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嘩啦——”隨着水聲而來的是刺骨的冰涼,污濁的水滴順着早已襤褸的衣衫滴到地上,在不深的水層激起不明顯的漣漪。
“怎麼樣,接不接客。”老鴇從塗著厚重的胭脂膏的嘴唇中漫不經心地施捨出幾個字,眼神甚至沒有從鮮紅欲滴的指甲上挪開。
沈輕顏輕抬眼皮,眸中依然是與生俱來的高傲。她已經三天滴水未進、粒米未食。非人的鞭打將她折磨得幾乎氣若遊絲,從頭到腳除了那張令人羨恨的臉絲毫未損,已經刻滿了猙獰的鞭痕,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溢着血液。
老鴇看着油鹽不進的沈輕顏,嗤笑了一聲,拍了拍手,召進了幾個壯漢。
“長着張狐媚子的臉,裝什麼貞潔烈女!真以為離了你不行?”
沈輕顏眼中的最後一絲清明逐漸泯滅,終是沒忍住,乾澀的唇間溢出了一聲苦笑,緩緩將頭揚起,乾澀的唇被貝齒咬出了血珠順着下頜留下,不願去看那些淫笑污穢的面孔,不願想像接下來的侮辱。
視野逐漸變得模糊,眼前的一切似乎鍍上了白光。屋頂上有一隻蜘蛛吐着絲,敏捷地向著窗邊爬去。
身體上是徹骨的疼,耳旁是骯髒地粗喘聲,心裏是洶湧的恨意,腦海中確是父親和兄長慘死時的畫面。
“輕顏,一個姑娘家,穩重點。”
“丫頭,找婆家前讓我看看,那個人必須經過我的考核。”
“輕顏,快走!”
“丫頭……以後沒人欺負你了……照顧好自己……”
身上的劇痛愈演愈烈,沈輕顏只覺身體變的越來越輕,眼前的景象愈發模糊。
“父親……哥哥……顏兒好累,對不起,無法給你們報仇了……”
陽光透過紗窗灑在屋間,樹影明明暗暗的晃在沈輕顏的臉上。纖長的羽睫顫抖了幾下,緩緩睜開迷濛的雙眼,久睡后的眸子泛着一層好看的水波。
“小姐,你醒了!”翠縷靈雀般的嗓音帶着笑意,連忙將剛剛晾好的茶水端過來,要伺候着沈輕顏喝下。
沈輕顏下意識地接過茶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翠縷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水潤的薄唇因驚嚇微張着。
“小姐,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高熱已退,應該沒事了呀!我去叫大夫……”
“翠縷!我沒事……你讓我自己靜一下就好。”沈輕顏呷了一口茶水,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怎麼會這樣?自己沒死嗎?翠縷不是在逃亡時為了保護自己被刺殺了嗎?
沈輕顏翻起水袖,看見的是自己玉藕般的手臂,沒有一絲鞭痕。
“翠縷,現在是什麼年份?”
“永……永乾十年啊,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好得很。”沈輕顏沉默了半晌,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臉頰控制不住的抽搐,笑意與淚意交織着,渾身的每一個細胞被喜悅與恨意充斥着。
沈輕顏緊緊地攥住拳頭又鬆開,蔥管般的手指輕輕撫摸着黃梨木做的床榻,又緩緩移至蟬翼紗睡帳摩挲着,終是忍住了眼中的淚意。
“翠縷,幫我更衣。”
“是,小姐。”翠縷看着沈輕顏回復往日的模樣,只當剛剛的怪異是因為病後的不適,便放下了心來,連忙伺候着沈輕顏穿鞋,攙着她到梳妝枱前。
銅鏡中映出的是一張絕美的臉龐,膚若凝脂,原眉如黛,泛着水波的桃花眼,眼梢儘是風情,鼻樑挺翹,唇不點而朱,大病初癒也掩不住的風華絕代,一張可以引任何一個男人流連忘返的花魁狐媚臉,卻難遇真心人。這正是二八年華的自己。
輕輕撫上銅鏡,有多久沒好好看過自己這張臉了,這張讓自己受盡磨難的臉。
簡單的梳洗后,並未上胭脂水粉,簡單地梳了個墜馬髻,剩下的墨發自然垂至股間。翠縷將最後一朵簪花別好,拿來一件月白色的素衣準備為沈輕顏更衣。
“翠縷,把我那件赭紅色的襌衣拿來。”
“可是,小姐,你不是說……”
“既然如何粉飾都會被人說成是狐媚,又何必再去在意這些。從今日起,我只穿屬於沈輕顏的顏色。”
沈輕顏起身將紗窗打開,仰起頭,陽光刺地眼眶有些發熱,舒適地眯起眼睛,嘴角彎起了一絲弧度。
“父親和哥哥呢?”
