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沖甲之路(四)

第二章 沖甲之路(四)

自己這是在哪裏?那山好高那樹好綠那潺潺溪流邊錯落的泥牆草房真熟悉啊石板橋上牽着肚子滾圓的牛兒的不正是么妹子嗎?才幾年不見她都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她的聲音好亮好野啊……

年年有(那個)個(那個)六月二十三

(那個)約着我(尼)七姐八(那個)妹去耍耍跑馬山(呦)

跑馬山上耍耍山前山後山左山右、谷轆團轉、團轉谷轆(尼)

花紅、李子、桃梨、蘋果、拐棗櫻桃樹

走下山來耍耍賽馬大會……

誰誰在碰我?把你該死的手拿開!歐陽東想大聲叫喊但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沙啞地咿唔了幾聲。

么妹子的身影突然消失了那些山啊樹啊溪流房屋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和自己近在咫尺的臉。因為太近這張臉有些扭曲擔憂的眼睛裏滿是焦灼。男人仔細地觀察了歐陽東的眼睛然後翻開他另外一隻眼睛。“還好”男人鬆了口氣作了個手勢兩個人提着兩根用帆布緊裹着的長桿快步跑到自己的身邊。

腦袋裏嗡嗡作響眼睛也脹得難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眼底使勁地踢它們整個臉都是麻木的毫無知覺唯一能覺察到的就是有兩道熱熱的液體不斷地從鼻孔里湧出順着臉頰肆意流淌口腔里也有一團鹹鹹腥腥的滋味。“我這是怎麼了?”歐陽東吃力地問到從喉嚨里只是滾出幾個不成詞語的音符。他從朦朧的眼睛裏看去四周全部是穿着齊膝長襪和釘鞋的腿再看時一個黑衫人似乎在竭力把兩群情緒激動的人分開。聲音太嘈雜了什麼都聽不清楚。

“能聽見我說話嗎?”隊醫大聲問道。歐陽東痛苦地咧咧嘴算是回答動一動臉上的肉就痛入骨髓。隊醫朝場外作了個換人的手勢示意服務人員把歐陽東抬到擔架上。

在通道邊尤盛跟着隊醫問了一句“他怎麼樣?”隊醫邊跟着擔架跑邊到道:“骨頭沒問題就不知道有沒有腦震蕩馬上去醫院檢查。”略略清醒一點的歐陽東看着教練掙扎地說了一句“他是故意的”就把塞進救護車車馬上拉起警笛一溜煙開走了。

“紅牌!紅牌!紅牌!”四面的看台整齊劃地喊着口號。然而什麼牌都沒有從主裁判的位置看那個海龍隊員的動作只是個“抬腳過高”的危險動作而已當然歐陽東那個進球也有效。實際上九園隊員們的憤怒也只是因為對方的動作過於危險如果能藉此機會讓裁判把對方罰下那麼一個後面比賽就要輕鬆得多。主裁判口頭警告了那名海龍隊員然後指向中圈弧。

中場休息時尤盛臉色鐵青。已經給醫院打了幾次電話回答都是“正在檢查一切都要等檢查結果”。“下半場要注意防守要死死盯住那兩個前鋒尤其是比賽快結束前一定要注意力集中;後衛盯人要盯死尤其是定位球。我們有兩個球在手他們一定會全力反撲抓住機會我們就打反擊反擊時要果斷;中場要多阻截多搶;要注意保持體力;要多多倒腳拖延時間;下半場變陣五四一。最後注意保持隊形除了前鋒線外要形成防守的層次。”他又撥通電話再一次詢問在醫院的人“結果出來沒有?”

下半時是海龍的天下。從賽后統計結果顯示下半時前場定位球海龍隊七次九園隊一次角球五比零射門十五比四進球一比零。經過九十三分鐘比賽九園隊又一次戰勝了對手現在他們是西部賽區唯一全勝的球隊只是這一場勝利的代價可能太大。賽後面對眾多本地媒體尤盛就說了一句:“比賽結果相信大家都很滿意唯一不滿意的是我們的一名主力球員受了傷正在醫院接受檢查。我希望檢查的結果不是我們最不希望看見的。”

晚上十點半結果出來了歐陽東的傷連輕微腦震蕩都不算但是“最好還是卧床休息幾天”這是醫生對俱樂部工作人員說的話這句話讓尤盛本來已經高高懸起的心臟平穩地回到老地方。“這傢伙好硬的骨頭”他笑着宣佈了醫院檢查的結果小小的餐廳里所有人哄堂大笑共同舉起酒杯。勝利當然要喝一杯但是知道隊友平安無恙后這酒才能喝得更加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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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的結果省市電視台晚間新聞都進行了報道

“小昭你開來看好象是你東子哥。”在客廳里不停轉換着頻道以躲避廣告的殷素娥恰恰看見了這一段歐陽東受傷倒地的畫面被市電視台的導演處理得非常成功電視畫面上他臉部全是鮮血抬上擔架時身體軟綿綿的似乎全無知覺。秦昭假裝沒聽見什麼叫“你東子哥”她想起歐陽東那樣子就夠噁心。

雖然已經和九園俱樂部簽約但是歐陽東那簡單的行李還是放在這裏房租也已經交到了年底因此殷素娥就沒再把那間小小的單間寫出去。她憂心忡忡地走進卧室女兒在枱燈下做着永遠也做不完的習題。再有八個月秦昭就要參加高考了考進本城的一所著名大學是她自小的願望。“你東子哥今天踢球受了傷看樣子傷得可重。哎這孩子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去做非要去踢球有個磕着碰着的可怎麼辦?你說他會有事嗎小昭?”

