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個憂傷的詩人
很多時候
我只是漫無目的的
走在秋後寥落的小徑
夕陽和藍天
讓傷感像藤蔓一樣
在思念的牆上蔓延
而我仿若詩人一樣
徘徊
其實這一切
都是在掩飾
我對愛你的
自卑
——張緘《自卑》
岳寶同學在第一次月考後一考成名,全班第一,年級組第三。同時讓人記憶深刻的還有蘇東和嘎子,他們倆分別是數學和外語全班第一。
蘇東和嘎子的異軍突起,讓張緘高興的同時又有些失落。這麼多年,張緘除了成功的發表過一首詩歌,小學奧數進入決賽,還真沒有能拿出來說的東西。
當然張緘的大姐私下對她的小夥伴說她有一個長的帥的弟弟這件事不算。
張緘想到小山或者小品那坐坐,聽他們說說話聽聽歌或許心情會好一些,但想想還是算了,說什麼也不能改變現實。
成績下來的那天晚上,張緘躺在船上很久不能入眠,這個場景很像他在高家村中學那幾個無法入眠的夜晚一樣,只是睡在旁邊的人從胡東換成了蘇東。
時間和地點的轉變,不經意間讓人成長同時也讓人無奈。
張緘在高家村中學求學的一年時光,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離家學習,張緘想家的時候或者思念燕子無法抑制的時候,他可以騎着那輛鳳凰牌自行車從高家村中學一路向東,經過一條顛簸的土路,經過熟悉的風景回到家或者到張家村中學,見到忙碌的父母和漸漸變老的奶奶,當然也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燕子。
當天夜晚,張緘和蘇東在鳳城租的房內仍然有些燥熱,唯一的窗戶被關上了,古城村裏的臭嘴蚊子太厲害,蘇東和張緘第一天住的時候,為了涼快沒有關窗,第二天兩個人被蚊子叮的像起了麻疹一樣,把彼此嚇了一跳,一大瓶花露水都沒有夠用。
睡覺之前,蘇東笑眯眯看着張緘一眼,算是徵得了同意便打開了風扇。
這台落地扇是揚子牌的,張緘父親買它的時候張緘還剛上小學,那年夏天特別熱,家裏的兩個下蛋的母雞被活活熱死在雞窩裏,留下了兩個無人照顧的雞蛋。
張緘的兩個姐姐吐着舌頭表示還能忍受住,張緘卻被熱的臉色煞白全身不停的淌汗,喝了幾茶缸新打的井水也不能阻止不停的出汗。
一連幾日,張緘熱的都有點虛脫了,頭耷拉着像一個枯萎的大黃瓜,張緘的父親便狠下心從村子裏唯一的一家電器店買了這颱風扇,風扇買到家的那天晚上,風扇是三項電,插銷上有三個爪子,家裏的所有插空都是兩個孔的,買來了卻通不上電,父親冒着極大的風險將風扇插銷最上面的一個爪子扳平,風便從瘋狂旋轉的風扇中傾瀉而出。
張緘興奮的把臉貼在風扇上哈哈大笑並對着風扇吹氣,張緘的父母在旁邊無比的欣慰和滿足,眼睛裏滿是疼愛。
這台笨重的風扇在隨後的幾年因為吊扇的普及漸漸的被家人遺忘在房間的一角。
風扇是張緘父親從張家村專門送到鳳城的,鳳城車站在鳳城二中對面,當他父親把這台重約二十多斤的風扇扛到張緘和蘇東租住的房子的時候,已經累的滿頭大汗,無所不能的父親也會流那麼多汗,也會累的氣喘吁吁。
在風扇搬到鳳城的那天晚上,風再次從經年的風扇中傾瀉而出的時候,張緘不由自主的把臉貼向風扇面前,對着風扇吹氣,像幾年前一樣。
風扇發出嗡嗡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時間長了缺機油,還是因為張緘心情不是太好,張緘感覺到一絲煩躁。
窗外月光似水,張緘很多個失眠的夜裏都和月夜有關,或許他只是記住了和失眠時候的月夜。
燕子的臉就像半輪明月一樣,當張緘感到絕望或者感到榮光的時候,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燕子,燕子不單是一個他深深熱愛的女孩,在深層次上她還是他精神上的寄託。
