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他山之石 22
?二哥沉默下來,過了會兒,他將手裏的虎符重新放回大皇兄的御案上。
二嫂道:“於閑止在這個時候討走李賢,會不會是想藉著李賢的身份,挑起平西宗室內亂?畢竟李賢才是李氏嫡出,若李栟身隕,平西王的爵位還輪不到李有洛繼承。”
慕央搖頭道:“李賢雖是嫡出,但天生痴鈍,平西的宗室臣屬里,大都擁立李有洛,又有誰會為了李賢與李有洛作對?”
二嫂想了想,又道:“或者於閑止志在平西?他想藉由西里,揮兵北上,先將平西拿下,所以討走了兩名平西王室……”
她說著,聲音漸漸低下來,大概連自己都覺察出不對。
平西已經與燕聯手,正與隨戰得不可開交,遠南何必要在這個時候橫插一腳?再者說,遠南與桓雖締有盟約,但天下亂象,諸國諸藩唯利是圖,沒有盟約是牢不可破的。倘遠南將手伸到大隨以北,戰線拉得太長,桓生了異心,後方如何兼顧?
殿中一時無人出聲,於閑止帶走李賢與李嫣兒的意圖,竟沒人能堪破。
方才兵部尚書的話又浮響耳畔——遠南的這位世子大人,心思太深,簡直叫人生怖。
大皇兄疲憊地揉着眉心,倒也沒在此事上多費心思,喚來劉成寶,問:“殿外可還有人候着?”
劉成寶道:“回皇上,老丞相和禮部的尚書大人已等了近兩個時辰,太醫院的院判大人也來了,說是剛為平西王看過診,平西王病入膏肓,大約……也就這一兩日了。”
大皇兄沒怎麼訝異,說了句:“這一兩日便這一兩日吧。”吩咐我與二哥,“你們先退下。”又對劉成寶道,“傳丞相與禮部。”
劉成寶愣了一下,聲音便有些哽咽:“聖上已連着好幾日沒歇了,縱是鐵打的身子……”然而說到一半,彷彿意識到這樣的關頭,大皇兄哪肯聽他的勸,於是將後半截話咽了回去,續道,“奴才再去為皇上端碗參湯。”
我剛退齣子歸殿,刑部便派人來了。
“昌平公主,懷化將軍,牢裏的那位顧娘娘說,除非見到二位,否則絕不招供。眼見着平西王只餘一兩日光景了,她不招,咱們就沒法子結案,公主與將軍看……是不是能夠移步刑部一趟?”
我沒應聲,楚合畢竟曾是慕央的結髮妻,她此刻最想見的人,大約並不是我。
誰知慕央亦沉默不言。
刑部的主事嘆了一口氣:“叨擾公主與將軍了,臣還是待會兒稟明聖上罷。”說著,便要退到一旁等候。
慕央將他一攔:“這幾日皇上十分辛苦,這樣的事便不必打擾他了。”沉默一下,“我隨你過去。”
他又回過頭來看我,我點頭:“昌平與將軍同往。”
這日的天氣並不晴朗,雲頭低低的,刑部的大牢幽深晦暗,更是不辨晝夜。
主事將我與慕央引到一間牢房前,低聲道:“剛用過刑,眼下像是歇下了。”喚來一名吏目開鎖,又解釋,“聽說身子弱,牢裏的獄卒下手有分寸,顧娘娘受的刑都不重。”
楚合原是背對着牢門卧着,似乎聽到鎖鏈響動,爬起身來。
她還是那副樣子,身姿嬌弱,楚楚動人,看到慕央,眸子裏似有光華乍現,但這光華僅一瞬便滅了。
她赤足下了地,譏誚道:“怎麼,昌平公主與慕將軍蹉跎經年,到底還是意難平,想來與我討個究竟?”
我沒作聲,慕央問刑部主事:“還有什麼沒審清楚?”