秦昭噼里啪啦地翻着一大摞輔導書頭也沒抬:“您就放心吧他現在掙錢比他去送什麼啤酒飲料的多得多。再說踢球磕磕碰碰的再正常沒有了要您瞎操心么?”再沒什麼消息比它更好了那個傢伙受傷了希望很重很重秦昭臉上掛着幸災樂禍的冷笑。秦素娥把攪拌勻的牛奶擱在枱燈旁坐在床邊瞅着女兒良久無聲地嘆息一聲怔怔地說道:“那你說我明天要不要去看看他。就是不知道他在什麼醫院裏。”她把女兒胡亂扔在床上的衣服拾掇好歐陽東那張鮮血淋漓的面孔總在她眼前浮現。“他又沒個親戚在這裏……我明天還是去找找他單位問問他在哪家醫院。”

秦昭扁扁嘴斜睨了母親一眼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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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東在省人民醫院住的是高級病房比他在俱樂部的寢室還舒適只是空氣中瀰漫的那股淡淡消毒水味道讓他很不習慣折騰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早晨護士進來換花時輕微的響動使他突然從夢中驚醒盯着背對自己的護士那身白大褂懵懂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醫院裏。

他習慣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什麼都沒有那塊跟了自己四五年的老式梅花表不知道被人收拾到什麼地方去了大概是作全身檢查時讓俱樂部的人給取了吧。“大姐幾點了?”正在擺放鮮花的護士怒哼哼地扭過頭擰着眉頭問:“你覺得我象大姐嗎?九點半了。”說著她利索地花插好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原來是個小姑娘看着小護士自己收過腰身的白大褂歐陽東笑了。門口傳來幾聲對話小護士推開了門“你的朋友你見不見?”歐陽東搓搓依然有些淤麻木的臉點點頭“讓他們進來吧我沒事的。”

來的是尤盛向冉和俱樂部辦公室的女秘書他們帶來了好幾籃水果。

“昨天的比賽怎麼樣?”他們還沒坐下歐陽東就焦急地問。“贏了二比一”尤盛一面坐下一面習慣地準備點煙。“這裏不許抽煙。”還沒離開小護士冷冰冰地說道嚴厲苛刻的目光逼着尤盛悻悻然收起煙盒和打火機然後她才輕輕地關上了門滴滴答答的腳步順着安靜的走廊慢慢遠去。

“這小姑娘蠻歪啊”尤盛給自己找着台階支使着向冉“去把門鎖了。”又一次摸出煙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才問道:“看樣子你沒事了吧?”這話是對歐陽東說的。歐陽東坐在床上來迴轉轉脖子“沒事了就是臉上還有點木比昨天好多了。”說話時臉頰骨還是有點痛不過這應該不是大問題。“那就好我還真怕昨天那一腳教你爬不起來了”尤盛從褲兜里摸出一張報紙“想看看你昨天的形象嗎?”

報紙僅僅是體育版還沒打開就看見一豎欄標題黑底白字粗大醒目:“屠龍!”字是草書可能還經過處理“屠”字看着就很兇煞“龍”字卻顯得畏縮。還沒看完歐陽東就笑了這些記者真會鼓吹和煽動不過他那次即興的表演倒是寫得很生動。報紙另一邊是一段新聞題目是“海南海龍惱羞成怒本城九園主力重傷”並且配了三張照片。照片很清晰而且全是彩色的第一張是歐陽東搶前射門那瞬間;第二張是對方那一腳正正踢在歐陽東臉上他被踢得側身後仰;第三張是在一群球員裁判之間兩個球場的工作人員把癱軟的歐陽東抬上擔架從人叢的縫隙中可以看見歐陽東那張鮮血淋漓的臉和他軟綿綿垂在身側的手腳。

“怎麼那個踢我的人沒事?”粗略地看過關於昨晚比賽的報道歐陽東愕然問道。“他是存心的。”那人當時的兇狠眼神他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動作也沒有絲毫的猶疑。

“就只是個口頭警告。”向冉憤憤地說道“齊明山也說他是故意踢你的再怎麼解圍也沒那踢法再說他看見你頂上去連個收腳的動作都沒做。”尤盛擺擺手制止了向冉苦笑着說道:“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好在東子你也沒什麼事以後一定要注意足球場上這樣的黑心事黑心人不少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說著他轉了話題“這裏挺不錯啊什麼都有比咱們俱樂部的條件都好。既然你都來了那就在這裏多住兩天反正我看你平時訓練也是出工不出力。”歐陽東不好意思地笑笑“哪裏啊尤指導我平時訓練總提不起勁。也不知道為什麼一上場就特別有力氣也特興奮。”

