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貓變
?朦朧的月光下,胡蘇城內的一條街坊上,兩道人影與一道長影正上演着前奔后逐的戲碼。
“狐娘子,方才不是說要與我打一場嗎,那你為何要逃啊?”
“好狐不跟鼠斗!”
“好你個小賤人,待會讓我抓到非玩死你不可!”
一名更夫正巧提着銅鑼沿街路過。
“天乾物燥,小心火~哎喲喂!”更夫忽聞一陣香風撲面,卻什麼都沒看清,就被人擦身撞了一下,導致他直接一屁股摔坐在地。
“對不起!”香風頓時遠去,只留下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原來是個女人,怪不得這麼香!可怎麼連人都沒看清就跑了?”更夫坐在地上,嗅着手中的余香喃喃自語。
可緊接着,隨着地面的震動,一道巨大又老長的黑影又擦身而過。
“這大半夜的,誰家的牛~我的老娘啊,好大的老鼠!”更夫這回看得真切,立馬發出極度驚恐的尖叫。
“何人呼喊?”
“好像是從興隆坊那邊傳來的,快去看看!”
沒過多時,幾名身穿皂衣的官差提着燈籠循聲找來,見到癱軟在地的更夫,便問:“你方才在喊什麼?”
更夫戰戰兢兢地指着西邊:“老~老~妖怪!”
“老妖怪?”幾名官差面有驚色,那差頭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沒準就是那怪物出現了!你,還有你,快回去告知崔縣令!”
“是!”
子時已過,可姑蘇縣衙內卻依舊燈火通明,縣令崔慎端坐於公堂上,此時陪同他的除了幾名官差,還有公堂案上擺放着的那面寶鏡。
一名官差道:“那羅剎鬼今夜還不知是否會現身,縣令何必在此枯守?不如暫回府中歇息,若外面的弟兄發現了羅剎鬼的行蹤,我再去府上告知一聲也不遲!”
“羅剎鬼已經害了我胡蘇百姓數條人命,倘若再接二連三出事,又不能除掉它或給世人一個說法,我這烏紗帽估計也戴不久了!”崔慎將自己的思緒隱在心頭,開口斷然拒絕:“既然羅剎鬼已經一連幾夜現身,我就不信它唯獨今夜不現身。”
崔慎話音剛落,公堂外便有兩名官差匆匆趕來,二人一進門便喊:“縣令,怪物在興隆坊現身了!”
“哦,你們親眼所見嗎?”
“回縣令,是一個巡邏的更夫發現的,他說自己看到妖怪,我們可是聽得真真切切!”
“妖怪?”崔慎心生疑惑,心想怎麼又冒出個妖怪來,可他轉念一想,覺得更夫未必能分得清惡鬼與妖怪的區別,於是又立即釋然。他精神大振,走到案邊拿起寶鏡,便發號施令道:“你等隨我前去興隆坊除害!”
“可是縣令,妖怪已經離開興隆坊了。”
“什麼?那你可知它去往何方了?”
“根據更夫所指的方向,應該是去往城西酒康坊了!”
“好,那我等就去酒康坊!”
話分兩頭。
“謝子平,你倒是振作一點吶,你這樣半死不活的,我拖着你真是太累了!你再這樣,我倆可真就死在這裏了喲!”周鴻現好不容易甩開了禹二郎一大截路程,此刻終於能夠放慢行速稍作喘息,可一看到謝喬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她就萬分焦急。
謝喬連看都沒看周鴻現一眼,可話一出口卻讓周鴻現差點氣到吐血:“周娘子,你莫再管我了,獨自逃去吧!就別讓我再拖累你了!”
周鴻現忍住了口吐髒話的衝動,她憤憤道:“謝子平,你說這話真沒良心,不是因為倩娘囑託,我犯的着拖你跑這麼遠嗎?你這一路上就沒半點人樣,倩娘是被松坡老鬼和禹二郎加害的,你作為她丈夫,不僅沒半點為她報仇的心思,還一直只顧自己消沉,我要是你啊,我真想一頭撞死!”
謝喬發出一陣苦笑,終於看了周鴻現一眼:“周娘子,那你教教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救回倩娘?”
“我——”周鴻現有些語塞,心想我要知道該怎麼做,那我還用逃得這麼狼狽嗎?
“這還用我教你嗎,你不是崔縣令手下的幕僚嗎,這點主意你都想不出來?要我說,你不妨先想想怎麼逃過眼前這劫,然後等有了時間再去請個高人來降妖,再不濟你自己去拜師學藝也行啊,總之你越不放棄才越能體現你對倩娘愛的深沉!”
“降妖?”謝喬微微發愣,有些目不轉睛地看着周鴻現。
周鴻現微微怒了:“我說降妖你看着我幹什麼,我雖然是妖,但我是個正直的妖,你只需想着為你娘子報仇就行了!”
謝喬像是突然警醒,他搖頭道:“周娘子,你誤會了,你方才說到降妖倒是點醒了我!你能否帶我速去縣衙?”
