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天命在漢不在吳(一)
“大都督!”
丁奉此時搖頭嘆道:“雖說吾兒年紀與如今三國皇帝相比都差不了幾歲,但比之這些翹楚卻是差得遠了。
莫說是與漢主相比,就是如今兵敗連連的司馬家幾位公子,比他都強上許多,偏偏吾兒在吳國被人向來捧的高了,總覺得高人一等,這樣下去,我這打拚一生的基業交與他手中,在這天下大變之時,不是好事,倒不如……”
眼望着滔滔江水,丁奉此時再次嘆息一聲,身上病痛的折磨,對他不算是什麼,只是心中的無力感,才讓他心氣消沉。
武道通神,若非是心氣消磨,怎麼也不會被病痛折磨的。
“大都督,那少都督他……”
丁奉說著:“他此時正是不聽勸的時候,讓他自己一個人去靜靜也好。”
說罷,步履略有些蹣跚的回去了;這一刻,他尚想不到,他的這個兒子,吳國赫赫有名的公子,將有何等驚人之舉。
“大都督,不好了!少都督他、他帶着親衛騎兵,出城去了!”
傍晚時分,管家神色慌張的奔入,向丁奉稟報了這個消息。
丁奉騰的站起來:“吾兒他定是前往邊境去了!只是他是往南往西還是往北,顧不得了,快,快派人三路都去追!”
“是!”而當追兵追出城時,丁溫率領的騎兵,早已向著襄陽方向奔去,這一路本來水網密集,不過這幾年,吳國屢次北伐,倒是修通了路。
“父親一定會認為,我走的是陸路,可我偏偏從水路過去,我們水軍佔優,如是不敵,隨時可從水路撤下。”
水師艦船,他這個少都督自然能徵用,又調集了一部水師,連人帶馬的一營士兵上去后,很快逆流而上。
丁溫身為少都督,所部騎兵也就百人,加上一部水師,這也是丁溫在不驚動丁奉的情況下,能夠調遣的最大兵力,再多就需要丁奉首肯了。
當然丁溫也不是變成了白痴,憑着一部騎軍和水師就打襄陽的,他的想法就是去刺探軍情,看看漢軍到底有多強,也是想要去耀武揚威一番。
順着河道而行,逆流而上,須得一日夜方可鄰近襄陽郡的所在,水路寂靜,也就是碰上一二貧寒的漁民小船,其餘並無異樣。
“我倒要看看,這漢國皇帝,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站在船頭,丁溫冷着面孔想着。
“少都督,過了前面水灣,再往那邊去,便是漢國的地界了。”不知過了多久,身旁有副將提醒着。
只見前面岸邊,四周一片平坦,西北面有一座丘陵,丘陵並不高,綿延倒是很深,也可以遮住人的視線。
丁溫一見到那座丘陵,便立馬看中了。
“在這裏靠岸,留下船隊在此等候,其餘人,隨我前去探查情況。”丁溫有家傳,熟讀兵法,這時發的命令,還是很有章法。
“諾!”當下眾人奉命上岸,因戰馬早上了馬嚼,因此並不會發出聲音。
丘陵看着很近,趕過去卻足足用了兩刻鐘左右的時間。
而當丁溫站在上面,向遠望去,遠處的襄陽城幾乎可見,而城外連綿的軍營,也讓他微微色變,本來奔波一夜又大半個白天的時間,此時的疲勞,忽然被驚退了。
他的眼睛猛地睜大;一陣震天的馬蹄聲,劃破了周圍的寧靜,丁溫眼睜睜看着,一大群黑點,由遠及近,直撲了過來。
開始時還懷有僥倖,片刻后,就發覺這一大股騎兵,就是朝自己這方馳來!
“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會發覺?”事到臨頭,丁溫頓時腦海里一片空白。
“少都督,怎麼辦?”親衛隊將此時問着,卻不聽到回答,片刻后,才發覺丁溫呆怔着,這親衛隊將也顧不得了,不由朝左右怒吼着:“快,都快退!”
就在這時,那一部漢軍騎兵已經靠近了,呼嘯聲已經清晰入耳。
下一刻,廝殺聲,怒吼聲,連綿不絕。
約一個多時辰后,襄陽。
“什麼?陶濬抓住了一小股騎兵?”楊伊聽着此時內衛送上來的回報,愕然問着:“問出是哪裏來的騎兵?”