燕子和他一起從張家村走出來到了鳳城,是巧合還是命運的使然,張緘不得而知。在這個夜晚,他突然感覺到命運之中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安排着這一切。
比如在高家村他認識高小丫、劉小鳳,胡東,還有那個打籃球的叫牛方強的少年。
但他卻不知道所謂的命運之手的具體安排,比如他和燕子故事的結局,比如他的將來。
煩躁的他想起身看看夾在書中的燕子的照片,試圖在照片中找到他和燕子將來的蛛絲馬跡,但他的頭腦卻昏沉沉的身體拒絕起來,他像是月光下在大海里隨波逐流的一葉孤舟,漫無目的的飄着,在風扇的嗡嗡聲中,張緘最終還是睡著了。
俗話說,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就會為你開一扇窗。
張緘覺得上帝對他有點吝嗇,門是真切的關上了,窗戶開的無比的小,小到只有詩歌能夠通過。
隨後的一段日子,張緘放學就去離鳳城一中南門一百米遠的那個書店找老闆聊天,如果你對距離沒有概念。
那就是從南門出來途經“球迷餐館”,再經過“眼鏡超市”,然後往南走六十步左右,就到書店門口了,書店的名字就叫“書店”,很顯然,你猜對了,老闆是不是很浪漫,他可是鳳城作家協會的記名詩人。
完全可以想像,一個詩人老闆開書店生意會差成什麼樣子,杜老闆的書店和斜對面的“考試書店”的生意比,毫不誇張的說,“書店”生意差的只剩下一個“書店”這個名字了。
靠近學校開書店,不賣考試資料,“書店”的三十多歲的杜老闆卻任性的賣文學書籍,在張緘買了一本《校園詩歌精選》后,坐在櫃枱的杜老闆主動拉了把椅子和張緘談起了詩歌,托爾斯泰、普希金、泰戈爾、徐志摩、顧城、海子……
杜老闆唾沫在陽光下上下翻滾,在唾沫翻飛的那個傍晚,張緘在鳳城找到了一個忘年交。
結果就是在張緘心中早已經埋下的詩歌種子,終於在一個合適的地點,在遇到杜老闆后,種子發芽了。
那時候的杜老闆已經在各大報紙雜誌發表詩歌一百多首了,他絲毫沒有鄙視只發表過一首詩歌的張緘,在熟絡之後,他把他發表的詩歌拿給張緘看,張緘看完一首后,就不願意看了,杜老闆是一個浪漫主義詩人,寫的東西基本都是想像出來的,吹到天上落到地下的,張緘看了三首后就尿遁了。
不單是文人相輕,最主要的是張緘不喜歡杜老闆詩歌的風格,張緘喜歡一些真實憂傷的詩歌,這樣的詩歌彷彿一把利刃,能直接插到張緘的靈魂深處,在他戰慄感受到無比的快感。
張緘在和杜老闆交往的日子裏,前後耐着性子看了杜老闆的十幾首詩歌,還是看着買書杜老闆打折的面子上,張緘到現在還是記得杜老闆的一句詩歌,也算是對杜老闆的一種尊重吧。他寫到:
往事在村頭的歪脖子樹下,盪着鞦韆。
當然,張緘覺得和杜老闆聊天、談論詩歌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賣書看書,還是有很厚的文學底蘊的,常常能說出一下自己的觀點和理論,在這方面張緘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比如寫詩歌的方法和技巧。
只是在和杜老闆交談的時候,張緘不會坐在他的對面了,他的唾沫像加了催化劑一樣射程太遠。
隨後的一段日子,張緘沉迷在自己的詩歌世界裏,看詩寫詩,有時候為了寫上一句滿意的詩歌,常常愁眉不展的思考一上午,最終的結果是挫敗和失敗。
張緘常常和別人說,只要故事開了頭,就會自動的結束。張緘在發表一首詩歌后,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寫過一首自己滿意的詩歌,更別說讓編輯滿意的了,這完全背離了他認為對的原則。
這種得而不能的感覺,在很多年後的張緘遇到一個姑娘的時候越發的強烈和不安。
或許還有人記得,在鳳城一中的校園裏,有一個汗毛濃重的少年,時而低頭不語,時而遠眺田野。
他叫張緘。
一個憂傷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