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倒頭來
這頓飯其實誰也沒吃下去。
杜岳蕭心裏難受的要死要活,朱紅玉勉強抿了一口羊肉,喝了半碗羊肉湯,吃了一口烤包子就飽了。
潤夜喝着羊肉湯,用碗擋住自己的面龐哭了。
杜岳蕭一口湯都喝不下去,看着朱紅玉和潤夜如鯁在喉。
最後飯局在悲咽之中結束了。
臨走,杜岳蕭將自己隨身的玉佩給了朱紅玉,那是一對雙魚玉佩,是杜岳蕭從西域帶到中原,寸步不離身的。
他說這輩子是和朱紅玉沒有緣分了,若是中原說的輪迴轉世是真的存在的,他願意等着朱紅玉。
朱紅玉收下了玉佩,沒有多說話。
這輩子她跟着潤夜了,下輩子如何至少給杜岳蕭一個念想吧。
那時,杜岳蕭和她第一次見面,穿着紫色的絲綢錦緞袍,裏面穿着暗綉黑色的直裰,手上戴着貓兒眼,說著一口西北官話,長着胡人的面龐。
這樣的人,當初她應該躲開的,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離得遠遠的。
誰知道他卻是個從西域開始就立志學醫的大夫,但是後面卻做了商人。
也許那個立志學醫的大夫,本應該是治病救人的。可是他開了藥鋪,又有西域人天生會做生意的屬性加成,到底還是一個商人。
但是經過他手中的藥材,不計其數,會拯救很多人……
朱紅玉看着杜岳蕭,思量了許久,回憶他們的過往,回憶他們的曾經。朱紅玉也不知道當初若是高攀嫁了杜岳蕭又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呢?
興許已經成為了他的正房夫人,孩子都斷奶了吧。
其實那樣對她來說才是痛苦,被當成了一個徹底無用的人。
這一世沒有機會了,下輩子也許他們之間還能再續前緣。
“那我這次真的走了,可能就客死他鄉了……若是到時候你還記得我,歡迎你來祭奠我!”
杜岳蕭看着朱紅玉,幾乎是要哭出來了。
“紅玉,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死亡,有的只有新生。”
杜岳蕭如此說著,眼中儘是淚水。
朱紅玉看着杜岳蕭這個樣子,心中難受是真的,也不敢多說什麼。
“那我走了。”
“走吧,和潤夜一起好好過日子,你們呀……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啊。”
那一刻,朱紅玉知道自己應該做轉身了,若是自己繼續看着杜岳蕭,他一定會哭出來了。
出門之後,二人便上了車,直接朝着呂明辭的府邸而去。
朱紅玉要走了,怎麼著也要去見見呂明辭和朱琥珀吧,還有朱占鰲。
一個妹妹、一個弟弟,雖然現在家庭條件好了,雖然說陸氏也走了家裏沒有個老人了。
以後的日子,朱占鰲靠着呂明辭罩着沒有大問題,只是她是真的舍不下。
說了千百遍不再回家,可是還是想着看最後一面去。
馬車先到了呂明辭的府邸。
一下車,只見一面氣派的牌坊,上面儘是雕花圖案。
而後過了牌坊才是呂府的大門,呂明辭的府邸還是原來的地面上的府邸,只不過今時不同於往日,呂明辭的府邸被整修了許多,還吞併了周圍兩個鄰居的住宅。
說實話,呂明辭現在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錦衣衛又是整個朝廷中最炙手可熱的部門。
新皇帝剛剛登基地位不穩,他們就是只效忠於皇帝,皇帝讓咬誰就咬誰的朝廷狼狗。
所以,可以說現在呂明辭正當年。
潤夜上去叩門,家丁謹慎的將門打開了。
一見到潤夜直嚇得腿都軟了,一下子跪了下來。
“見、見過掌教。”
“我要見你們家大人。”
家丁眼睛一轉,道:“大人辰時的時候便出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琢磨着到了晚膳回。您快請進。”
說著家丁順勢從地上爬了起來,引着潤夜和朱紅玉進了門。
粗實的婆子守在二進院之外,看到是潤夜帶着一個姑娘過來,忙去二進院去叫太太出來。
正值國喪期間,朱琥珀也換下來平日裏面嬌俏的綾羅綢緞,換上了粗布的喪衣。
她貼身的侍女喚做蘭心,從婆子那邊得到了消息進了門回稟朱琥珀。
“太太,掌教來了,帶着一位姑娘過來,婆子說讓您進客堂陪着。”
朱琥珀連連點頭,而後卸下來釵環和耳墜出了門。
走入客堂,一見到朱紅玉很是驚喜。
“姐姐,你們怎麼來了……我聽金元景說你們去金陵了呀。”
朱紅玉沒有多說什麼,她知道這一次離開之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看着妹妹的表情也暗淡了不少。
“上次沒有見到呂明辭,我們說要離開汴京,所以就過來瞅瞅。”
朱琥珀聽着姐姐的話的意思,覺得有點奇怪。
“是啊,上次還是給姥姥送葬……我回來了之後一直擔心你們,呂明辭道人都找着了就不要擔心了,何況跟着潤夜。所以我……所以我就安下這顆心了。”
朱琥珀說著,坐到了姐姐的身旁,還似是沒有嫁人的時候的樣子。
朱紅玉看着妹妹豐潤了不少,心想到底是呂明辭待她好的。
這就是“幸福肥”,不像是她被潤夜關着,這幾年瘦了有十幾斤,就剩下一把骨頭。
這樣的身體到底不堪。
“對了,國喪期間掌教是要住持悼亡法事的,你們說要走這個時間怕是不合適吧?”
