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雁山兵氣 11
?隔一日,軍中的徐大夫過來領醫女,指明要留下一人清理、晾曬藥材。我不通醫術,草藥倒是認得幾分,便心安理得地頂了這個缺。
大約因為醫女會治病救人,遠南軍並不苛待我們,每日卯時命人送來早膳,待綉姑一行人跟着徐大夫去傷兵的帳子,我便將送來的草藥歸置好,背去小河邊,清洗乾淨,趕在正午前,分門別類地晾曬。
只可惜我與綉姑等人能去的地方有限,幾日下來,竟無一人探得衛旻與隨兵被擄去了何處。
倒是見過一回於閑止。
那日天微亮,我背着葯簍要去河邊,遙遙瞧見他在營外上馬。他臨行前望過來一眼,我緊了緊葯簍,埋頭快走幾步,再看過去時,他已不在那裏了。
一日暮里,我正收了草藥要回帳子,忽聽身後一人道:“張將軍,您怎麼來這兒了?”
說話人是河邊的守兵。
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虎背熊腰的人正闊步朝我走來。此人我前幾日見過,是跟在於閑止身邊的幾個將軍之一,叫張涼。
他沒答守兵的話,幾步上前,一把挾住我的胳膊:“你跟我來!”
我尚未反應過來,已被他連拉帶拽地拖着走了數步,裙間草藥灑落一地,背上的背簍都沒來得及卸下。
快到一間大帳前,他粗着嗓門就嚷:“莫恆這廝,滿世界找老徐,還跑去傷兵的帳子。傷兵的帳子隔着十里遠不說,老徐正為人接骨呢,等把他請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說著,將帳帘子掀開,將我往裏一搡。
我幾乎是跌入帳子,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一抬頭,目光便與正首上坐着的人對上。
我一時愣住,於閑止正提筆寫着什麼,見了我,筆尖也頓住了。
帳子裏點着燈火,除了於閑止,還有幾名將軍,莫白也在。
張涼在我身後掀簾入帳,嘿然一笑道:“世子大人,前幾日老徐不是還誇隨人的醫女醫術高明么,這不,河邊瞧見個現成的,叫她為您看一看!”
我雖後知後覺了些,並非麻木不仁,早在來到遠南營地的第二日,我便知道於閑止認出我了,否則區區大隨醫女,不過是俘虜,何至於受遠南軍厚待?
帳子裏到底還有幾名將軍在,我不諳醫術,眼下卻不能叫他們看出破綻,只好步去於閑止的書案旁,跪坐下身,喚了聲:“世子大人。”
他側臉映着燭火,目光還在文書上,良久才低低“嗯”了一聲,擱了筆,將手放在案邊,並不看我。
我默了一下,伸手撫開他的袖口,將指尖搭在他的腕間。
這時,莫白步去帳中:“既然大隨的醫女要為世子大人診脈,屬下等先去帳外候着。”
言罷,與幾名將軍一起退出了大帳。
帳子一下靜下來,我不會聞脈,卻也感受到指腹下的脈搏一下又一下的跳動。很燙,卻不敢立時撤手,怕打破這一瞬的緘默。
就像我知道覆在口鼻的半截面紗已形同虛設,卻沒有勇氣摘下它,我被困在他的軍中,沒有與他兵戈相向的資格,只好穿一身子虛烏有的鎧甲。
人有時候被逼到一定境地,只能懦弱。
許久,我才小心翼翼將手指移開,說:“世子大人……可是犯了傷疾?”
他“嗯”了一聲:“前幾日在西林道遇敵,情急之下用了右手,牽動舊傷,爾後趕路,沒有及時服藥。”
我道:“既是舊傷,世子大人可有常用的藥方子備在身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卻說:“沒有。”
該是有的,兩年多前,我隨他去江陵,越叔還將藥方子給了我一份。我跟着綉姑學配藥,一直學不好,至今能全然記下的藥方子,也只有這一張。
我微抿了抿唇,道:“民女為世子大人寫一份藥方,世子大人命親隨配好葯,一日服三次,傷疾可止。”
他應道:“好。”將紙墨推到我面前。
筆還是他方才用的那支,我將藥方在心頭默記一邊,提筆寫下。我寫得很慢,盡量讓字跡不與從前的相似。
也不知這樣掩耳盜鈴能為心中添幾分太平。
我將藥方呈給於閑止,看了他一眼,他還是方才那副清清淡淡的樣子,眼帘低垂着,眸色映着燭火,分外沉靜。
見他接過藥方,我正欲告退,他忽然問:“你叫什麼?”
我道:“民女姓楊,單名一個茱字。”
他問:“是看朱成碧的朱?”
我愣了一下,良久,低聲道:“不是,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