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下輩子
“嘩啦啦——”
雨勢不停,就像在狹窄的小巷裏拉開了層層珠簾。
巷子裏躺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乃至於積水都被血液給浸染紅了。
最後一名刀匪,也已經被小布丁揚長避短做掉了。她發揮自己的神級預判,避開了自己最弱勢的身體素質,幾乎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漂亮擊殺。
此刻。
小布丁隔着層層雨幕,顫抖着用金屬弩准心瞄準了我。
我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當即澀聲問道:“小布丁,你幹什麼?”
小布丁就像個受了大委屈的小女孩一樣,撒潑似的尖聲喊道:“我殺了你!”
我心裏狂跳不止,感覺都快崩潰了。
一再以為自己已經逃出生天,緊跟着又出現反轉,老子的心臟都快承受不住了。
原本看到小布丁反殺最後一名刀匪的狂喜,剎那間就被心臟冰冷的寒意所代替。
那寒意是如此強烈,乃至於冰冷的身體與之相比都不值一提。
真的,我他媽做夢也沒想到。這場戰爭最後的勝利者竟然是小布丁,這個實際戰鬥力應該最脆弱的女人。
乃至於刀匪死了、歡歡昏迷了,我的性命也掌握在她的手上。
我眼看小布丁還沒有放出這一箭,急忙做着最後的掙扎和嘗試:“為什麼?我們不是隊友嗎?”
“我們說好一起聯手的,我已經履行承諾讓你殺了宋乘風!”
小布丁近乎歇斯底里:“可你和鍾天涯聯手,也是害死麒麟哥哥的兇手!”
在她的臉上,我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但從小布丁顫抖的身體,還有臉上不忍、痛苦、掙扎的複雜表情,我不難猜出。
她其實在哭。
剎那間,我心裏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如果小布丁真的殺意已決,就會像先前對付這伙刀匪一般毫不留情。根本不會跟我多廢話一句,直接就放箭要我老命了。
也就是說,其實小布丁的內心還是掙扎和矛盾的。
一方面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另一方面大致是念着我履行承諾幫她抱得大仇了。
這樣的矛盾,對於一個智商只有七歲的女人來說,簡直是種無法決斷的究極折磨。
“小布丁,你要搞清楚一件事!”
“是聶麒麟非要殺死我,我想活下來才不得不對他下手的!”
“我敬重他是條漢子,雙目失明也能砍死一群強敵;我也敬重他有深情的一面,到死還記掛着你,願意向自己的仇人低頭下跪。”
“如果不是他想殺我,我甚至想和他做朋友、做兄弟你知道嗎?!”
“聶麒麟是我的仇人,這一點老子他媽不否認!但仇人也分為值得敬佩和只能唾棄的,你哥他就是值得敬佩的人。”
“我不恨他,甚至在他死後能夠感到惋惜。”
“同樣的,我也在這鐵了心告訴你一個推論——”
“你哥也不恨我,只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把你帶到這步田地信不信?!”
我幾乎是想到哪說到哪,情急之下也不管自己的邏輯和語言表述有沒有問題。
語速極快,一口氣近乎嘶吼的說出這麼大一堆話。
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我在彭家看過不少書,其中就有關於交流時如何更大幾率達成目的的技巧。
在對方情緒激蕩的時候,未必能聽得進去自己的話。就像一個人眼睛通紅地想要殺你,就是孔聖人從中用聖言良句好聲遊說,保證這個人也聽不進去。
這個時候,語氣和情緒的感染力,其實強過了言語本身。
你比她氣場更強,一副站住了腳跟據理力爭的樣子,其實更具有效果。
果不其然,小布丁怔住了,嘴唇都咬破滲出血來,似乎在思考我說的話。
然而不等我趁熱打鐵,小布丁就哭喊着罵道:“閉嘴!”
“你就是強詞奪理,怕我殺了你而已!”
我眼看情況不對,當即急眼道:“我——”
然而我剛吐出一個字,就感覺渾身汗毛倒豎。
因為小布丁已然放出一箭。
我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便感覺肩膀一陣劇痛。悶哼一聲之下,我甚至被這個衝擊力掀翻躺在了地上。
在我的視線看過去,天空中滿是細密的雨絲墜落。在小巷昏黃燈光的照明下,其實挺美的。
我慘然一笑,終於放棄了求生的希望,只是虛弱地問道:“小布丁,你是瞄偏了,還是狠不下心?”
小布丁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個勁吼道:“閉嘴!閉嘴!你給我閉嘴!”
她應該是在跺腳,因為我聽到了腳踩在地上,積水“吧唧”濺起的聲音。
“承認吧,小布丁,沒人會笑話你。”
“你發燒自言自語那會我就知道了,你其實後悔了,也知道自己和聶麒麟做的事情不對。”
“你知道我和宋乘風不同,我是被逼到絕路才反擊的。你是個單純的姑娘,心裏有愧才下不了手——對吧?”我已經認為自己必死,看開之後也就輕鬆了,全然不怕這些話語會讓小布丁惱羞成怒。
反正都是死,還怕啥呢?
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我讓你閉嘴,不準說麒麟哥哥錯了,哥哥永遠都是對的!”
“信不信我一箭要你的命!”小布丁果然惱羞成怒了,竟然向我走了過來。
她一鞋底“啪”地踩我臉上,用裝填好的弓弩指着我的頭。
我不知道自己是麻木了,還是她這一腳本就沒什麼殺傷力,竟然沒什麼感覺。
“殺就殺吧。只是你殺我之前,讓我再抱一抱歡歡吧。”我嘶啞開口,近乎乞求地開口。
小布丁沒有吭聲。
我這才急眼了,有些憤怒地爭辯道:“你和聶麒麟要陰陽兩隔的時候,你有多想再抱抱他?”
“老子都要死了,就這麼一個要求你大方一點,可憐可憐我不行嗎?”
我想這種滋味,她是能感同身受的。
小布丁渾身一震,最終鬆開了腳。
她站到一旁,默默補充了一句:“別想耍什麼花樣。”
我苦笑一聲,心說自己能耍什麼花樣?
我像一隻豬兒蟲。
這個比喻很難聽,但現在就是這樣的。
我艱難地“蠕動”爬行到了昏迷的歡歡身邊,又吃力地取下身上最後一卷繃帶為她止血包紮。
隨後我摟着渾身被淋濕的歡歡,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淡淡梔子花芬芳。
我從她的額頭,一直輕輕吻到鎖骨。
沒有慾念,只有似水柔情。
我輕聲呢喃着:“歡歡,喜歡你真是太好了。”
“下輩子——”
“嗯,下輩子,”我深吸了一口氣,扯出一個笑容,竟然有點抽噎,“下輩子還要喜歡你啊。”
在歡歡的眼角,有一滴雨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