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話 待從頭,情深繾綣
“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你拿一紙和離書就想來打發我嗎?我告訴你,休想。”姬憐美目光淡漠,一把奪過和離書,一下子將它撕了個粉碎。
這時白玉承已經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氣力,軟倒在地,身體不斷地抽搐着。
漸凍症到了最後,連轉動脖頸也做不到,呼吸器官萎縮,方才隱忍着咽下去的幾口鮮血,此時全都反了回來,將已被染成紅色的白衣又覆上了一層鮮紅的血色。
不治之症,再加上白玉承的天生煞體,宮中的太醫,便將此病,稱為天罰。
中之,便是生不如死。
“呵,哈哈哈,所謂的天罰,也不過如此。”
白玉承強忍着撕裂一般的劇痛,神色輕鬆地仰天長笑一聲。
“憐美,不用救我,也不要悲傷。我本一心嚮往江山,可遇見你,我覺得,我似乎有了別的嚮往。活一遭,能得了這樣的結局,於我而言,想來也還不錯。咳”
白玉承啐出一口鮮血,“我自出生之日起,便被人們當作天煞,再加上這與生俱來的頑疾,所有的人,都覺得這是天煞之體帶來的天罰,所有人,都盼着我能早點死去。你的出現,起碼讓我知道,其實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希望我能活着,我也並非天生是冷酷無情。”
他的吐詞,逐漸變得含糊。
“不可能白玉承,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折在這兒。你定又是在算計我。對,一定是這樣。
你命格這麼硬,在死亡邊緣徘徊了那麼多次,閻王爺都沒能收了你,這次,也是一樣的。我不會再上當的”姬憐美極力地擠出一個微笑,眼淚卻很誠實地爬滿了面頰。
白玉承悶哼一聲,身上的經脈又因內力四處擴散而斷裂,傷上加傷。
“不要.”姬憐美將身上的衣服撕扯成布條,堵住傷口處汩汩流出的鮮血。
“不要.”
任憑她怎樣包紮,血還是止不住。
外傷,內疾,將他的身體撕扯地千瘡百孔,區區止血,已然是救不了他。
“憐美,不要這樣.”
看着姬憐美無助地拚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淚如雨下,直到最後趴在他身上,泣不成聲地抽搐着,疼痛感一下子全都凝聚於心臟,壓迫得他簡直喘不過氣來。
白玉承從胸口處取出一串菩提珠串,閃耀着潤澤的光芒。
“這個,是我贈與你的,也是你曾經丟棄的。它在我身邊待了整整四年,現在,我將它還給你”
他將菩提串纏在姬憐美的手上。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我想要的,一直在我眼前。”
姬憐美曉得,他的笑意愈發明顯,代表着他的傷勢愈發嚴重。他這極力的一笑,徹底擊垮了姬憐美最後的意志。
姬憐美的淚,摻雜着白玉承的血,浸潤在菩提珠串上,散發出淡淡的金光。
霎時間天地失色,天空出現五顆閃亮的明星,輝映着黯淡的日光。
五星曜日,菩提輪迴轉世,天時、地利、人和,回去的時間,到了。
姬憐美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起來。直到最後,她的手已經無法再抱着白玉承,因為她已經不能再觸碰到這個時代的所有東西了。
“這是.”姬憐美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得輕飄透明。她預感到,自己是時候要離開了。
不行,我還不能走,我不能將他一個人扔在這。
姬憐美伸手去抓白玉承的手,卻怎麼也抓不到。
白玉承搖搖頭,淡淡地笑着,問道:“憐美,你喜歡看雪嗎?來了大宋之後,你一直嚷嚷着,要看雪的。”
傳言,天生煞體的人,生伴紫雷,亡伴霜雪。這場雪,就當是我,送你離別
“白玉承,你不許死,也不許忘了我,你等我回來,聽見沒有!”
“我等你,不論多久,都等”
姬憐美化作四散的光粒,消失了。
此時,白玉承已是耗盡了全身最後一絲氣力,在看着姬憐美離開后,他的一切偽裝都瓦解了,身體一下子沉了下去,強撐着的意識一片模糊。
別了,姬憐美
你我分別那日,十里桃花灼灼,漫天白雪紛紛,有如此這般的良辰美景作別,我也算是沒有遺憾了。
只是那日,孔明燈下,你許願時幸福的笑臉和微微顫抖的睫毛,那是我動情的瞬間,就算是在奈何橋前飲了湯,我也能牢牢記住的模樣.
清風舞明月,幽夢落花間。一夢醒來,兩眉間,相思盡染。
陽光透過窗帘落了一地,房間裏雖然空蕩,但十分整潔。她已經離開了四年之久了,照理說,房間裏應該會佈滿灰塵才是。
她的頭腦異常昏沉,像是做了個很長的夢,記得不太真切,卻哭濕了整個枕頭。
我這是.怎麼了。
“憐美,你這死孩子,都睡了整整一天了,怎麼還不起床。”安羽灧拿着個鍋鏟,氣沖沖地站在安憐美身前喊道。
“媽媽?我.一直叫這個名字嗎?我怎麼記得,我還有個名字。”
“憐美啊,你是不是睡太久了,都睡糊塗了。”安羽灧燙了燙她額頭上的溫度,“不燒啊,怎麼凈說胡話呢?”
“我我不知道,我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麼事,心裏空空的。”姬憐美看向自己的手腕。
手腕處,空空蕩蕩的。安憐美的手指輕輕撫上光潤的肌膚。
“奇怪,我怎麼記得,這裏原來是有一道傷疤的。”
傷疤又是為何而傷呢?
