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元臨略一想就明白永安帝要齊縣卷宗何用,他倒是能順手再送她一個人情,末了也不得不感嘆顧卿卿運道好,他才進都城就聽見她立功的事,真是個總叫人意外的姑娘。
元臨離去,永安帝該問的都問了,自然不會久留顧卿卿,總歸他做這些也是看在顧丞的面上。
顧卿卿與顧丞很快就告退,嬴戎也藉口身子不適先行回府,永安帝早間被他鬧得難受了一回,此時也是眼不見心不煩,巴不得他快走,顧家父女倆就那麽落在了他身後幾步。
顧卿卿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滿心都還是永安帝、嬴戎與元臨間的關係,只覺得這三個人都心思莫測,但有一點現在是肯定了,元臨真沒告知永安帝她是無機子徒弟一事。
嬴戎有察覺到她的目光,不自覺忍着後背的傷將腰挺得更直,讓身形越發顯得挺拔修長。
他身為親王,有着特權,並不用像顧丞父女要走到宮門,直接在半道就上了馬車,徐徐離宮。
顧丞看着嬴戎離去的馬車,目光閃了閃。
出了宮門,他沒有騎馬,而是和顧卿卿一同坐馬車,剛坐下,他就問:「那天在那農戶家裏的是煜王?」
正用帕子拭着手心的顧卿卿一怔,很快點頭,「是,煜王和他的那個姓秦的扈從。」
「當時你怎麽不說?你怎麽發現的。」顧丞瞳孔一縮,他女兒當時還虐待人來着。
顧卿卿知道他在想什麽,神色淡淡地說:「他見了我們不亮明身分,顯然是不想叫我們知道,當時他們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一雙靴子卻是皮製的,身形也像,好認得很。」
能穿皮靴的百姓,本身就有蹊蹺,而且現在是夏季,那皮靴怕也是因為下雨才換上的,他們疏忽了。
所以他可以理解為,女兒是故意按煜王的傷口嗎?顧丞嘴角一抽,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
而往煜王府駛去的馬車上,秦晉正給嬴戎處理着背後的傷。
明明太醫包紮的時候都好好的,怎麽才出宮門就裂開了?而且主子這幾日情況都不錯,傷口已經有癒合的跡象。
秦晉望着那猙獰的傷處沉默,百思不得其解。
父女倆一路無話回到威武侯府。
顧卿卿是在琢磨元臨的立場與心思,顧丞則是在想嬴戎遇刺一事,馬上是皇帝萬壽節,在這個節骨眼中牽扯到了皇子與親王,擺明是不能善了,恐怕永安帝會嚴查到底。
想着,又想到過一兩日就該回山西大營,皇帝萬壽節前後最不能掉以輕心。在這個時間再被人鬧些事來,他們這些守邊關的武將也別想好了。
下馬車的時候,顧卿卿見他還是一臉思緒的樣子,也沒有多打擾,告退一聲便回了院子。
顧家的路她並不熟悉,她走得極慢,一邊走一邊記下佈局,不想才進院子,就聽到一陣哭聲,還有桐月氣狠了的罵聲。
「你們還有臉哭,要一起打我的那份氣焰呢?來啊,我桐月最不怕的就是打架了!」
顧卿卿步子一頓,怎麽了這是?
「桐月。」她站定在院門,遙遙喊了聲。
桐月聞聲,剛才還凶神惡煞的模樣,一扭頭就紅了眼,邁開腳丫子就跑向顧卿卿,她身邊那條大黃狗也跟着飛奔過來。
顧卿卿被她一下撲到身上,抱住脖子。
「姑娘,她們不講理!」語氣裏帶着哭腔,委屈得不行。
歪七扭八地坐院子裏的婢女們都瞪大了眼。明明吃虧的她們,她還委屈了?!還抱着主子,這像什麽話!
