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想着,眼眶頓時有些酸澀,上前拍了拍女兒的肩,「別忙了,還有劉磊呢,他知道要帶什麽。」
顧卿卿抬頭就見到父親眼角微紅,眼中還帶着絲絲哀色,就知道他應該是想起娘親。
她朝他笑,主動挽着他的胳膊,「那我陪您說說話。」
顧丞點頭,與她一同進了屋。
在廳堂坐下時,顧卿卿又叫人去準備煮茶的東西,要給他煎茶喝。
顧丞看着她行水流雲的動作,覺得有個女兒真好,但同時也十分苦惱,不由無聲輕嘆。
顧卿卿心思細膩,捧了茶遞給他,輕聲說:「爹爹,您放心,您去了襄州後,我就安安靜靜地待在府里,哪兒也不去。」
顧丞接過茶,抿了口,滿嘴茶香,讓他心情稍微平靜一些,說道:「爹爹自然是放心你的。」只是不放心那些會翻牆的「鼠兒」。
「爹爹,有件事早就想和您說了,您且先聽聽。」她見他擰着眉頭,有些忐忑地開口,「您總是一個人,女兒是真的不放心,您對以後是怎麽看,身邊總得添個人吧?如今和長房也分家了,以後這偌大的家業,您考慮過嗎?」
顧丞沒想到女兒居然會和他說這些,一時有些怔愣。
顧卿卿見此笑笑,十分貼心道:「如若您怕我心中有什麽不舒服,您儘管不用擔心,為人兒女的,哪會願意看到自己父親孤孤單單,我知您還記掛着娘親,可是都這麽多年了,娘親在九泉之下也不願意您過得這樣苦。」
顧丞張了張嘴,旋即也笑了,笑容裏帶着澀味兒。他說:「卿卿,我知道你是為爹爹好,只是爹爹實在沒有想法。爹爹有你一個女兒就足夠了,家業這事,其實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世人皆說祖上蔭庇,後人路子好走,可這朝堂沉浮間,多少百年家族也是一夜傾倒的,所以爹爹覺得這家業無人繼承,也是好事。」
他無子,才更方便他以後要走的路。
即便大權在握,君王要忌憚,也會因無子一條而減輕三分戒心。
他只想護住女兒就好。
顧卿卿未料到他是如此固執,倒不好再勸了,轉而低聲和他說去了襄州要照顧好自己云云。
顧丞便笑開來,每一字都聽得極認真。
很快到了顧丞前往襄州那日,顧卿卿依舊早早到城外候着,不過小半時辰便見顧丞身着戰甲策馬經過。猩紅的披風在他身後飛楊,一眾親隨緊隨其後,滾滾塵土間,氣勢如虹。
顧卿卿看着馬背上高大的男人,心中難得升起一股豪情。
他的戰甲是今早她為他披上的,這位保家衛國的男人,是她敬愛的父親,她相信,即便前路再荊棘,他亦能萬夫莫敵。
她向他遙遙行了稽首大禮,顧丞在馬背上亦遙望,看着她矮下去的身形,勒緊了韁繩,隨後轉過頭,輕呼一聲,揚鞭遠去,那迎着風的面容,有着如鋼鐵般的堅毅。
隊伍遠去,使大地都為之震蕩的馬蹄聲亦漸漸不可聞,顧卿卿這才慢慢站起身,望着和天際交接的道路,半會兒才回神,打道回府。
顧卿卿一進府門,管事就都圍了上前,恭敬地跟在她身後。
「姑娘,將軍離開前就將證據給了大理寺卿,如今已經封了那些人兩家鋪子,估摸着不久就會有人來找姑娘說情了。」
「關緊府門,誰來也不理。」顧卿卿淡淡地吩咐了句。
管事應是,退後三步,與其餘下人一同跟隨顧卿卿到內院花廳。
顧卿卿開始處理府里瑣事,一個十六歲的姑娘倒是從來不輸氣勢,事情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管事們都是服氣的。
好不容易忙完,她喝了幾口茶歇一會,準備回院子收拾一下再出門一趟,也不知道師父有沒有回那家胭脂鋪。
她才走進院子,就見婢女們圍成一個圈站在灌木叢前,大黃也在那兒汪汪叫個不停。