這點尤盛早就觀察出來了有些運動員是平時出成績另有些是比賽出成績歐陽東大概就是后一類人平時訓練就跟着別人做也不怎麼見水深水淺一到場上立刻就是另外一回事。這樣的隊員越是關鍵性比賽他越能揮出高水平。“昨晚你在場上玩的那幾腳花活幾時練的?看着挺象那麼回事嘛。”向冉一聽也來了勁“就是就是他們都在打聽你以前是哪裏的。我說你是踢野球出身他們楞是不信還是尤指導出來證明他們才不再說什麼了。不過我瞅他們那樣多半……”他瞧瞧尤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吐吐舌頭一笑。

尤盛也不以為意笑道:“他們多半是半信半疑吧。別說你們我也在懷疑。東子你這幾手是怎麼練出來的?”歐陽東笑道:“真沒練過。前幾天晚上看電視裏放哪一年的美洲杯集錦有個球員就是這麼做的當時印象挺深。昨晚和那海龍七號一對一時就順勢用上了。這樣做可真麻煩差點沒把我自己先晃趴下。”

“只是看電視?”尤盛和向冉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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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時尤盛再三叮囑歐陽東好好休息九月一號和本城順煙隊的比賽他就不上也沒關係反正現在九園兩戰積六分名列各隊之。其實下一場和順煙的比賽怎麼打集團公司的頭頭們都在撓頭這場比賽到底是勝是平是負尤盛都在等通知。順煙並不僅僅是個足球俱樂部雖說它背後只是市煙草公司的煙廠實際上它是市裡搞的一項精神文明工程受到省市兩級政府的高度重視因此它的足球隊裏不但集中了以前省足球隊的骨幹力量還引進了好幾名有實力的當打球員。它的目標只有一個——沖甲。可惜流年不利熱身賽時打一場贏一場的順煙隊到了乙級聯賽西部賽區決賽時卻是踢一場輸一場到昨天下午為止兩戰皆負積分為零一點也看不出個“順”字來。

送走教練和隊友歐陽東沒再躺回病床他走進陽台。這裏是省醫院住院大樓的十七樓站在小小的陽台上憑欄四望鱗次櫛比的樓宇大廈匆匆蟻行的男女行人來回穿梭的滾滾車流半個繁榮浮華的大都市盡收眼底錯落的高高塔吊正在把城市的腳步向外不斷延伸;再遠處在盆地的邊緣晴朗無雲的天際影影綽綽可以望見起伏疊嶂的群山從那裏向南走數百公里就是他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家鄉。不知道舅舅舅媽和么妹子他們現在怎麼樣了等打完比賽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回去看看自打踏進大學的殿堂自己有五年多沒回去。

“咚咚、咚咚”病房的門被人輕輕地叩響歐陽東答應一聲並沒有回頭他以為是那個鐵面無私的小護士想起小護士瞪着尤指導時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他就不禁有些好笑心裏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話“縣官不如現管”。

“東子你怎麼不好好地在床上躺着幹嗎跑陽台上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後焦急地數落他糟糕這不是那小護士是殷老師殷素娥他的房東。“殷老師您怎麼來了?”

把歐陽東攆回床上躺下再細心地關上通向陽台的門殷素娥這才把自己帶來的保溫食盒打開一大筒熱乎乎的雞湯里浸泡着兩隻雞大腿撲鼻的香氣立刻彌滿整個房間歐陽東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快趁熱吃。”她一面皺眉拾掇着尤盛抖落在茶几上的煙灰“這是誰啊怎麼在這裏也抽煙?”一面把胡亂擺放的幾藍水果歸置好轉身看到歐陽東捧着塑料碗痴痴楞楞地呆她問道:“怎麼是不是太燙了?路太遠保溫筒又小了帶不了許多就給你帶了一對雞大腿別的留給小昭了。天氣太熱東西多放一會就要壞。你要愛吃我就再給你做。”提到女兒她尷尬地笑笑女兒對歐陽東一向有成見從來沒給歐陽東好臉色。“你怎麼不吃?你受傷了吃這個最補。”

歐陽東低頭捧着食盒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熱熱的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我吃殷老師我這就吃。”混雜着淚水的雞湯和雞肉歐陽東無法感覺到它的滋味……

“我還得趕緊回去我沒請假偷偷來的。”殷素娥笑笑道。守着歐陽東吃完她趕緊收拾起碗盤筷子走到門口突然又掉頭走了回來“你看我這記性還有件大事都給忘了。”她從兜里拿出幾張鈔票放在床邊的小桌上“這是三百塊錢你自己拿着買點營養品什麼的補補。我要是能有時間就再來看你。”

歐陽東怔怔地愣。殷素娥已是自顧自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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