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以死明志
江大人在腦海中鬥爭了無數次，最後依然決定，還是保命要緊。嘆息着命人準備紅榜和金沙墨研，將四皇子的命令用端正的宋體書寫在黃榜上，帶着金沙的字體在紅榜上熠熠生輝，卻是刺傷了人眼。
“把這張紅榜張貼出去。”江大人嘆了口氣，將人趕了出去，自己在書房裏默默地發愣，若是那些災民因此被激怒，他又該怎麼平息這些怒火呢。
江大人本名叫江成海，當初中了舉后，被分配到劍南做縣丞，他才能並不算出眾，所以這輩子也一直沒升過官職，但性子清廉，也沒被人拉下過嗎，一輩子也算這麼平庸也平安的度過了，誰能想到，在他即將告老的時候，劍南會出現這麼嚴重的瘟疫，更沒想到，劍南的百姓會因為這天災連稅都繳不上，最無法想到的是，四皇子會下達這麼殘忍的命令。江成海撫了撫透着許多銀髮的頭，又嘆了口氣，他所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命吧。
衙役將紅榜張貼到了城門口，並響鑼四聲，示意這是朝廷下達的重要消息。人們雖已因飢餓筋疲力盡，但是一看是朝廷傳來的消息，也都緊趕慢趕地來到紅榜前。江大人向朝廷申請免稅的事他們都已經知道了，猜想着朝廷是不是同意了，一個個興高采烈地想要看紅榜上的消息。
結果，人們看到了紅榜上的閃着金粉的大字后，皆是當頭棒喝一般，這“罰款雙倍”“殺無赦”的幾個字把人晃得頭皮發麻，人群竟是陷入了一片靜謐，知道一個已經餓得形削骨瘦的女人大聲哭嚎一聲，才讓人們醒過神來。
“這不是要逼死人嗎！”
女人的衣着破破爛爛的，對着那紅榜就開始哭，像是已經被判定了要殺無赦一般。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男人皆是怒吼着大罵，女人則是一邊兒哭着一邊兒想找個地方了斷自己，老人無力，孩童不懂，就只是看着人們呆愣愣的，眼眸早已被這悲苦的日子磨去了光澤。
這邊楊勝因為家裏沒有米了，拿着個空碗想要去鄰居家借一點，他可以挨餓，可是母親和兒子不能再餓着了。
楊勝拿着碗邊兒已經有大大小小的缺口的空碗，輕輕敲了敲鄰居家的門，因為羞愧不願意抬頭，只能硬着頭皮站在破舊的木門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腳上已經破了洞的草鞋，就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扭頭回家。
門裏傳來腳步聲，楊勝捏緊了拳頭，咽了口唾沫。木門被緩緩打開，一掌俏麗清秀的臉露了出來。
楊勝緩緩抬起頭，不太好意思地看了對方一眼。眼前的人名叫小央，正是二八年華，頭髮簡單地梳着，上面只插了一根兒毫無裝飾的木釵，身上的衣服雖然都是補丁，但是被洗得很乾凈，看得出穿它的人是個十分勤勞的人。
“楊大哥。”小央有些羞澀地叫了一聲楊勝，楊勝長得雖不是多麼英俊，但也十分精神，今年二十四，妻子已經因為難產去世了，小央對她這位楊大哥，一直是心存着些愛慕，奈何楊勝那個不開竅的腦子，一直覺得自己一個已經娶過妻的，不能糟蹋了人家黃花大姑娘，就一直不肯接受。
“小央，我.”楊勝緊緊捏着空碗，請求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嘆了口氣，剛想要打道回府，手中的空碗卻被一雙白皙卻因為干多了活有些粗糙的手拿了去。
“你等一下。”小央對着楊勝笑了下，便拿着空碗進了屋，等再次出來時，碗中是盛了三分之二的小米和三分之一的白米。
“楊大哥，給你。”
楊勝看着小央的笑顏有些恍惚，有點不知所措地接過碗，看着碗裏的米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楊大哥，快回去吧，楊媽和湛兒肯定餓了。”小央知道楊勝心裏不好受，催促着他快些回去，把門關上了。
楊勝手裏拿着一碗米，在小央家的門口獃獃地站了半晌，回了家。
“誰呀？”王富拿着家裏剩下的最後一點兒旱煙，拿紙卷上，細細地抽着，見小央回了屋，問起了來人。
“.沒誰。”小央躲躲閃閃的，沒敢看王富，捲起袖子，“爹，我給你做飯去。”
“你等會兒！”王富眯起了眼，從床上下來，趿拉着布鞋走到米缸邊兒。
“爹，你幹嘛！”小央想要攔着王富，卻見王富已經將蓋子掀起來。
王富看着本就只剩了底兒的米又少了許多，一下子急了眼。
“你個賠錢貨！你是不是把米給了楊勝那小子！”王富一邊兒罵著，一邊兒就要出門去找楊勝把米要回來。
“爹！”小央着急地拉着王富，王富要是去了，不是往楊勝的臉上扇巴掌嗎。
