮，又溫柔體貼呢~”

珠娘扶額：“這些詞兒，真不是這麼用的。”不過轉眼一想，又覺得沒什麼：“不過你喜歡就好。”這亂世人活着不容易，富貴如石府公子，也會有糟心童年，溫柔敦厚如老夫人，也飽嘗失女之痛，平民百姓更是水深火熱，朝不保夕！

高興了，可不是比什麼都強。

六娘她能遇到如此待她的老夫人，也是福氣。

石崇與母親轉完院子后，一路看着寺內景緻，背着手慢悠悠地返回西廂房，剛到院門口，黑鱗就急匆匆趕了過來，神色焦急卻不敢開口的樣子，石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何事？”

黑鱗語氣焦急：“公子，小姐不見了！”他說完便低下了頭，一副等候發落的樣子。

石崇收起臉上笑意：“黑鱗，你可知錯？”

黑鱗的頭垂得更低了：“屬下看護不利！請公子責罰！”

石崇眼裏漸有笑意流動，面上卻分毫未顯露：“看護不利算不上，人沒丟，我說的…….是另外一件事。”石崇頓了頓，再開口時，語帶調侃：“看不出來，你還挺有閒情逸緻替母親解悶的。”

黑鱗啞然：“是屬下逾越了，日後定會注意。”他知道公子說的是他像老夫人透漏梁姑娘之事，他自知有罪，可老夫人威逼利誘，還是用六娘那小丫頭誘的他，他這也是…….沒法子的啊。

誰讓他，情難自禁呢。

石崇回到西廂房時，見去而復返的珠娘果然在偷偷收拾包袱。

他重重一咳，這丫頭被嚇得一轉身，便把東西藏在身後，一臉乖巧討好的看着他。

“公子，您回來啦~可是累啦？可讓奴婢給您捏捏肩？”

石崇一撩衣擺坐下，珠娘便把東西踢進床底，給石崇捏肩。

珠娘手藝了得，不一會兒就捏得他舒服鬆快，他閉眼享受了一會兒，知她剛才已經聽到他和母親對話，也不跟她繞圈子，一使力把人按坐在了懷裏，捏着她軟綿綿的小手開了口：“方才你也聽到了，我帶你上山本就是帶你見過母親，好商量準備着日後婚禮一應事宜，你可有什麼意見？且說來聽聽。”他懶洋洋地說著，貌似隨意發問，眼睛卻一直盯着懷中的可人兒。

珠娘知道自己逃不過去，這人說是徵求她意見，其實擺明了就是一副我決定就好順便來通知你一聲的語氣，也不是真的想聽她什麼勞什子想法，啞然一笑：“公子是要聽實話？”

石崇點頭。

珠娘：“我不願意。”

話說完，珠娘便感覺到石崇身子僵了僵：“為何？是我待你不好嗎？”

珠娘抬眼，漂亮的眼睛看向石崇：“不，公子待奴婢很好。”

石崇不高興的冷哼一聲，放開珠娘的手，轉而去把玩她的小辮子：“那是為什麼？”

純男性的氣息靠近，低語時溫熱的氣息灑進耳里，珠娘不自覺的就紅了耳朵，她試圖閃躲，卻被捏住了臉強硬的轉了過來，珠娘睜眼，便和公子深井般的眼神對上，公子盯着她的眼睛，語氣充滿誘惑：“為何不願？待在我身邊，我予你一輩子的富貴榮華，無盡的寵愛，我會把你寵成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只要有我在，你不會被人欺凌，不會孤獨無依，我會一直對你好。直到生命的盡頭。”不知為何，明明是無比深情的告白承諾，珠娘卻在公子的語氣里聽出了祈求和……..悲傷？

珠娘心神一動，竟然被問住了。

為何不願？

這是亂世，是一個戰火紛飛，硝煙不斷的亂世，就算她逃出去了，她也是一隻無能為力的世間螻蟻，不知道哪天便會死於非命。

而留在公子身邊，留在這個痴迷於她容顏的男子身邊，她尚有安身立命的機會，或許幾年後她容顏老去，韶華不再，被他所厭棄，但她也能靠着這些年積攢的銀錢了此殘生。

為何不願？

如果……..如果她有一天，能再回到過去，回到生她養她的世界，那兒固然有她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可那兒有她的外婆，有那個，狠心丟棄她的身生母親…….

“因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