桐月先跑上前去,沒發現什麽,就把大黃扯開,讓婢女們也散了。
顧卿卿略掃兩眼就直接進屋,不想突然聽到有人喊她。
她回頭,只見院中除了泛黃的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外,什麽聲音都沒有。
她疑惑着再抬步要走,卻又聽到更加清晰的喊聲,是從大黃先前所在的灌木叢那附近傳來,似乎真是在喊她。
「小師妹、小師妹,我在這兒……」
顧卿卿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
呼喚聲斷斷續續,從那棵榕樹還繁盛的枝葉間傳出。
顧卿卿輕挑柳眉,轉了步子來到灌木叢邊,一抬眼,就見到少年垂落的小半片衣角。
她又低頭掃了眼大黃曾對着叫的位置,隱約是瞧見個黑影。
她示意桐月,對方當即找了長樹枝將那黑影挑了出來,居然是只鞋子。
當時藏得深,桐月只是看一眼,自然沒有留意到,怪不得大黃只對灌木叫得那麽凶,是因為有了掩蓋,才沒有發現樹上還藏了人。
顧卿卿好整以暇地聽着樹上的人委屈地喊自己,不為所動。
樹上的人見她一直沒回應,只能可憐巴巴地說:「小師妹,你且再給我遞把梯子,我又卡在上頭了。」
她再也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
這人真是好玩,有上樹的本事,卻沒有下來的能耐。
她讓桐月去備梯子,很快,滿身狼狽的少年終於順着梯子下來,那不是柳星策是誰?
上回他幫她擺脫元臨的糾纏,還說了他也是無機子的徒弟,算是她師兄,她才終於明白他先前對她為何態度那麽熱絡。
只是他的髮髻散了,一身錦袍也被刮出好幾道口子,哪裏還有平時的風流樣子?
「柳世子,你這是被狗追了,還是被鬼追了,鬧成這副模樣?」顧卿卿瞅着他清俊的臉,少不得打趣他。
柳星策先是控訴似的睨她,旋即又笑開來,笑容如夏日陽光一樣燦爛,「能博小師妹一笑,被什麽追都成!」
顧卿卿沒理會他的討好,轉身回屋,柳星策就又委屈巴巴看着她的背影。
「進來坐會吧,你再站在那兒,要嚇着別人的。」
一句話讓他又再度露出笑,清脆的應一聲,小跑跟上。
而此時,在暗處的秦三和秦伍都睜大了眼。
柳星策怎麽跑侯府來了,他不是今兒要去軍營?!
兩人都不敢耽擱,秦伍忙暗中回王府彙報情況去了。
屋內,柳星策被顧卿卿請上座,他不客氣地盤腿在軟席墊子上坐下,臉上還是那樣燦爛的笑。
顧卿卿抬頭看了他幾眼,給他倒了水,「究竟怎麽了,你怎麽躲到我這兒來了?」
說起這事,柳星策就一肚子苦水要倒,先是將茶一口灌下,才舒出口濁氣說道:「小師妹,你不知道那個煜王心眼兒有多壞,居然要把我丟到軍營去吃沙子。」
他才開口,顧卿卿就很詫異,這關嬴戎什麽事兒?
柳星策捏着杯子,「偏偏皇上也是個沒腦子的,真同意了,我就被他們派人押送着要丟到山西大營,這回可是費了老勁才逃出來的,不然小師妹就要見不到我了!」說著,還摸了把眼角。
顧卿卿見他聲情並茂,嘴角抽了抽。
這個師兄,表情也太豐富了些……而且還罵皇上沒腦子,膽兒也賊大。她消化了下,緩緩地說:「所以,你是當了逃兵?」
「什麽叫當逃兵!」柳星策板起了臉,不高興了,「我壓根兒就沒有答應!我是要干大事的人,去大營幹麽?他們也不怕我干出個通敵賣國的事兒來!」
「若是那樣,那師父他老人家肯定是第一個手刃你的。」
顧卿卿面無表情地接了句,柳星策被她噎得滿臉通紅。
——這個師妹果然和師父說的一樣,不怎麽會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