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歸來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城市的霓虹燈亮了又滅,一幢幢寫字樓的燈火晝夜不息,加班到深夜的白領步伐匆匆地行走在夜裏的燈光下,帶着精緻妝容也遮不住的疲憊,一家家透着淡黃燈光的屋檐下就是一個家庭長長的故事。
這是人間煙火氣,穆遙偶爾停下腳步,佇立在人群中看這些燈光,看來來往往的人,只覺得自己渺小如螻蟻,微不足道,但也是負重前行,既然也是靠出賣勞動力為代價換得生存,那麼這世界的精彩美好就有她的一份力。
而愛情,就是這樣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幻想。
繁華過眼,浮華萬千,很多人所求不過一個人的懷抱,即便這點,也仍是奢望,是幻想。聚會散場,告別之後只能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穆遙把手插進兜里,晚風褪去了燥熱,變得清涼透骨,原來,又是一年初秋時節。
她身心俱疲地回家,剛換好鞋,打算直奔卧室的時候,就聽到客廳有響動。
她想到無數種可能,平時在網上刷帖子默默記下的單身女子獨居遇險八十大應對策略刷刷刷地在腦子裏面掠過。
然而掠得太快,一條也沒抓住。
“那個……”穆遙下意識地開口。
“手邊有燈。”微啞的男低音傳來。
聽到這聲音,穆遙心裏一動,反應過來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賊怎麼比她對自己家還熟悉?
她打開燈,看到了那個男人。
他坐在沙發上,剛剛睡醒的樣子,然而腰背挺直,手肘撐在膝蓋上,劉海垂下來微遮住眼睛,可是偏過頭來看向她的目光卻如清泉一般清冽。
看到那個身形修長俊逸的人,穆遙的心口如遭重鎚,這是她,分別一年的丈夫。
若不是這時候見到他,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已經是個已婚婦女了。
從沒想過,再見面的場景這麼突然。
她咬了咬嘴唇,捋了捋頭髮和身上的衣服,走過去,站在他面前,輕輕開口:“林珏哥哥,你回來了。”
顧林珏抬頭看她,經歷了一天的工作和奔波,她的髮髻鬆散,有一縷頭髮垂到脖子,尾端隱沒在襯衫衣領中,臉上的淡妝已經褪得差不多了,除此之外,她依然是乾淨溫婉的樣子。
顧林珏心想:這是他的妻子。
見他只是盯着她瞧,也不說話,穆遙有些尷尬,於是沒話找話道:“你怎麼不去屋裏睡?”
顧林珏答道:“原本想等你回來。”
穆遙看了眼表,已經十一點半了。
她解釋說:“那個,公司裏面聚餐,所以我回來晚了,平時不這樣的……”
她緊張得像是對着家長做檢討一樣。
見他仍是低頭捏額角,似乎並沒有責問的意思,穆遙彎腰湊近一點問:“那,你吃飯了嗎?”
顧林珏看了她一眼,燈光柔和了他臉上的線條,讓他素來的清冷中也染上了溫柔的暖意:“還沒有,你會煮飯了嗎?”
穆遙臉一紅,說道:“當然學會了。”
顧林珏沉聲一笑,讓她聽來竟然有些盪人心魂的性感,穆遙臉上一紅,低頭跑到廚房。
她少年時,父母顧不上照管,有一次顧林珏留在她這吃飯,拉開冰箱就見到琳琅滿目的方便麵和餅乾。
顧林珏眉尾一挑,也是像現在這樣一笑,手指動作流暢地在各種方便麵上劃了一圈,問她:“穆遙,哪種好吃?”
穆遙上前指給他:“紅燒牛肉。”
顧林珏忍不住笑出來,抬手摸摸她的頭髮:“真是個好姑娘。”
這麼乖,連他的揶揄都有問有答。
他帶她去超市買食材,親手給她做了一頓飯,那是他第一次進廚房。
之前和之後,顧林珏從沒有為別人下過廚。
而那時的穆遙,留着齊肩的頭髮,一改以前對他的懼怕和疏遠,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後面。
往日的回憶一閃而過,顧林珏坐在餐廳的高腳椅上,撐着頭看她在廚房忙碌,不用看都知道她現在保準是一臉愁容。
她做飯手藝不好,而穆遙的性格就是,不能讓她有成就感的事,她就不太喜歡做。
所以她擅長的事往往做得很好,但是弱點也因為她的拒絕改進而越來越明顯。
可這次是她自己挑起的擔子,咬着牙也得撐下去。
看看冰箱裏的食材,穆遙深刻體會到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痛。
她平日裏不怎麼在家做飯,家裏只有一把青菜和三個雞蛋,她仔細搜羅,才找到一包挂面。
但穆遙還在心裏慶幸,幸好她昨天剛剛把方便麵消滅光了,要不然讓顧林珏看到,估計又要教訓她。
穆遙忐忑地把做工儉樸賣相普通的清湯掛麵端過去,看着顧林珏吃完之後,似乎還挺心滿意足的樣子,還主動去把碗洗了。
他洗碗的時候穆遙就站在卧室門口咬手指頭。
怎麼辦?肯定不能讓顧林珏睡客房,要是自己搬到客房那就太矯情了,可……
她咬咬牙,不就是往主卧添一床被子,有什麼可怕的!