姬憐美略微一翻身,忽然硌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一摸,竟是一串硃紅色的菩提串。
記憶的碎片忽然便如潮水一般湧入腦海。
“別了,姬憐美.”
柔和的嗓音響起。猶記菩提樹下,少年溫潤如玉,信手彈琴,眉眼如畫;猶記戰火紛飛,少年衣訣血紅,微笑由然。
那一道傷疤,是少年以血相救,所留下的證明。
“參見公主殿下。”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謙謙如玉,溫柔和煦,如沐春風。
“白玉承”她想起了他的名字,淚水劃過眼角。
我想起來了。
“媽,你快告訴我,怎樣才能回到戰國時代。”安憐美拉住安羽灧的衣角,近乎竭嘶底里地喊道。
“你這孩子今日是怎麼了。”
“媽,你也到過春秋戰國時代,對不對?你就是那劉國的灧妃,對不對?”
安羽灧一下子沉默了。憐美所說的話,句句屬實,她也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安羽灧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同她遭遇了相同的事。
“這只是一場夢。不論你在夢中,與誰如何深愛,又遭受了怎樣的痛苦,終究只是一場夢罷了,什麼都沒有留下,不是嗎?忘了這個夢吧,他只會是你的負擔。”
“可是.”
“憐美,聽話。媽媽的前半生已經被這個夢所累,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轍。答應我,好好生活,好嗎?”安羽灧將姬憐美摟在懷中。
母親的懷抱和他的一樣溫暖。
可是,他們相伴的,不是四個月,而是整整四年。生離或是死別,他們都一同度過了,放下這兩個字眼,看着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媽,我會的”
三年後。
“憐美啊,你就應了你媽我的心愿吧。”
“停,安羽灧女士,你在我的辦公室門口吵着嚷着讓我去相親還不帶關門的,被我的員工看見了很丟臉哎。”
這幾年來,安憐美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以優異的成績畢了業,還憑藉自己的努力,一躍成為了跨國公司的女總裁。
起初,她每日過的恍恍惚惚,只有投入工作,白玉承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幕,才不會在腦海中一遍遍地回放,令她午夜夢回時一次次地經受痛苦。
不過,時間終將會磨平一切的,這個她自認為一輩子都好不了的傷口,已開始在漸漸癒合。
忙碌的生活里,誰還有那個閑工夫沉溺於過去。只不過生活的轉角處,時時會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勾起一些過去的回憶罷了。
其實她也並沒有在等白玉承,可她就是沒辦法喜歡上別人。
“女兒啊,你說你只喜歡白玉承,這三年來,無論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帥的丑的藍的白的紅的紫的白玉承,前前後後二十多個,你就沒一個稱心如意的,一口就回絕了人家。
不過,今次媽媽給你找的白玉承啊,是承安集團的創始人,一等一的美男子。
“媽,我說過了,不管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我都只喜歡那一個白玉承。”
“我不管。無論如何,這次相親,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都快三十幾了,再不結婚,我何時才能抱上外孫啊。”
安憐美扶額。她這個母親,和小孩兒一樣難哄,看來,只能先隨了她的願了。
不過見一面而已,說清楚話,然後拒絕走人就是了。
“好吧媽,那我去見一見。”
安羽灧給的地址,在市郊一個偏僻的小山上,憐美一邊開着車,一邊暗自嘟噥着:
堂堂一個大公司的boss,居然會選擇這麼僻靜的地方常住。果然有錢人就是有些奇怪的癖好。
不過這條路,有點眼熟啊,好像來過一樣。
面前,赫然建造着一處府邸式的宅院。看上去規模宏大,裝飾卻又行簡單低調之風,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安憐美好歹是穿越過的人,又是個設計師,細細觀察其間的紋路,裝飾,門與瓦的砌色和樣式,都像極了某個地方。
是巧合嗎
安憐美輕輕推開虛掩着的硃紅色的銅門,沿着長長的走廊向里走去。府內白石為欄,環抱池沼,石橋三港,獸面銜吐,還有九曲荷亭。
這一切,都像極了承王府的裝潢。安憐美不禁停下腳步,抬眼向遠處的湖心亭看去。那白衣款款的撫琴少年,恍如昨天還在一般。
罷了,又開始亂想了,都已經三年了,這些事回憶起來還是宛如昨日那樣清晰。安憐美使勁搖晃了一下腦袋,將這些記憶和憂傷暫且拋之腦後。
走廊的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帶着面具的年輕男子。衣訣飄飄,長發齊腰,一隻素手輕搭於身前,另一隻手背於身後。看不清面容,僅僅一個身影,便有一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之感。
這應該就是這家的主人吧,沒想到還是個cosplay的愛好者。
不過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好生熟悉。安憐美心想。
“你好,您是這裏的主人,白先生吧,我來是想對您說一聲對不起,我不能答應這次的相親。我我心裏已經有在意的人了。”
那人不緊不慢徐徐走來,從那個身影里,安憐美彷彿穿透這具身體看見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曾無數次這樣優雅從容的,一步步靠近她,牽引她的心魄。
就如此時一般。
白衣少年靠近安憐美,慢慢移動臉上的面具,露出半張精緻出塵的面容和一抹薄唇。
他的唇輕輕貼上憐美顫抖的唇,好似安撫一般慢慢嘶磨着她的唇齒。
熟悉的微涼觸感,熟悉的味道。
“你,你是.”憐美顫抖着將面具從他臉上摘下。
少年容顏如故,狹長的眼眸,挺拔的鼻樑和清雋的面容,手腕上,一道深紅色的刀傷。
他薄唇輕啟,微微笑道:“憐美,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