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今我來思 02
?我聽了於閑止的話,心中一時寂寂。
燕、遼東與平西廝殺成一片,在平西的地界上,遠南會遇上什麼勁敵?
我想起了隨,但又直覺不是隨。
數月行軍下來,隨的消息十分少,最近的一條,還是一個多月前十六來告訴我的,說六月近末,二哥忽然帶着隨軍撤出了裕城。
我聽到這個消息,着實鬆了一口氣,想來是衛旻把燕與遼東暗中結盟的消息帶到,二哥聽了勸,在三方廝殺起來前,帶兵撤出了這攤渾水。
隨後一日,我去正堂給於閑止送葯,隔着屏風聽張涼揶揄着道:“隨為什麼會忽然從裕城撤兵?還不是咱們這裏走漏了風聲,叫朱煥提前洞悉了燕與遼東的首尾。”
我心知於閑止已曉得我千方百計救走衛旻,是為了給二哥遞消息,原以為他會詰問此事,誰知後來的日子,他竟隻字未提。
二哥既帶兵撤出了裕城,與遠南軍必定是遇不上的。
可於閑止眼下的勁敵不是二哥又是誰呢?
我倚着桌案,思慮間不覺睡去,直到聽到輕微的響動,才轉醒過來。
外間暮色沉沉,雨已落下了,細細密密地澆在暝色里,於閑止正在穿甲胄,看我一眼:“吵到你了。”
那甲胄做得繁複,一人穿來十分困難,我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將帛帶接在手裏,為他環腰繫上。
於閑止低頭看我,過了一會兒,道:“我把十六留在你身邊,你信得過他。”
我點了點頭。
他又道:“還有張涼與三千遠南兵。”
軍中的遠南兵一共有一萬三千餘人,於閑止此行艱險,竟只帶走一萬人?
我問:“為何要留這麼多人給我?”
一路上也不是沒遇到過平西兵馬,但我們在明月關外,便是遇敵,也不成規模,多則一兩千,少則五六百,大都是邊鎮守兵,何至於用三千遠南精銳防範?
於閑止沒正面答我的話,只說:“謹防萬一,求個安心罷了。”
他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心思也比我深遠,我不好規勸,心底擔憂不已,卻無法言之於表,只得埋下頭,仔細為他帶上護腕。
“張涼雖對你有些冒犯,但他是個直來直去,忠心耿介的脾氣,只要吩咐的事,一定會照辦,你不必心煩。”於閑止道。
我“嗯”了一聲。
院外細雨潑灑,一片晦色,一時角音起,出發的時辰到了,於閑止拿了佩劍,步入雨中,剛走了幾步,又折回身,在我跟前頓住,低聲問:“你會等我嗎?”
我訝然,不由抬眸看他。
此前他不是已經讓我留在這裏等他了嗎?
秋雨細碎而綿密,澆灑在風裏,百轉千回,連帶着於閑止的目色也染上一片深深淺淺的光。
我忽然意識到他所謂的等,也許不單單是指這一次。
我點頭:“會。”
他似是笑了笑,俯下臉,溫涼的唇在我嘴角輕輕一碰,便往院外去了。
大軍走後的隔日,十六便上我的小院來了,虞傾雖重用他,卻不是很信得過他,願意讓他知道的消息,隨他打探了告訴我,不願讓他知道的,譬如這回遠南究竟與誰人對敵,對方實力如何,他概不知曉。
我一夜不能安寢,着人取來地圖,想找點線索,地圖上標識繁多,我辨認許久,只堪堪認出明月關與岑嶺。
十六道:“虞將軍走前說了,這一仗快則三日,至晚七日,定能分出個勝負,公主不必煩憂,左右遠南贏了輸了,對咱們而言都不算壞事。”
贏了,可保我們安穩,輸了,也許從此以後,大隨就能少一個強敵。
綉姑看我一眼,忽然問:“公主茶飯不思,可是在為那位於世子擔心?”
我攥着地圖,沒有應聲。
綉姑嘆了一聲,勸道:“於世子人品卓然,才幹更是舉世無雙,公主不必為他傷神,安心等便是。”
我應了,如此又等幾日,及至四日後的清晨,我剛登上門樓,忽見鎮外有一騎遠南兵正亟亟策馬奔來。
門樓上的守兵也瞧見了,隨即擊鼓,不一會兒,張涼與幾名統領便趕到了。
他瞧見我,似是不滿,問:“你怎麼在這兒?”
綉姑答:“回張將軍的話,阿茱姑娘心憂世子大人的安危,是以來門樓遠望。”
張涼冷哼一聲,輕蔑道:“誰曉得你安的什麼心。”舉步朝鎮外迎去,扶了扶趕回來的小兵,問:“怎麼樣了?”
小兵一臉喜色:“稟張將軍,稟幾位統領大人,世子大人在長垣坡大捷,已攻破了明月關,小的特來傳世子大人之令,將軍這便帶兵過去匯合吧!”
張涼一聽這話,高呼一聲:“好!”
幾名統領也都展顏,當即便傳令整軍。
張涼回身往營地去,剛走了幾步,忽然頓住,他回過身來,臉上的笑意慢慢沒了,看向小兵:“不對,我從前怎麼沒見過你?”
小兵笑道:“回將軍的話,小的是虞將軍麾下的。”
“哦,哪一衛的?”
“丁酉衛。”
張涼問:“丁酉衛的人我大都認識,老齊怎麼派你過來?”
“回將軍的話,小的腿腳快,齊統領是以派——”
“胡說八道!”張涼大喝一聲,“丁酉衛的統領,根本不姓齊!”
我心底猛地一凝,幾名統領也面面相覷。
那小兵見狀不好,作勢要逃,張涼喝道:“把他拿下!”
守在門樓下的遠南兵早有準備,手中長矛攔腰一揮,當即將小兵掀倒在地。
張涼走近幾步,低聲道:“你不是遠南兵,平西的?”
小兵不答。
張涼又問:“是李有洛派你過來的?”
李有洛?
我聽到這三個字,一下愣住。
心底漸漸泛起一股寒意,是了,我怎麼沒想到呢?李有洛已與遼東和燕交手了三月,眼下在沈羽手上吃了敗仗,即便再想打回來,也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何況遠南的北伐軍揮師北上,眼下早過了岑嶺,就快到明月關了,李有洛身在平西,不可能沒接到消息。
對他而言,當務之急是回到平西王城臨岐,應付這個大敵才是。因為他很清楚遠南縱然兵強馬壯,但北伐軍長途跋涉,糧草供給迢迢,只要他緊閉王城耗下去,最終落敗的一定是遠南。
東北方向有燕,西南與中腹有遼東兵,李有洛若不想在回臨岐的路上耗損太多,一定會從有重兵把守的明月關過。
而我們所在的大嵐鎮,距明月關不過兩百里,所以,於閑止此去,是想趕在李有洛趕回明月關前,將他截殺?
李有洛雖剛敗給了沈羽,手上都是哀兵,卻有七八萬之眾,於閑止竟就帶着這麼一萬人去迎戰。
難怪他之前會說“來不及了”,難怪他會說“賭一次”。
李有洛雖然爭強鬥狠,剛愎自用,但他領兵的本事出色,並非全無可取之處,換言之,他有驕傲的資本。
這時,張涼狠狠一嘆:“來給我們報信的,一定是在半道上被平西的人殺了!”
我的心底一片冰涼。
連送出來報信的人都被平西的人追上截殺,遠南軍,於閑止……一定是遇上難以預料的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