顧林珏就靠在沙發上旁觀了她從糾結到下定決心,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睫擦擦手。
穆遙正鋪床的時候,就見顧林珏拿着玻璃杯晃進來。
“林珏哥哥,”她故作鎮定地穩着聲音說道:“你先去洗澡吧。”
顧林珏說:“遙遙,我們坐下聊一聊,從我回來到現在我們還沒有坐下來好好說說話。”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
穆遙手下動作一頓,終於下定決心,扔下被子回身問道:“林珏哥哥,你是不是後悔了?”
顧林珏挑眉看她。
“我知道我們結婚倉促,你如果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說,我,我都……”
感受到他的目光,穆遙頭皮發麻,再也說不下去了。
顧林珏一步步走近她,沉聲問道:“你覺得,我會有什麼想法?”
穆遙咬着嘴唇。
他步步逼近,繼續追問:“如果我真像你想的那樣有什麼想法,你又打算怎麼做?”
穆遙往後退了一步,被床沿一絆,跌坐在床上。
她抬頭看顧林珏,察覺到他墨黑色眸子裏有一絲冷,一絲怒,嚇得又趕緊撇過臉。
“遙遙……”他這麼低喚了一聲,個中情緒百轉千回,一時讓穆遙有些弄不懂他的真實想法,她以為他還有話說,誰知冷不丁地,顧林珏把手中玻璃杯貼到她臉上。
玻璃杯里是冰水,涼得穆遙一下子張嘴低呼一聲。
面對他的質問,穆遙心裏已是又慌又亂,此刻只抬眼看了看他,委委屈屈神色隱忍地撇過頭去。
顧林珏說:“遙遙,在猜測我的想法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把自己的想法講出來?”
她沒有退避的餘地,手指緊張地卷着衣角,猶疑着抬頭問:“林珏哥哥,你是不是迫於什麼原因不得不跟我結婚,但是你又不喜歡我,所以躲到國外去,然後想了一年終於想清楚了,於是現在來跟我攤牌?”
顧林珏低頭喝了一口冰水。
他沒有說話,只是在思考。
祁蒼的話還在耳邊,局勢不明,他不得不認真對待。
穆遙忐忑地等待着,像是在等待一場判決,她想起自己的行李箱擱在客房,可是生活了一年,留在這裏的東西很多,肯定有些帶不走……
她想說:你不必在意我的感受,你想怎麼樣我都可以,可是這些話到了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她素來是個懂事的人,可是這一次卻寧願自己是個不識趣的女人。
顧林珏忽然開口,語氣和他剛剛喝下的冰水一樣涼:“遙遙,我不是把婚姻當兒戲的人。誠然我們這婚結得倉促,可也不代表它不具備效力,我不會輕易放棄,這一點你不用懷疑。”
穆遙疑惑地看着他。
“你如果改變心意,想離婚,我也不會同意。當然,至於同房,你如果不適應,現在我也不會勉強你。”顧林珏說完這句話就把手裏的杯子塞給她,轉過身去床上抱走一床被子,撇下她自己去睡客房了。
倒是穆遙愣在那發了半天呆,才哭笑不得地想:本來是來詰問他,怎麼讓他說來,反倒是她想反悔了?而且,為什麼覺得他走的時候還有點哀怨的意味?
不過他的意思是,他們不會離婚了?
看着空了半邊的床鋪,她忽然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真奇怪,這房子她一個人住了一年,這張床也是一個人面對空着的另一半,偏偏在這一夜,在意識到自己終於和顧林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時,多了一個人,她就覺得這裏一下子不對勁了。
清早起來,穆遙就沒見到顧林珏的人影,想來他該是早早去上班了,桌上靜靜躺着一張紙條,還有給她準備的早餐。
穆遙小跑幾步過去拿起紙條看,顧林珏的字跡仍然是她熟悉的清瘦峻拔,不像常見到的醫生風格獨具的連筆字。
“今天去醫院報到,晚上一起去超市採購,按時吃飯。”
旁邊還附着他整理出來的購物清單。
她拿着紙,手又上去摸了摸,好像能感覺到他寫字時留在紙上的溫度。
反應過來自己近乎花痴的舉動后,穆遙捧着臉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