王富已經急紅了眼，他老婆肚子不爭氣，只生了個丫頭，因為之前的瘟疫，已經去世了。他這個女兒，不知道是被楊勝慣了什麼迷魂湯，自從楊勝老婆難產死了，她就開始喜歡上他。王富本打算把這個女兒嫁給什麼富商，他也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卻不成想遇上了這該死的天災，他現在也不多想把女兒嫁給什麼富商了，把她賣給誰換點兒糧也是好的，結果還沒進糧呢，這死丫頭就已經往外賠糧了，還是賠給那個家裏窮得連鍋都揭不開的楊勝。
王富直接從腳上拿起布鞋，照着小央身上就開始打，一點兒也沒留情面。
小央流着淚，忍着沒出聲，就怕讓楊勝聽見，奈何王富嘴裏一直大聲地罵罵咧咧，還是把楊勝給招來了。
楊勝敲開門，手裏端着那碗絲毫未動過的米，面無表情。
“王叔，這米還你，你別打小央了。”
王富見楊勝把米還回來了，這才降下了怒氣，把鞋穿上，接過了碗。
“小央，是我對不住你。”楊勝看着臉已經被打腫的小央，捏緊了拳頭，青筋暴起，眼圈兒有點紅。
“楊大哥”小央流着淚，剛想說些什麼，卻聽見外面傳來了哭鬧叫喊聲。
楊勝三人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兒，才出了門，卻看見一個婦人跌在了楊勝跟前，其他的人也是發了瘋一樣，往衙門口的方向衝過去。
“大娘，出什麼事兒了！”楊勝把那婦人扶起來，看見婦人滿面的淚痕。
“出什麼事兒了？出人命了！”那婦人哭嚎着，“那天殺的四皇子，下令，讓咱們雙倍繳稅，不然就殺無赦！”
婦人說完，就跌跌晃晃地朝衙門跑去。
楊勝只感覺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本還心心念念地以為可以免稅，至少把這難熬的一段時間熬過去，等糧食長出來，一切就好說了，他本以為，朝廷說不定還會再撥些糧食賑災，但沒想到，也只是他以為而已，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一旁的王富和小央自然也是聽見了那婦人的話，小央一個沒支撐住，直接坐在了地上，王富呆愣愣地，手一松碗直接砸在了地上四分無力，裏面的米灑了一地。
“我去衙門，現在只有江大人能救我們了。”楊勝因為碗破碎的聲響回過神來，徑直朝着衙門跑去。
小央也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已經呆坐在原地的王富，抹了把眼淚，跟在了楊勝身後。
楊勝跑到衙門口的時候，衙門口已經被許多人給包圍了，人們一個勁兒地往裏擠，說是要見江大人，衙役們艱難地攔着人，努力地維持着秩序。
“讓我們見見江大人！”
“江大人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諸如此類的叫喊聲此起彼伏，楊勝也跟加入了隊伍，努力地向前闖着，企圖撞開衙役。
“難道非要把人逼死，你們才甘心！”一個已經年邁了的老婦突然大叫，把其他人的叫聲都蓋了過去。
老婦離開人群，衝到衙門旁的石獅子邊，大喊着：“今日，我以死請求，江大人能幫幫我們這些災民！”
死亡來得太快，人們都沒有來得及阻攔，老婦就一頭撞死在石獅子上，暗紅的血跡順着石獅子流下，染紅了地面。
“娘！”一個站在最前面的男子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沖了出來，近乎嘶吼地衝到老婦的身旁，他剛剛被人群困住，根本來不及感到老婦身邊阻止她。因為之前的天災，家裏只剩下自己與母親，現在，卻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人。
人群因為這突然的變故靜下音來，衙役與是驚呆在了原地。
“說啊！還要死幾個人，你們才能救救我們！”一個女人朝着衙役吼叫着，老婦的死更是刺激了她，絕望已經逼得她近乎崩潰。
“這是朝廷的決定，你們找江大人也沒用。”衙役嘆了口氣，大聲地喊道，他也為這些災民感到悲哀，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剛剛撞死的老婦的兒子，聞言猛地站起身，猩紅着眼看着那衙役。
“朝廷？江成海以為拿着這個借口就可以脫身了嗎！我告訴你，你去跟江成海說，若是他再不出來，我就把這衙門拆了！”
母親的死已經讓他失去了一切，他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到江成海，絕不能讓自己的母親白死。
“對！他不出來，我們就把這兒拆了！”人們也是徹底被激起了怒火，不見到江成海誓不罷休。
衙役看着再次騷動的人群，頭疼地嘆了口氣，派了個人去稟告江成海現在的情況。人們看着已經派了人去，這才稍稍安靜下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