“你們哪也去不了!”禹二郎那尖細的嗓音突然逼近,原來趁周鴻現稍稍放慢行速之際,他再一次追了上來。
“你要不要這麼陰魂不散吶?”周鴻現有些叫苦不迭。
“嘿嘿嘿,狐娘子,你拖着個凡人累不累?就你這點法力,我真心疼你啊,你若是想放棄了,就到我禹二郎懷裏歇歇可好?”禹二郎身軀雖已化作巨鼠,可那股騷動仍然不減,他看得出周鴻現已初現疲態,故越發起了調戲之心。
“謝子平,這回要是跑不掉,估計我只能陪你一起死了。”周鴻現自知落到禹二郎手上沒有好下場,更對自己法力不濟感到擔憂,神情開始變得有些低落下來。
“周娘子你?”謝喬注視着周鴻現那姣好的側臉,竟微微有些失神。
酒康坊,胡蘇城內酒家聚集之地,雖然到了晚上酒家都已關門,可大街上依舊瀰漫著淡淡的酒香。
此刻,酒康坊四周的空氣與地面都開始顫動起來。
“我已經超過你了,狐娘子,我看你還往哪跑?”月光下,一道長如鞭子的鼠尾凌空一抽,將兩道人影雙雙甩飛了出去。
周鴻現和謝喬雙雙落地,各自發出一聲悶哼,皆是摔得不輕。
巨鼠一下子便撲倒了周鴻現,壓住她肩膀的一隻前爪如捉弄獵物一般輕輕敲打着地面,那尖臉之上也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狐娘子,我早說過你跑不掉的!哼,你看不起我禹二郎,還偏偏學倩娘那小賤人看上同一個凡人,看我今日怎麼玩死你倆!”
周鴻現雖然受制,卻不服輸:“你鼠嘴裏吐不出象牙!”
“還敢嘴硬?好,我就先當著你的面吃了這個小白臉,然後再揉擰你!”巨鼠再次伸出長尾,一把捲住謝喬的右腳,任憑謝喬作何奮力掙扎,只將他往自己面前狠狠拖行,它的嘴巴已經張開,一排細密的尖牙上血跡斑斑,而且腥臭無比。
“喵——”
正在此時,不知何處突然傳來一聲貓叫,巨鼠渾身一顫,壓制住周鴻現的兩隻前爪變得微微鬆動。
周鴻現察覺到了脫身的機會,然而人軀終究太大難以脫身,只見她咬了咬牙,終於嗖地一下,她的身體全部縮進了衣裙里,不一會兒,一隻小巧的紅狐從中鑽了出來,同時也逃出了巨鼠的前爪。
巨鼠反應過來,它發出了惱羞成怒的聲音:“好你個狐娘子,竟敢跟我玩金蟬脫殼!”可突然,巨鼠感到一陣刺痛,不知何時,紅狐竟已繞到它的身後,用爪子直接撓破了它的尾巴,它的尾巴也頓時一松。
“謝子平,你還不快跑?”
眼見謝喬也要脫離自己的威脅,巨鼠開始暴怒,它橫衝直撞地想要追上並咬死謝喬。可就在此時,又是一聲貓叫,巨鼠的龐大身軀不自主地又被嚇得一顫。
酒康坊一處房舍的屋頂上,一隻黑貓正靜靜地蹲伏在那裏,月光灑在它光滑如緞的皮毛上,反射出絲絲幽暗的冷光,它碧綠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屋檐下的街道,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謝子平,跟着我跑,這裏有條小路,禹二郎現在的身軀進不來!”
忽略掉自己不感興趣的一人一狐,黑貓眼中的目標終於出現,那是一隻堪比水牛大小的巨鼠。眼見巨鼠快要從下方奔過,黑貓渾身弓起,縱身一躍,直接跳上了巨鼠的背上。
“喵!”
巨鼠一陣顫抖,可它發現自己背上的黑貓看似就是一隻普通的貓,便開始怒吼起來:“哪裏來的不知死活的貓,真當爺爺是普通老鼠嗎?”
黑貓沒有理會,其碧綠色的眼睛中反而泛出一絲戲謔的笑意,突然它亮起尖牙,一口咬在了巨鼠的後頸上。
“死貓竟敢咬我?看我不收拾你!”巨鼠突然停止狂奔,身體漸漸化作赤身的禹二郎,剛成人形便要伸手去抓背後的黑貓。
誰知黑貓又輕輕一躍,重新跳回了屋頂,並用戲耍的眼神繼續盯着下方的禹二郎。
“你這貓死到臨頭了,我要吃了你!”禹二郎目露凶光,可接着他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些怪異,最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顯而易見的慌張。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我的法力在漸漸消失?”
禹二郎的身形佝僂了起來,像漏了氣的皮球一樣越縮越小,最終竟化為一隻大小再也普通不過的老鼠。它眼見着那隻黑貓又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可這次它的眼裏只剩下了慌張。
“別啊,貓爺爺,是我錯了!”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黑貓卻不管太多,直接便將老鼠叼了起來,然後重新跳回屋頂。隨着它一個仰頭,老鼠被它在空中拋出一個漂亮的弧線,最終又完美地落入了它的口中。
黑貓的體形開始暴增,許久又恢復原樣。它仰望着月亮,突然開口作人言:“多了這兩百年的道行,我終於可以不再只做我佛座前的一隻靈貓了,呵呵呵呵~”黑貓循着屋頂離去,在夜色里未留下一絲痕迹。
屋檐下的陰影處,周鴻現的聲音輕輕傳來:“謝子平,你剛才都看見了吧?”
“恩。鼠妖死了,可誕生了一隻貓妖,卻不知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