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當為何所牽(2)

第六十八章 當為何所牽(2)

范蠡面無表情地掃了那些哨探一眼,其中有幾個,曾經在苧蘿山跟隨青青學劍,雖不曾與青青說過幾句話,可眼下沒找到青青屍體時,眼神中還是流露出幾分慶幸之色。就連他自己,也不敢說,方才在聽到他們如此答覆之時,沒有在暗中鬆了口氣的感覺。

“知道了,莫要胡亂猜測,繼續去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喏!”

暗探們應諾退下,范蠡想了想,便去向勾踐回報,照着探子所報,對兩人的生死亦是不敢肯定,含糊其詞,勾踐自是大為不滿,然聽聞吳國邊軍已開始集結包抄而來,他為了設計孫奕之和青青,已經在此地多留了一日,也不敢再拖延下去,正好伯嚭前來求見,勾踐便順勢應下,狠狠地敲了他一筆,非但讓他吐出了這些年來所收的賄賂,還搭上了吳越邊境五城三百里地,方才答應談和退兵。

畢竟,吳國這些年來,國力強盛,幾至巔峰,連齊晉這等諸侯霸主都未放在眼中,就算姑蘇一戰大勝,越國眼下的兵力,也遠不足與吳國舉國之兵相抗衡,唯有保住戰果,逐步蠶食,方為勝算。

范蠡很清楚勾踐的計劃和文種的打算,卻忍不住提出,可否藉此機會,接回西施,如今吳國大敗,若是夫差遷怒與她,豈非害了這個越國的功臣。

勾踐卻搖頭說道:“今日得勝,實屬僥倖,吳國仍有數萬兵馬,越國休養生息十年,也不過養出這五千精兵,若是逼急了夫差,眼下就決一死戰的話,勝負尚未可知。少伯既已等了這八年,又何必急於一時?夫差對西施的寵信未衰,未必會對她不利,若是此時就要她歸國,反而是害了她。”

見他依然憂心忡忡,勾踐又安撫了他一番,甚至拿出留在姑蘇城中的離火者密報給他看,西施當時應對及時,非但沒有站到王子地那邊,還以苦肉計博得夫差信任,如今已然無恙。見到這封密函,范蠡無言以對,心中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

西施用苦肉計博得信任,這短短一句話,其中隱藏着多少血淚,不問可知。

當初是他讓她以國事為重,忍痛割愛,將她送入吳宮。原本說是三年便可將她接回,可三年又三年,到如今已近三個三年,吳國都已經敗了,可還要用盡她最後一份力氣,除非吳國徹底滅亡,否則她還不知要等幾個三年。

海誓山盟皆成空,說到底,讓她犧牲一切成全的,不過是他的一介虛名,一點私心。

勾踐見他神不守舍的模樣,也不願再與他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與西施之間的感情,勾踐早已知曉,若非如此,當初也未必能說服西施赴吳,而今為了越國的霸業,他也顧不得許多,既已虧欠了他們,就不如做到徹底,到最後一次封賞清償便可,眼下怎麼說,都會傷及君臣之情,倒不如不說。

等范蠡回過神來,營帳中只剩下他一人,勾踐和其他人早已離開,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人人都道他深得越王信任器重,可誰能知道,他為此付出了多少。

從夷光到青青,那些曾經信任他的女子,都被他一一辜負。

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他曾經自以為的忠義為懷,都被那些不得已的借口壓了下去,變成了一道道無法宣洩的傷口,刻在心間。

勾踐與伯嚭達成和議,吳國默認了已經被越國佔領的區域歸越,其中有一小部分原本就是越國領地,可更多的是原本屬於吳國的國土城池,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併入了越國,換回了越國答應退兵的條件。

伯嚭如釋重負,趕緊告辭回城,勾踐這邊也跟着鬆了口氣,五千越兵偷襲姑蘇這大半個月,雖戰果累累,卻也損耗不少,尤其是這批精兵大多是經過青青指點,後來又挑出十餘個劍術出眾者將劍法教授全軍上下,在苧蘿山在加強訓練了一年之久,方有今日的大勝。

可其中每一個傷亡,都是無法挽回的損失,越人本就缺少青壯,人力不足,根本經不起消耗戰。

於是和議一成,勾踐便下令退兵,返回越國,那些奉命在火場搜尋了兩天兩夜的暗探們終於鬆了口氣,忙不迭地跟着大軍拔營回國,壓根不想再留下尋找青青。

對他們而言,若是找到屍體,就不得不面對弒師的事實。就算青青當初不曾正式收他們為徒,可一劍之師,亦是終身之師,若非是越王欽命,他們也不敢做出如此之大逆不道之事。可若是找到了活人,那更免不了一場惡戰。