朱琥珀看着姐姐,朱紅玉反倒是看着她的那一身衣服。
腹誹道:女要俏一身孝。
“我已經不是掌教了,所以來去自由,這樣也好。”
朱琥珀皺着眉頭,而又輕輕的舒展開,果然是潤夜的脾氣。
“我昨天和呂明辭晚上也說,潤道長自皇帝這一去,怕是身份尷尬。掌教是前朝舊臣,是累朝累代都沒有的官職。新皇帝若是尚玄,這個國家到底民怨載道,若是不尚玄打壓玄門,那他又要如何自處呢?這個掌教真是雞肋。如今師父您要走,也是最好的決定了吧。”
潤夜看着琥珀還似從前笑容。
“是啊,走了好。”潤夜反覆將這句話說了好幾次。
晚上,呂明辭回來了。
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客堂跑去。
朱紅玉和潤夜在這客堂待了一天。
朱紅玉的精神不錯,有琥珀陪着,他們拿來花牌打牌,也喝茶吃點心。
潤夜吃了兩塊,心情也不似在杜岳蕭家裏面那麼壓抑了。
但是朱紅玉還是慘白着臉。
“不好意思,今天進宮去面見新帝了,回來晚了。”
呂明辭一回家,語氣中都帶着興奮,一點也聽不出來因為皇帝故去而悲傷的聲音。
朱紅玉知道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他現在這個位置生怕老皇帝翻舊賬。
但是老皇帝一死萬事大吉,他自然開心。
潤夜和呂明辭見了平禮,朱紅玉也和呂明辭見了禮。
呂明辭到底是錦衣衛,雖然看見了朱紅玉也不顯得多麼的驚訝,只是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紅玉,你可是稀客啊。”
“是啊,這兩年我在朝雲觀清修。”
說完,朱紅玉沒有多說什麼,呂明辭也知道其中定有隱情,但是並沒有多問。
呂明辭回來便開了席,四個人其實都沒有怎麼吃。
朱紅玉是吃不下,潤夜心情不好,朱琥珀知道了姐姐和潤夜要去合浦的時候,心情一下子不好了。
最後還是呂明辭勸慰住。
這一晚,朱紅玉和潤夜在呂明辭家中休息了,第二天和二人告了別。
說實話,朱紅玉跟他們告別的時候,是心裏真的難受。
可是還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再之後他們又去了朱府,朱紅玉和占鰲匆匆說了幾句話,終究是生分了。
沒有多待,潤夜和朱紅玉便出了門。
馬車隆隆,正式離開汴京。
駕車的人朱紅玉不認識,這是潤夜的人,一個月前是他從牙行將這個人買了下來。
當初買下來這個人的原因也很簡單,畢竟不能每次出門都帶着端陽。
仔仔細細查了一圈,這個人是被父母賣給了王府做差,而後被王府賣了出來。
上上下下的事情也沒有什麼不幹凈的,於是潤夜就將這個人買了下來專門讓他學習侍候,當然其中最重要的是駕馬車的功夫。
坐在馬車上,朱紅玉探頭望出去,看着這一座城,這一座自己待了三年的城。
當年,她為了來到這座城,吃了很多苦。
從涼州到汴京,順水而下。
誰知道那年的天氣奇冷無比,整個長江上都泛着冰凌,他們的船出了事故,幸虧沒有出人命。
當時潤夜和金元景都在船上,她還和潤夜吵了一架。
那年的冬天是真的冷啊,可是那個時候的她身體好,縱然再怎麼冷轉轉圈跑一跑也就暖和了,哪裏像現在跑也不敢跑,偶爾還會咳血。
人啊即使在自己身體健康的時候,不知道珍惜。
當自己的身體不健康了之後,卻又拚命的彌補。
這不是賤嘛。
很快,朱紅玉的思緒被汴京的城門帶走了,一路上遍地都是哀嚎。
百姓的心中其實是有一桿稱的。
誠然,闕昊易這個皇帝在位期間禮重玄門,甚至還鬧出來了將自己的女人送人的醜事。
可是百姓也知道,皇帝這麼多年做事方面並不賴,至少守住了這個江山,又適逢連年風調雨順,大家也沒有餓肚子。
故而當闕昊易故去的時候,大家還是願意緬懷一下現在的皇帝,還是願意說說曾經皇帝在位的時候的好。
朱紅玉一路聽來他們的悲戚語調,不免對潤夜道:“沒想到皇帝雖然在位期間當政有昏庸的地方,但是真的當他離開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百姓還是願意哭一場的。”
潤夜看着滿城素縞,城門離着自己越來越遠。
也許他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了,一個權力場一個是非圈。
走着走着,馬車行到了郊區,越發的寂寥了。
汴京的富貴繁華全部都拋諸於腦後。
朱紅玉記起來自己以前看《紅樓夢》時讀的詩句。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