“回聖上,這股騎兵初時不開口,后交給我們進行刑訊,臣等問出,率領這股騎兵的是吳荊州大都督之子丁溫,此次他前來襄陽窺探,是因不服吾國之威,前來一探,誰知,卻被甘將軍部的水師探哨發覺,提前報與陶將軍,陶將軍親自帶隊,把他們都擒了。”
“哈哈,竟會有這等事!”聞此,楊伊先是一怔,隨即搖頭笑着,又問着:“那這位丁少都督有沒有負傷?”
“沒有,只是被臣下的刑訊嚇呆了。”
“呵呵,立刻派人給丁奉送信,就說他的兒子跑到襄陽來了,讓他派些人,將他的兒子接回去吧。”楊伊此時笑着。
荊州之事,竟然會這般被解決,交州那邊還在動員,陶璜、霍弋等人還在整軍,巴州的羅憲部也只是蓄勢待發,卻沒想到,這一戰竟然是從襄陽打開了缺口。
等內衛統領出去,此時楊伊身邊的李密笑說著:“聖上,這是天賜良機,想必不日就會收到好消息了。”
楊伊也點了點頭,說著:“的確是這樣,原本吾以為這丁奉是要和荊州共存亡了,如今恐怕只能降了,有這樣的兒子,也不知對他來說,是福還是禍了。”
這個時代,忠臣還是要做的,丁奉身為吳國臣將多年,如今老了,卻是要顧忌名聲了,想要勸降他也都是不可能的,卻沒想到如今竟然因為兒子,這名聲卻要不得了。
因為丁氏嫡脈就此一子,丁奉別無選擇,就是此時楊伊把丁溫放回去,丁奉也別無選擇。
降了,就是臣子,楊伊也實在不好說臣子的壞話,說到這裏就停了。
隔了一天,次日下午,就有着消息傳回。
讓楊伊略有些驚訝的是,隨信使回來還有丁奉本人。
“丁奉竟然親自來了?”
楊伊自是不會不見:“宣。”
“諾。”
不一會,由陶濬等將,陪着幾人,從外面步入。
“大吳荊州都督丁奉,見過漢家皇帝。”為首之人一進營帳,雖然恭敬的行一大禮,不過口中卻未曾表露什麼,不過這就只是一個態度上的問題,楊伊洞察人心,對其來意已經確定了。
“賜座。”
“謝陛下。”
“丁公此番前來,莫非是來接丁公子?其實丁公實不必親自前來;丁公子一切安好,正在側殿歇息。”等幾人入座后,楊伊語氣平和的說著。
聽聞愛子無事,丁奉心下一松,閉眼沉思良久,才嘆了一口氣說著:“不瞞陛下,丁某此番前來,接犬子回去只是小事,本意卻是前來拜見陛下。”
“陛下承襲炎漢天命,丁奉安敢獨抗,今奉上荊州印璽,以及荊州十一郡的官員兵卒名冊,還請陛下過目。”
丁奉說著,給隨他前來的官吏使個眼色。
這幾人忙從隨身包裹中,取出裝有大印的錦盒以及幾疊紙冊。
楊伊自是不可能讓他們親自送到自己面前,自荊軻之後,這些事都由內侍操勞了,自有內衛走過去,接過這幾樣東西。
幾樣物件,被一一展開,輕輕擺放於楊伊面前的桌案之上。
楊伊低頭看了看桌案上的東西,並未拿取觀看,而是看向丁奉:“朕又是何德可能,讓丁卿如此呢?”
丁奉起身行禮,苦笑說著:“陛下,早在您率領大軍攻下襄陽郡時,丁某受命執掌荊州之時,就已然知曉自己的結局,只憑荊州一隅,豈能和炎漢相抗,只不過,臣本意和荊州共存亡。”
“只是現在丁奉卻已然覺悟,在此之世,與其讓治下黎民百姓再受戰亂之苦,再遭兵禍之難,臣不如就受此責難,若能因此讓黎民百姓受益,丁奉當萬死不辭。”
“陛下應天承命,為了黎民百姓,請受吾等一拜!”