真是個野丫頭!婢女們都在心中恨恨罵了句。
顧卿卿被她勒得咳嗽兩聲,不動聲色扯下她的胳膊,「好好說話,怎麽了?」順帶抽出一手拍了拍扒着她裙子的大黃狗。
大黃狗心滿意足的蹲坐在她身邊,桐月也扁着嘴站好,「姑娘不喜歡別人亂碰東西,奴婢讓她們只打掃就好,然後奴婢按姑娘吩咐,叫人到西邊的屋子裏隔出單獨的暗室來,就聽到她們在內室尖叫,她們私自翻姑娘的包袱,看見了……」
不用說,是看見了沈大老爺的牌位。
顧卿卿吩咐隔個暗室也是用來供放牌位的。
「所以你就和人打起來了?」她又問。
桐月委屈地搖頭,繼續說來,「是她們有人嘴碎,跑去跟老夫人說了。」
「哪個老夫人?」
「兩個老夫人都知道了,派人前來問了幾句,所以奴婢就生氣,和她們理論。她們如今是姑娘的人,跑去別人跟前嘴碎說什麽是非,然後我們就吵起來了。」
之後就不用再問了,肯定是桐月那張嘴將人氣得夠嗆,鬧到動手。
顧卿卿抿了抿唇,直接走到已戰戰兢兢爬起來的婢女跟前,掃視一眼。
桐月見她神色不豫,心裏也七上八下的,她好像才到顧家,又給姑娘找麻煩了。
顧卿卿沉默了會,問:「傷着了嗎?」
挨打的婢女們有人當即就回桐月下手不輕,多半是傷着了。
顧卿卿又再問了句,「傷着了嗎?」視線卻是落在桐月身上。
桐月怔了怔,下意識回道:「沒有。」
「一個打六個……」顧卿卿說:「你就不知道拿根棍子嗎,雙手難敵四手的道理我不是教過?」
誰也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不由得都懵然看過去,只見面容平靜的顧卿卿眼中卻染着冷意,眾人又是一愣。
有機靈的婢女明白過來,忙跪下喊再也不敢了,接着其他人也嘩啦啦跪了一地,滿心惶惶。
顧卿卿立在原地,居高臨下看着她們,「這裏用不着你們了。」說罷,轉身就回了屋。
六個婢女完全怔愣在原地。她們可是侯爺和老夫人給的,姑娘說不要她們就不要了?就不顧及一些長輩的面子?!
桐月瞬間又來了精神,左右看看,還真被她找到了一根木棍,那是用來隔暗室的木材。
她二話不說,上前拾起棍子揚手就要再和她們拚一場,嚇得婢女們也顧不上想太多,尖叫着忙逃出院子。
大黃跟在她們身後追得歡,直追到院子外才再瘋跑着回來。
顧卿卿進了內室,看到包着牌位的黑布丟在地上。她深吸一口氣,撿起來,重新將案上的牌位包好,想了想,轉身又出了屋,準備要去尋顧丞。
顧丞正在書房翻看輿圖,聽到劉磊通報就迎了出去。
顧卿卿昨兒來正院時就發現,這院子裏都是侍衛,不然就是小廝,連個婢女的影子都沒見着。
她視線又四處轉一圈,才朝高大的男人抱歉地笑笑,「恐怕是有事要勞您傷神了。」
顧丞見她神色頗鄭重,讓她進屋說,屋裏隨即就響起女子輕柔的敘事聲音。
顧丞聽過來龍去脈,也皺了眉,「我常年不在家中,早也使不慣婢女,生活起居一直是劉磊他們打理的。那四人早先是在我這院的,我嫌煩就丟到你祖母那兒,正好你回來了需要人伺候,就跟你祖母要了送到你那,哪知還鬧了這一出。」
顧卿卿一聽哪還有不明白的,那四個婢女怕是一開始就不是顧家二房的人,所以才會有人給莫老夫人稟了她帶着牌位的事情。
「人我是不要了的,您大概也了解我的性子,冷清慣了,也討厭有的沒有的瑣事。」今兒這一出就夠讓人煩的了。
顧丞是個透亮的人,他點頭贊同,「我知道了,也是我思慮不周。往後你院子的人就由你說了算,想添、想減,給例銀都不必再經過公中,直接走我的私帳上。」說完,又覺得缺少什麽。「我再給你派二十位護衛,算你私人專屬的,往後若要出門什麽的也方便。」
「勞您費心了。」顧卿卿欣然謝過,她初來都城,如若顧丞不在家中,確實就是兩眼一抹黑。
既然牌位的事兒已經被知道了,儘管父女倆都沒想着瞞的,但現在就弄成了是顧卿卿故意瞞下的一樣,顧丞少不得要去兩位老人家那走一趟說明。
女兒剛才行事果斷又凌厲,怕是會傷到兩位老人家的臉面,但他明白女兒若是不這樣做,這侯府的人就會覺得她性子軟,柔弱可欺。他是十分支持女兒的做法,也心疼女兒要被人說道,便沒讓顧卿卿跟着他過去。
他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兒,誰也不能多嘴說一分,他的維護就擺到明面上,也好叫所有人都瞧明白。
顧卿卿望着連官服都沒來得換下的顧丞背影,手不自覺輕輕按在胸口,心頭湧現着許久未有的熨貼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