“老爺去上朝了,少爺大概在竹園。”
“我們去竹園看看。”
讓沈輕顏沒想到的是,她重生后第一個見到的人是翠縷,第二個不是她最想見的父親和兄長,而是她最恨的仇人。
上一世,在沈輕塵兩歲時,他的親生母親因生沈輕顏后大出血去世,在她臨終前,將自己的陪嫁丫鬟孟茹託付給了自己的丈夫沈明威,一來是希望痴情的丈夫在自己死後有人照顧,二來則是因為孟茹曾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希望她可以有個好歸宿。幼時的沈輕塵和沈輕顏將看着自己長大的茹姨視為親生母親,對後來茹姨所出的婉言也愛護有加。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在沈輕顏十八歲時,孟茹與其情夫將沈家的財產捲走,又製造假證污衊沈父貪污,致使沈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看着眼前踩着蓮步緩緩走來的孟茹,沈輕顏心底泛起一絲冷笑,大概還夾雜着几絲落寞,面對這個從前如自己親娘一般的女人而言。
“輕顏,怎麼病剛好就出來了。”孟茹微蹙着眉,皮膚細膩,略施粉黛,整個人柔順溫婉,是江南小女子的清美,年近四十卻保養得與年輕時無二。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刺鼻的香粉氣隨着孟茹撩起的衣袖傳來,刺得沈輕顏有些反胃。
“覺得身子有些重,想出來透透氣。”沈輕顏不着痕迹地躲過孟茹伸過來的手,面上掛出一副假笑。
“散會兒步就回去吧,免得受風,今晚我差丫鬟把飯菜送到你房裏。”
沈輕顏聞言挑了挑眉,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是在三日前沈婉言的及笄之宴上落了水,而四日之後也就是明日,便會在三皇子的壽宴上遇見那個曾擾了她一生,最終導致她屈辱而死的人,今日是父親宣佈消息的日子。
“不勞茹姨費心了,輕顏會照顧好自己。”沈輕顏欠了欠身,不去管對方出了裂痕的偽善面具,擦肩而過。
上一世是她沉浸在美滿的家庭之中,對這個蛇蠍女人所給予的母愛深信不疑,這一世,她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那一聲娘親的。想為自己的親生女兒鋪路覓得良婿?我偏偏不讓你如願。
此時慕城正直夏季,太陽明晃晃的,空氣中透着一絲暑意。竹園裏漫着微風,陣陣竹色總算是緩了些熱氣。
沈輕顏着一身紅衣入了竹園,影影綽綽間,晃了人眼,擾了人心。
一片竹葉徑直擦着沈輕顏的步搖飛過,擾得珠簾叮噹作響。順着竹葉飛來的方向望去,那墨發白衣的男人便闖入了眼。
沈輕顏狠狠地掐住指尖,將湧上來的淚意生生按下。
“怎的,病了一場竟是病傻了么。”依舊是那隨意的白衣,依舊是那未束的墨發,依舊是那帶着恣意的眼梢,只是仍舊帶着少年才有的青澀。習慣性輕佻的聲線撞在沈輕顏的耳間,終是讓她忍不住撲進了男人的懷裏。
“丫頭,雖然為兄風流倜儻,你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調戲為兄吧。”沈輕塵有些失笑,也有些疑惑,最終的萬千話語也只是化作一句調笑。
沈輕顏收拾好心情,緩緩抬起頭,看着沈輕塵精緻的面容笑了笑。沈輕塵是她見過最為俊美的男人,甚至曾經至於心間的男人也比不上他。在他及冠之時,慕城的適婚女子幾乎如餓狼撲食一般,對這個慕城第一美男子緊咬不放,只可惜沈輕塵太過恣意隨性,從未真的將某個女子放在心上過。只有唯一被他真正寵愛的沈輕顏知道,沈輕塵表面輕佻,內里卻是淡漠,連心都走不進的人,又怎配共度餘生。對待女子,雖撩撥,從卻不越矩。
“怎的?我一個相府千金,在自己的府中,抱一抱自己的親哥哥還不行了?”沈輕顏歪歪頭,一副被嬌慣壞的模樣。
沈輕塵笑笑,朝着妹妹的額頭輕彈了一下,當做對她撒嬌的回應。
“知道狐狸尾巴藏不住,捨得打扮自己了?”沈輕塵是有些詫異的,沈輕顏雖性子清高淡然,偏生長了一張媚極的臉,平日為了遮去點子媚氣,沒少費心思,今日卻穿了以往絕不會碰的赭紅襌衣。
“這樣不好嗎?”
“我早已說過,狐狸的身子偏生披着張兔子皮,太委屈自己了。”
當沈輕塵和沈輕顏一同來到大堂時,孟茹和沈婉言已經在裏面了。沈明威坐在正位上,右手拿茶蓋輕輕扣着杯緣,眉頭無意識地蹙着,看似有些煩躁。
沈輕顏穩了穩心神,和沈輕塵一同行了禮便在沈婉言旁邊坐下。面向沈父,眼角的餘光卻是在打量沈婉言。沈婉言今日穿了一身淡鵝黃的紗衣,襯得她本就清麗的面容更加嬌俏。沈輕顏挑了挑眉,隨手拿起一塊兒豌豆黃含進了嘴裏。
“輕顏姐,你身體怎麼樣,無礙了嗎?”沈婉言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額,在塗成杏色的指甲即將碰到沈輕顏的肌膚時,卻被她一把握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