不得不說,丁奉這番話,說的很是誠懇;等他起身,他身後的幾人也一同起身一拜。
楊伊心裏很滿意,主動獻印投降,這已經是非常不錯的決斷了。
楊伊自然也不會再矯情了,此時起身說道:“丁卿如此深明大義,實是讓朕欽佩,卻是為天下免了一場兵禍,十萬黎民百姓免得家難,實在是功在社稷。”
“卿既識得大體,又是允文允武,當封為義陽縣侯,后軍都督府右都督,與國同休……”
一番封賞,算不上太過厚重,不過丁奉也已經基本滿意了,縣侯之位,基本已經到頂了,雖然大漢傳說會封賞王爵,卻不是如今,恐怕要在一統之後,他也還有立功的機會。
丁奉立刻跪在地上,帶着所部,行君臣大禮:“臣見得真天子,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善!”楊伊此時大喜,安撫一番,吩咐擺宴不提;桌上的花名冊和大印,自然有內衛統領收起來,然後自有臣將一一去執行任務。
丁奉此來,帶着的幾人都是心腹,也是關鍵職位所在,荊州水師將軍、陸師將軍、江陵將軍等,自有臣將去調派,然後去取得關防。
不到兩刻鐘時間,就由不忙事的臣將依次入廳,開始設宴,楊伊就說著:“丁卿,請汝子過來,一同入席,你看如何?”
丁奉行禮說著:“臣尊陛下安排便是。”
“你去請丁公子到這邊來,說是我的命令。”楊伊轉臉對身旁的一名內衛說著,內衛派一人過去,自是不會有人阻攔不放人。
“諾。”這侍衛恭敬應聲,轉身走出大廳。
出得大廳,這名侍衛一路向北,走過幾個房間,在一處房間前停下,這房門前有幾個士兵看守,見到來人是內衛,立刻躬身行禮:“見過將軍。”
“這丁公子在裏面一切安好吧?”內衛問着。
“將軍,這丁公子這會倒是安好。”
“陛下有令,讓我帶這丁公子到殿中赴宴,你等隨我一同送他過去。”這個內衛吩咐說著。
“諾。”幾名士卒同時應着。
掀開門,裏面的青年猛抬起頭,坐在椅上,怒視着他們。
那內衛此時視而不見,淡淡的說著:“丁公子,陛下有請,請隨我一起去吧。”
“哼,去就去。”丁溫本是坐在椅上,聽到這話,猛地站起來,卻是很聽話;雖然不知會遭遇什麼,臉色也有些難看,不過荊州少都督的名頭,卻讓他硬撐着。
來至大廳,內衛停下腳步,對着裏面恭敬說著:“陛下,丁公子已經帶到。”
很快傳來楊伊的聲音:“宣。”
就有內衛來傳令:
“陛下有旨,宣丁公子入席。”
丁溫進來后,就猛的看見左首一人,頓時驚着:“父親大人!”
丁奉此時仔細打量着,發覺兒子只是衣服上有些狼狽,卻沒有受刑的跡象,頓時心中一松,卻開口斥責說著:“孽子,看你乾的好事,還不向陛下認罪?”
一聽此言,丁溫頓時就雷霆擊中一樣,立刻呆了,這……
見兒子這樣的態度,丁奉真想上去給自己兒子一巴掌,又喝着:“還不行禮?”
趕過來獻印投降,就定下了君臣名分,這時兒子如果頂撞,就算現在不追究,但是他早晚故去,那這兒子遲早要給丁家惹下大禍,畢竟,這堂上,多少眼睛看着,多少人心裏記着。
丁溫雖然年輕衝動,但畢竟不是白痴,被父親一喝,終於明白了,也就只能跪下行禮了。
楊伊見此,卻也不介意,這丁溫在她不足為慮,算是無能之輩,不過還是笑着說著:“平身,丁卿,帶公子一同入宴吧!”
這時,一眾文臣紛紛起身,相互見禮,又出言恭賀着,也有人奉承丁奉一二之語,倒也其樂融融,一時間,氣氛熱鬧了起來。
丁溫自然不傻,只不過是初見父親,情緒失控,此時已明白自己處境,接下來,只悶頭喝酒食飯。
酒席過後,被安置在一處院落,有內衛和錦衣衛共同守衛,膳食一應俱全,還有一名內監,隨時備着能和楊伊傳令,丁溫與父親一起歇息時,才從父親口中,得知內情。
“吾兒,你要知曉,事已至此,唯有這樣,方能保住丁家基業,英雄不一定非以成敗來論,識實務者也是英雄。”
在得知丁溫消息后,丁奉就立刻明白了,他別無選擇,他唯有一子,這個兒子既然做下這事,落入敵手,那就容不得他再想如何了。
傳到吳王那邊,也不會信任他了,既然如此,還不如拿着現在手上的籌碼,賣個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