“孝昭皇后的死因。”刑部主事答,彷彿有些難堪,“顧娘娘一直不肯言明,當年為何要瞞着孝昭皇后她的清白之實。”
慕央看楚合一眼:“你說吧。”
楚合失笑道:“我說什麼?說我阿姐是怎麼死的嗎?”
慕央沒答。
楚合看着他這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卻沒有動怒,反是頗有興味地道:“慕央,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我阿姐究竟因何而死?”
她道:“當年朱碧發現阿姐與那假侍衛裸|身糾纏於榻上,朱碧告發阿姐后,太上皇將她二人分別囚禁於天華宮與仁明殿,隨後第二日,宗人府便審出阿姐其實是被冤枉的了。這九乾城終歸是姓朱的,堂堂貴妃被冤枉,只要太上皇想讓她知道,縱是有淮王妃相幫,憑我一人之力,又如何瞞得住阿姐她的清白之實?”
“只有一個解釋,太上皇並不想讓阿姐知道她是被冤枉的。”楚合笑道,“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阿姐她縱是對太上皇傾心相付,但太上皇心中自始至終只有楊皇后一個,因此這位九五之尊饒是知道朱碧不是自己親生,在那個時候,他想的不是如何為阿姐洗脫冤屈,而是如何在亂局之下,保住這個孽種的性命。”
楚合說到這裏,盯着慕央,語氣變得悠長:“有的事,我也是到很後來才想明白。淮王在南面的那塊叫淮安的封地,遠南一直想要,那年淮王病重,有意待朱碧嫁給你后,便將王爵之位給你,讓你去守淮安。淮王自是如意算盤打得好,你是將帥之才,將淮安交給你,既保住了這塊寶地,又能讓朱碧這個孽種跟着你遠離深宮是非。可是他千算萬算,算漏了一樁事——淮王妃,她是遠南於家的人。”
“阿姐被冤的前一日,淮王妃找到我,說有法子能讓太上皇取消朱碧與你的婚約,只是要用阿姐做局。她還說,朱碧身邊的鳳姑,正是他們遠南的人。我那時真是瘋魔,喜歡你喜歡得失了心,便應了淮王妃。”
“之後,鳳姑如約將朱碧引到梅園,朱碧看到阿姐與那假侍衛苟且,果然告到了太上皇面前。我便依淮王妃之言,整整三日,守在仁明殿,假借阿姐傷心為由,謝絕了任何前來探望的人。你們都說,是我瞞着阿姐,不讓她知道她的清白之實。我是有心相瞞,可阿姐不是傻子,她究竟是不是冤枉的,難道她自己不知道嗎?縱是不知,她離開仁明殿後,為何都不為自己辯解一句,便一頭撞死?”
“她是寒了心,她愛篤太上皇,可太上皇竟為了朱碧,為了楊棠之女,讓她背負這樣的冤屈。”楚合道,“當時朱碧淮王之女的秘密已泄露,平西、遠南、甚至遼東均有人知道,她這樣的身份,本不該活在這世上,太上皇怕諸藩藉此做文章,朱碧因此喪命,便藉由我阿姐的案子,取消婚約,將她貶為庶民——實際上,是為了將她送去遠南。”
楚合說到這裏,看向我:“朱碧,遠南那位世子大人,是怎麼跟你提當年事的?”
“是說他當年被俗務絆住了,沒來得及進京救你於水火,還是告訴你,木已成舟,往事已矣,不必再想?”
“可是你知道,那日阿姐撞死在九龍柱上,我失魂落魄回到淮王府後,在府里見到了誰嗎?”楚合粲然一笑,齒間流轉出三個字:“於閑止。”
“阿姐身死,府里上下亂作一團,我站在花廳外,看到淮王妃指着跪在廳中的鳳姑說,‘照你的意思,讓她跟在朱碧身邊伺候,眼下事情辦成了,她留在宮中已無活路,便由你帶回遠南吧’,然後那位世子大人只應了一個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