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孔氏早就想到這點，擺手道，「倒不礙事，雖說她出身好，但如今也不過是個孤女，況且到時候出嫁，我頂多給十抬嫁妝，沒嫁妝沒爹娘的姑娘，連下人也瞧不起。況且若齊家要她，頂多也是為了生孩子給齊家三房留後的，哪裏會給她作威作福的機會。」
明淼淼聽着也是，只不過想到爹娘竟為了兄長要賣了她，便恨得很。
兩人說話間，明玉已穿好衣裳出來，這一瞧，更是明艷不可方物。一身冬日鵝黃襖子襯得膚色更是紅潤，未點胭脂也恰似晚霞映玉，明眸微動，依舊是稍有疏離。孔氏讓僕婦給她重梳了發，趁着女兒不注意，又取了個簪子給她插上，這才出去。
蘇氏已等得十分不耐煩，催婆子去問了兩回，正要走時才見孔氏領着一個俏人兒過來，仔細看去，臉如白玉顏若朝華，心想着那便是明玉了，不由感嘆當真是塊美玉。
孔氏陪笑道，「久等了，這丫頭剛睡醒，不好匆匆來見，又不敢讓您等太久，因此換上衣裳，稍稍綰了發便過來了，瞧這脂粉都沒上呢，還好人生得好，也不礙事，請您別見笑。」
明玉微蹙了眉，不知這美婦人是誰，不過光憑嬸嬸滿口胡話又處處吹捧着她，料想也不是什麽好事。
蘇氏對這容貌也十分滿意，暗暗的想，三房的人個個都有出息，若配個家世也好的兒媳，那他們二房肯定被對比得更甚，若是勸服老太太讓明玉過門也好，壓壓三房的氣勢。當即問了她一些話，好了解了解回去和老太太說。
明玉一一作答，仍不知她是何人，只是問的東西都是家世、讀過什麽書，還有簡單的禮儀問答，隱約也猜到這是給自己說媒來了。明玉的祖母是個典型的宅門主母，自小就要孔氏給明玉看女四書，做女工，教禮儀，蘇氏問的這些她也都答得上，聽得蘇氏更是滿意，已有五分勝算勸動老太太。
蘇氏與明玉說了半個時辰的話這才離開，回了齊家。
明玉回了房，正要換衣裳，便見水桃鬼鬼祟祟跑進來，關了門便問道，「你這傻丫頭，你可知道今日來的人是誰？」
緊繃冷漠了一日的臉上這才露出笑意，如春花綻放，明媚得很，她淡笑，「誰？」
水桃緊張道，「就是齊家二夫人呀。」
明玉心頭一個咯噔，齊家求娶的事她也知道，想到明淼淼長了紅斑，那齊二夫人又拉着她問長問短，當即明白是怎麽回事。解開了一個衣裳扣子的手也登時一頓，癱坐在床上，面色蒼白，「也就是說，他們要讓我代替明淼淼出嫁？嫁給……獃子？」
水桃也是心疼，雖然齊家好，但像明玉這樣沒有一點身分也沒娘家扶持，更沒傲人嫁妝的姑娘嫁過去，哪裏會受人待見，到了齊家，上上下下隨便哪個出來都比她的身分高，當真是嫁過去受苦的，難不成還要指望那痴獃夫君護着自己不成？
明玉閉眼半晌，良久才睜眼，挽起袖子，那雪白的手上交纏着新舊瘀痕，其他地方也有，但這一塊看得特別清楚。想起在嬸嬸家的日子，她苦笑着默默安慰自己，或許嫁了也好，即便是個痴獃人，但至少也是名正言順的齊家少夫人啊，日子再怎麽苦，也不會比這還苦吧。
水桃見她沉思，強笑道，「管他呢，指不定齊家還不願迎小姐您進門呢，瞎擔心什麽。」
誰想過了兩日，齊家就遣了媒婆來開始行六禮的事，據說是齊老太太聽說明玉同是明丞相的孫女，又是個懂事的漂亮人，遂欣然點頭。
來回幾日，對了八字，納吉、納徵這些禮數過後，最後成親定在二月十日。
定了婚期，立刻有婆子來量明玉的尺寸，好去綢緞莊做嫁衣。
孔氏到底要顧及體面，不敢讓外人知曉她冷待明玉，在開始說親事時便讓僕婦給她收拾了間大房，裝扮得像個大家閨秀的房間，連齊家派的人來了，也道這兒應當勝過主屋，又說明大人不愧是翰林官，孔氏也是賢內助，待自己的侄女都這般好。
