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今我來思 08
?臨近李嫣兒屋院門口,我緩下腳步,對綉姑道:“於閑止這個人,做事滴水不漏,他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怕是我眼下逼問李嫣兒,也什麼都問不出。”
綉姑道:“公主要問嫣兒郡主什麼?”
“近兩年前,月涼山守將梁亥謀反,蕭勇與七萬隨兵深陷北漠,我二哥要去月涼山突圍,卻來不及從南調用兵力,於閑止於是歸還手上的四萬遼東精兵,解了大隨的燃眉之急,但以此作為交換,他從宮中帶走了李賢與李嫣兒。於閑止心深似海,一步百思,絕不會做賠本買賣。依眼下的狀況看,他為什麼要換走李賢,我大約已能猜到,但我……”
我說到這裏,心間一時滯澀,平復了一陣,才道:“還有另一樁是不確定,不……敢確定,想找李嫣兒求證。”
綉姑道:“那公主可有辦法讓嫣兒郡主開口?”
我沉吟片刻,點頭:“李嫣兒不願說不要緊,李賢天生痴鈍,毫無城府,只要能先讓李賢開口,藉此猜出大概逼問李嫣兒,她便只能坦然相告了。”
我看了眼天色,正是午時,“李賢每日要服三回葯,待會兒你自去膳房,在李賢的葯湯里做些手腳,只要能將李嫣兒引走片刻即可。”
綉姑道:“公主放心,綉娘知道該怎麼做。”
行宮內外又響起號角聲,還有一刻就該起行了,我剛步入院門,就見李嫣兒在屋前催促:“葯湯熬好沒?”
一名婢女答:“回郡主,就快了。”
李嫣兒蹙眉:“趕緊些。”
將要折回屋內,目光不期然與我對上,愕然問:“你……你怎麼過來了?”
她的模樣還如昔日嬌美,但瘦了許多,腰身纖纖不盈一握,臉色也不大好。
我沒答她的話,往屋內走:“我聽說,剛到行宮那日,你曾來探望我?”
李賢正坐在屋中吃粥,一見我,歡喜地喚了聲:“昌平姐姐!”又說,“昌平姐姐受傷,阿賢去看你,但世子表哥不讓阿賢——”
不等他說完,李嫣兒走過來,拿布帕揩了揩他的嘴角,低聲呵斥:“你忘了我告誡過你什麼了?不要與她多話。”
李賢眼巴巴地望着我,片刻,委屈地“哦”了一聲,埋下頭繼續吃粥了。
李嫣兒看我一眼,目光有些閃爍,轉身去收行囊:“你趕緊走吧,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
見我不作聲,她似是不耐煩,將手裏行囊一擱,又欲催促,正這時,方才那名婢女來報:“郡主,今日的葯湯不知怎麼,顏色越熬越不對,只怕是……不敢給七世子服用。”
“怎麼回事?”李嫣兒柳眉緊蹙,又斥說,“我叮囑過多少回了,絕不能耽誤阿賢服藥!”
她回頭看李賢一眼,萬般無奈下,叮嚀了一句:“不許多話知道嗎?”然後匆匆隨婢女去膳房了。
屋內靜下來,粥還很燙,李賢捧着碗呲溜呲溜吃着,時不時抬起眼皮來覷我,目光與我對上,便沖我咧嘴一笑。
我在他身邊坐下,問:“阿賢,你近日可瞧見你世子表哥了?”
他一聽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戒備,連連搖頭,義正辭嚴:“三姐說了,不許與昌平姐姐提世子表哥!”
我默了一下,點頭:“好,咱們不提他。”又問,“那你這一年來,在遠南過得可好?”
李賢歪頭想了一想,放下粥碗,不住地點頭:“好,好,滄南比臨岐好,能坐船,能騎馬,能乘車,能到處玩兒!”
我一愣,坐船,騎馬,乘車?李賢這是……出過遠門?
我問:“你去哪裏玩兒了?那地方叫什麼?”
李賢搖頭:“阿賢記不得了,是世子表哥帶阿賢與三姐去的,有山,有水,還有好多人。”
我溫聲道:“你再仔細想想,昌平姐姐眼下得閑,說不定能帶你再去一回呢。”
李賢目色一亮,猛地點頭,擰眉深思一會兒,忽道:“阿賢想起來了!那地方叫淮安,對,淮安!”
淮安。
像是有一雙大手狠狠扼住我的心脈,一時間連呼吸都窒住了。我張了張口,深吸了一口氣,想試着平復心緒,但秋涼直入心肺,寒意在五內翻江倒海。
淮安……
當年母后誕下我,父皇為了保我,下令斬殺了昔淮王身邊所有知道我身世的將領,唯有一名凌姓統領被故遼東王沈葭所救。
凌統領有一名孤女,叫凌霜,後來被沈羽收作侍妾。數年前,凌統領暴斃,據聞他把一份力證我身世的證據交給了凌霜。
去年秋天,沈瓊帶着凌霜,去……淮安取證,得了一副淮王生前的畫作,畫上兩名女子一名年長一名年幼,正是母后與我,一旁題字“亡妻愛女”。
今年暮春,沈瓊拿着證據進京,由凌統領之女凌霜於金鑾殿上舉證,指我乃淮王之女,逼得大皇兄取消我與沈羽的婚約,將我逐出了京城。
我那時還奇怪,戰事已起,各邦各藩人人自危,沈瓊手上既有一個上佳籌碼,為何不早日來京換回沈羽這麼一個百世難得的將才,為何竟要拖足一年?
而今轉回頭來看,竟是全然清楚明白了。
那凌統領只有凌霜這麼一個獨女,必是愛女心切,既愛女,何故要將這麼一個足以致人死地的天家秘辛交到她手中?若凌霜養在沈羽府中多年,手上既有這麼一個燙手的山芋,何故不早日交出來?最重要的是,凌統領是在我出生那年,便被故遼東王救去了遼東,此後再沒回過京師,為保命,他與淮王應當就此斷了來往才對,可凌霜舉證的那副畫上,我分明已是幼女,總不能是淮王在作下畫后,又思及故人,於是專程給避居遼東的凌統領去了一封信,提及有這樣一幅畫吧?
那凌霜充其量只是一個證人罷了,沈瓊之所以拖足一年才來京城討回沈羽,是因為他手上本無證據,他需要從旁人那裏討來證據。
而縱觀這些年,唯一一個拿出我乃淮王之女實證的人,便是昔日養在淮王膝下的楚合。
楚合後來更名顧璃,嫁去了平西,兩年前的冬天,她甚至與李嫣兒一起聯手害我,非但給李賢下催|情葯破壞我與於閑止的婚約,還在除夕夜宴上,指我皇脈不潔,不配嫁給沈三少。
楚合畢生親人盡離盡散,身旁早已沒了可信之人,她又恨篤了我,怕是不願我好端端活在這世上,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必然將那些可以指證我罪孽的證據交給了當時身邊唯一可信的李嫣兒。
我終於明白於閑止為何要以四萬兵為代價,從大皇兄手上換走李賢與李嫣兒了,按下李賢是平西嫡出血脈不表,他換走李嫣兒,並不是因為她是他表妹,為了平西郡主這個身份,而是李嫣兒知道,那些力證我非父皇親生的證據在哪裏。
去年秋天,去淮安,去淮王墓取證的,根本不是沈瓊,而是於閑止與李嫣兒。
是於閑止,親手把那副畫作交到了沈瓊手上,讓沈瓊帶去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