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看朱成碧 05
李嫣兒過來心不甘情不願地與我行了個禮:“昌平公主。”
我“嗯”了聲,任她將李賢領走了。
沈羽在一旁磨磨蹭蹭地收了半日謎麵攤子,終於尋着機會,湊頭過來:“小阿碧,你可得謝我。”
我只當是沒聽明白他這話,捧着手爐打哈哈:“是得謝,是得謝,手爐這麼好,非但要謝沈三少,還該謝平西王。”
那頭賓客已陸續落座了,大皇兄也沒管我與二哥尚未入席,任人開了宴。
沈羽說:“你是揣着裝糊塗?於閑止‘有幸識丹青’也寫了,一杯賠禮酒也吃了,你竟還不肯原諒他?”
階台下上來幾個舞娘子,伴着琵琶曲,廣袖一展拋來一蓬濃香。
兩名內侍在這蓬濃香中,把我二嫂的座兒撤了。
沈羽沒有適可而止,追問:“於閑止是因什麼事將你惹着了?你二人那日在我的倚暉堂吵過後,他竟一個人在院子裏坐了許久,我從沒見過她這樣。”
我愣了愣,剛想開口,只聽沈羽又說:“不過他這樣,也挺有意思。”
我始知沈羽今日擺這個謎麵攤子不單單是為幫於閑止解圍,大約還藏了點看笑話的意思,謎面出得這樣機巧,或許我與於閑止都猜不出,一同飲了酒,才最合他的意。
內侍將二嫂的座兒撤走後,二哥似乎仍不順意,四下望了一陣,終於找到我,大步走來。
唔,他大約是以為我做了二嫂的倀鬼,任她來遲,要找由頭與我發一通邪火了。
沈羽樂子上來了,便說:“於閑止怎麼只寫了一句‘紅塵有幸識丹青’?既要致歉,不如寫得直白些,提一句‘十里紅塵,幸甚識卿’豈不更妙?”
我看沈羽一眼,抬起手,沖正向我走來的二哥打招呼:“二哥,二嫂呢?”
沈羽臉色一僵,一瞬間似失了滋味,折身走了,臨走前,將一個事物塞到我手裏。
二哥在原地定了一會兒,抬手指了指我,大意是罵我渾得很,亟亟也走了。
他就是這樣,那些心思雖已昭昭然,卻不能被人點破,倘一點破,便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他的那些心思,說白了,就是我二嫂。
我一箭雙鵰,心中十分得意,落了座,舒心愜意地賞起歌舞,閑來將沈羽塞給我的事物翻來看,竟是於閑止方才猜謎時寫的紅箋紙。
那字跡真是好看極了,竹作姿,霜為意。
我不由朝他望去,他正與我大皇兄和平西王說著話,也不知是否因為先前吃過酒,眼底含着微醺的光,時隱時現的,像剛着了色的畫,提起筆墨未乾。
他垂眸去看他手裏的茶,平西王似是說了什麼,惹得他一笑,有月華在他唇邊盪開。
可他再抬頭,卻逕自朝我望來,目光坦然,像知道我在看他。
我心下一抖,險些碰灑了宮婢剛盛的湯,匆忙間將紅箋紙收了。過了一會兒,又拿出來,細緻對摺,重新收好。
宴席過了一半,小三登終於來了。
他額角有細細密密的汗,胳膊肘還搭了身絨氅,我將身上於閑止的氅衣褪了,批上他為我帶的,問:“不是讓你去尋二嫂么?她是出了什麼事,沒與你一塊兒來?”
“聶將軍午過吃壞了肚子,腹痛了小半日。”
我一愣:“要緊嗎?可曾傳太醫了?”
小三登道:“傳過了,太醫說大約是將軍府的冬棗放壞了,聶將軍吃了幾顆,因此腹痛,眼下已服過葯,沒什麼大礙,聶將軍沒讓通稟皇上與煥王爺,是怕惹人擔心,奴才守着她好了,才回天華宮為公主取氅衣。”
眼下已近臘月末,宮中到了這個時節,早已不備冬棗了。
我問:“冬棗是哪裏來的?”
小三登啞然:“這個……奴才沒問。”
正說著,二嫂終於也到了,她是來得遲,先過去與我大皇兄和平西王賠了個不是,逕自到我跟前,訕訕地說:“小阿綠,我跟你拼個桌?”
她竟也能猜到我二哥早八百年前就撤了她的座兒。
我問了問二嫂冬棗的事,她說:“是慕央拿來給我的,我看着品相好,還道是你也喜歡吃這個,想拿些來給你,如今看來,幸好我替你先嘗了兩個。”
我又問:“慕央的冬棗是哪裏來的?”
二嫂道:“聽說是平西王送的,我也不大清楚,你問問他。”
但慕央今夜沒來,我沒處可問。
我覺得這事不對,可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卻說不上來,正自心頭思量,忽有一名宮婢急匆匆過來,說:“昌平長公主,不好了,李賢世子不見了。”
我心下一凝,移目望去,只見李賢那一桌果然空空如也。
四下望去,也不見李賢身影。
我問:“怎麼不見的?什麼時候不見的?”
宮婢答:“回長公主的話,是王妃方才發現的,三郡主已去尋了,王妃遣奴婢過來,看是要即刻通稟陛下與平西王,還是先去找找?”
今夜的筵席人來人往的,原就不怎麼講規矩,一個人沒打招呼離席了,實屬小事,這就通稟我大皇兄,未免太過小題大做。
但平西王來京后,畢竟將李賢託付給了我照顧,他有痴症,趁着沒人注意貪玩去了旁處也是正常,就怕遇到什麼危險。
我一時想到今晚來赴宴前,他的侍婢硬是要給他喂催睡的葯,隱隱覺得自己不該僅憑一念之仁就讓人將葯倒了。
“帶上人,隨本公主去找。”李賢不見是我失責,我該去找。
二嫂擱下筷子:“我與你一起去。”
可她剛站起身,便“嘶”地抽了一口涼氣,捂住小腹,像是又疼了。
我將她一扶,吩咐小三登:“傳人去請太醫,你留在這兒照顧二嫂。”
我領着一行宮婢一行內侍下了尋月台,台下已有一列侍衛候着了,見了我,紛紛拜見:“長公主。”
我點了一下頭,說:“四處去找,切記不要鬧出太大動靜,省得擾了皇兄與幾位王爺的今夜興緻,七世子只是貪玩,應當不是什麼大事。”
侍衛們領了命,兩人跟了我,其餘的四散找人去了。
我又問方才的宮婢:“李嫣兒往哪個方向去了?”
宮婢道:“稟公主,三郡主去了御花園。”
我往御花園去的時候,又朝尋月台看了一眼,隔得遠,瞧不太清,只能看見樓台盡頭,有幾名舞娘子沿着階沿舒展身姿,輕紗曼舞,楚楚動人。
那一瞬間我的腦海似閃過什麼,可倏然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