前番在姑蘇宮城之下,青青和孫奕之闖陣殺敵,越軍此役近一半的傷亡都是當日那兩人造成,她的劍法比之當初在越國之時更勝一籌,但凡知道厲害的越軍,壓根沒一個願意對上她。

最後一個哨探撤走之時,回頭看了眼那片焦黑的營地,暗暗嘆息一聲,方才頭也不回地離去。

待到越軍盡數拔營撤走之後,在那片被燒成一片黑地的舊營當中,忽地有一塊水井大小的地面動了一動,過了一會兒,周圍仍無動靜,那塊黑炭似得地皮翻了個個,露出個約莫三尺方圓的洞口來,從裏面先是跳出個身高八尺有餘的大漢來,拿着把大鐵鎚,朝着周圍張望了一番,確認四下無人,方才朝洞裏喊了一聲。

“都走了,出來吧!”

孫奕之先跳了出來,又伸手將青青拉了上來,看了眼四周焦黑荒涼的場面,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勾踐和范蠡這招誘敵之計還真是毒辣到極點,以似是而非的孫氏兵法佈置營地,誘他們進來一探,又深知青青的心結,這火攻非但斷了他們的逃生之路,還勾起青青的舊念,想起當初趙家那場大火,險些就當場崩潰,連孫奕之都擋不住她。

若非歐鉞忽然從一個營帳中冒出來,將兩人拉進了那個營帳,藏在裏面早已挖好的地窖之中,只怕他們早已成為火場中的兩具焦屍。

孫奕之見那地窖雖挖的簡陋,卻別有機巧,裏面早已備好了三日的乾糧不說,連通風之處都插了數十根竹筒,設計之巧妙,絕非歐鉞一人一日可以做得出來。

范蠡和文種都是心思極為縝密之人,能夠設計出這等陷阱,不惜血本地誘殺他們,就是因為怕他們的報復和刺殺,如青青和孫奕之這等絕世高手,能夠在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他們就算能防得住一日一月,卻也無法時時刻刻防備着,只要稍有疏忽,誰知道是孫奕之的箭准,還是青青的劍快,無論哪一個,都能對勾踐造成致命的威脅。

只要一想到有這樣兩個人心心念念想要他的人頭,勾踐只怕比當初在吳宮為奴之時,還要難以安睡。

這等提心弔膽的活着,日日夜夜煎熬,不等他們當真來行刺,勾踐已經快被自己內心的恐懼和疑慮折磨的發瘋,就連看都范蠡,都會忍不住懷疑忌憚,畢竟當初舉薦青青給他的劍士們教習劍法之人,正是范蠡。

他不敢相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因為有太多人曾經跟隨青青學劍,儘管他後來又派人對這些人嚴加考察,卻也不敢保證,他們能絕對忠於自己。

所以他自吳宮城下一戰之後,便命人不惜一切代價地佈下了這個陷阱,想要徹底剷除這兩個心腹大患。卻沒想到,正如他所料,這五千越軍之中,仍有人從中放水,導致原本萬無一失的佈局功虧一簣,終究還是被這兩人逃了出去。

三人在地窖中躲了兩日,雖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卻能從通風竹管中聽到些許動靜,知道越軍終於退兵后,方才出來,看到眼前的一切,都不禁心有餘悸。

青青一看周圍一片死寂,一個越兵也無,便急忙對歐鉞說道:“師兄,你要不要先回越軍大營去?這兩日不回,你身上的離心蠱會不會發作?”

她尚記得,當初歐鉞無法離開姑蘇,就是因為受這離心蠱之困,而她答應幫范蠡,給越國劍士傳授劍法,也是為了離心蠱的解藥,只是沒想到,那些人的用心,遠比她能想像的更加深遠陰毒,到如今非但沒拿到解藥,還險些將她自己的性命也賠了進去。

歐鉞苦笑一聲,說道:“我既已離開,就不會再回去……”

“那怎麼行!”青青急切地說道:“你莫要忘了,歐大娘還等你平安回家……”

“阿娘?”歐鉞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悲傷之色,搖了搖頭,說道:“阿娘……在你們走後,已經沒了……”

“什麼?”青青一怔,“歐大娘……怎麼會?”

歐鉞嘆息一聲,眼中流露出了幾分恨意,咬牙切齒地說道:“在你們離開之後,整個苧蘿村,都被一場大火所毀,沒留下一個活口……阿娘……我阿娘也沒了……”

孫奕之與青青面面相覷,方才發現,他們所能想像到的最可怕的結果,都遠不及已經發生的那般可怕。原以為毀掉了一個趙家,已經了斷了她的退路,卻沒想到,為了掩蓋在苧蘿村中發生的事,他們竟不惜毀了整個村子,儘管村中剩下不過百餘老弱婦孺,但那些都是越國的子民,是一直信奉着尊崇着越王的百姓。

只怕他們一直到死,都不知自己為何會死,被何人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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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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