水桃將這話說給明玉聽時，她也只是笑笑，「叔叔嬸嬸素來愛做表面功夫，這幾日真待我如親女，吃得好住得好，連堂姊給我個臉色，他們也要替我掙回來。」
水桃撇嘴，「他們還不是怕你嫁到齊家，告他們一狀，可如今無論做什麽補償也晚了吧。」
明玉搖頭，「這話錯了，他們並不懼怕我在齊家人面前說他們壞話，捅他們刀子，若我去嚼這舌根，只會被齊家長輩認為我忘恩負義，他們要的就是把疼愛侄女勝過親女的名聲先傳到外頭，擋了我的口舌。」
水桃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那就是說，全然為了堵你的嘴才這麽做？」
明玉仍是搖頭，「還是不對，一是為了堵我的嘴，二來是博美名。嬸嬸正愁沒什麽事發生給叔叔賺些好名聲，這事正好。朝廷以賢德為重，要不為什麽會有孝廉？兢兢業業的做活，再添個美名，官場也順暢些。」
水桃雖聽不太明白，但知道她說的話素來沒錯，便笑了笑，「你懂的真多。」
「倒不是我懂得多，只是見得多想得深罷了。」在明家要少挨罵，必須要學會看人臉色。久而久之，這種觀察入微的習慣讓她懂了許多人情世故和錯綜複雜的關係，連看一本書、看一場戲，都要暗自揣摩出很多道理來，從而遇事不利時總能安然化解。這樣事事謹慎，與其說是能力，倒不如說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本能。
如今嫁進齊家，是不能避免也無法化解的劫，至少以她如今的能力還不夠，如果不能躲避那就安心做齊三公子的妻，即便是個痴獃人，一世如此，她也會以妻子的身分好好伺候他。
明玉收回思緒，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新衣，又瞧了一眼屋裏的擺設，眸子微縮，「水桃，幫我請嬸嬸過來。」
水桃輕眨眼眸，聽見她這麽說，不由沉聲確認，「請夫人來這兒？」
明玉點了點頭，「是。」
水桃不好多問，出去請孔氏了，心裏卻不免擔憂，雖然孔氏如今待明玉是客氣了，但讓她親自來這……興許又得發火了吧。
明玉又怎會不知這點，只是那日明淼淼倚在她的門柱上，盯着自己冷冷發笑，說道——
「你不過是我的替代品罷了，若不是我主動退出，你又怎麽會有機會做齊家少夫人。只不過我爹娘如此，為的是將我哥哥送進齊家私塾，換我兄長前途，莫以為是真待你好，作夢去吧，賤婢！」
想到那日的話，她便氣得發抖。
孔氏一聽明玉要見自己，竟還要自己親自過去，當場就發了火。
水桃十分為難的站在遠處不敢靠近，「許是這幾天累壞了，才斗膽請夫人移步的。」
見孔氏要發作，明宏遠說道，「你就去吧，反正她也就不敬這一回了。」
「對，出了這門就走得遠遠的，別讓我瞧見她。」孔氏啐了一口，這才起身。
明宏遠本來還想靠齊家的面子給自己陞官，可沒想到女兒沒嫁成，這指望也沒了，只好寄托在兒子身上，希望他在齊家私塾能好好學，順利進入仕途為明家爭光。
孔氏百般厭煩的去了明玉屋裏，見她端坐着，手裏還拿着書瞧，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明家大小姐。
明玉起身問安，話音剛落孔氏便說道，「有什麽事快些說。」
明玉也不跟她繞彎子，直奔了主題，「嬸嬸將我許給齊三公子做媳婦，玉兒只能聽從，但如今玉兒也有兩件事想求嬸嬸。」
孔氏瞥了她一眼，反正這裏沒外人，她也懶得作戲，冷笑道，「你吃住在明家，又為你尋了門好親事，你還有臉提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