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東霞,你究竟是誰
“劉先生,這麼巧,沒想到我會在這裏遇到你。”衚衕里秋雨淅淅,平嫣望着檐下着斗笠披蓑衣的男人。
他摘下斗笠,露出一點紳雅的笑意,面態滄桑,“小姐真是好眼力,穿成這樣還能認出我。”
平嫣回以一笑,“先生跟了我一路,不是也遠遠就認出我了嗎?”雨珠子漸漸大了些,劈里啪啦的沿傘骨滑落,濺出一朵朵水花,濕了她一行袍角。她撐頜自問,臉上的笑意也如雨滴子一樣有了奇妙的質感,清脆的似乎要叮噹作響,“讓我猜猜你為什麼要跟着我,你想救被捕入大牢的慕家人,是吧?還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聶彩蝶臂上雖沒有和你一樣的火蝶紋身,但她也是你的人吧?效忠於慕家的蝶火組織?當初有膽子殺徐疏寧,怎麼如今也沒辦法力挽狂瀾了嗎?”
面對她如此譏誚,劉牧雲仍處之裕如,淡笑道:“我喜歡和你這樣聰明的人成為合作夥伴,幸好你不是與我作對的敵人。”
平嫣漫拋視線,“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是你的敵人?我的命都在徐偉貞手裏,我違背他?不是找死嗎?”
劉牧雲走上前,“因為我知道你對沈鈺痕的感情堅不可摧,我綁架你們時,你待沈鈺痕如何,我都看在眼裏。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我不相信你將自己置身於危難之中只是身不由己,我知道沈鈺痕死的有蹊蹺,不但是你,慕子成也在暗中調查。”
平嫣直視着他,目露勘鞫。他又靠近了她幾步,“而且,我此番來,不僅僅是為了救慕家,還是為了見故人,這個故人你也認識,是你的師父。”
她臉色一變,那表情又迅速融進雨霧灰牆裏,“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不想告訴你什麼,如果你實在想知道,明晚就偷偷來這裏找我,我說總沒有你師父親自開口好。”
“那你想要我做什麼?”
劉牧雲知她問到了點子上,也不含糊,“我要讓你想辦法,讓我見到慕昇,還有,把慕子成從大牢裏弄出來。”
平嫣猶豫片刻,也覺得事情棘手,只道:“我試試。”
劉牧雲卻口吻篤定,“你能做到,沈鈺成不會把你怎麼樣。”
百花樓不遠有一所分監獄,關押着慕子成,以便隨時提審,只是兵力戒防不足,當日下午闖進劫獄者若干,未曾得手,逃之夭夭。沈鈺成當即下令,決意今晚派人將慕子成押往青州總監獄裏。
天色昏黃,沈鈺成剛一下會議,就望見了偏僻花牆下的平嫣。他佯裝無意的繞道過去,將她拉走,面上現出幾分實打實的笑意,“你怎麼來了?是特地來找我嗎?”
平嫣亦笑,“我們許久不見了,想你了,還不成嗎?”
他捏一捏她的手背,“這些日子忙,沒時間見你,等事畢功成,我有的是時間和你廝磨在一起,到那時,恐怕你就煩我了。”
她猜不透他那句事畢功成后究竟包藏着多少野心,只是覺得厭惡,她不能忍受她的沈鈺痕死在這雙骯髒滿欲的手裏。“你來我房裏坐坐,和我說說話,夜裏太長了,我很害怕。”
他真的是無法拒絕,儘管知道那張楚楚可憐的面孔背後還有着什麼,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她儘管鬧騰算計,他都能包容着。“你呀,就是會磨人,將人磨的東西不分時,偏偏又抽身抽的乾淨。”
綉轂香榻酣甜,玉杯醇醪醉人,沈鈺成已看似大醉,攬住平嫣,像是在說夢話,“我真的不想愛上你,真的不想,因為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在我心口上捅上一刀,你說,要真有那麼一天,我又能拿你怎麼樣呢?”
平嫣將酒杯遞到他嘴邊,灌下去,“你醉了,在說什麼胡話,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他再次緊緊抱住她,狂亂的期盼的,“真的嗎?真的不會有那麼一天嗎?”
門外傳來爭吵動靜,平嫣眸鋒轉柔,自他懷中抽身,“我去看看。”
檀兒與李庸正在門邊劍拔弩張,李庸滿臉急躁的硬要往裏沖。
“李副官。”平嫣神態平靜,“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要見少帥!”他肅容垂首,又顧忌軍文密件,不肯直說。
“怎麼了?大半夜的,你找你家少帥來我這裏做什麼,我可不曾見過。”
李庸也顧不得許多,當下拔槍出來,“小姐,請你不要為難我。”
內間傳來聲音,鋒冷無比,“出去!”
李庸心神一落,高聲道:“大少,出事了!”
那聲音又響起,如一柄割裂空氣的刀,“出去!”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李庸無奈,只得守在門外。
“平嫣,你來。”他的聲音柔和許多,甚至有一些蕭蕭愴然。
檀兒也預感到事有變故,不住擔心,平嫣投去一個安心的眼神,轉身進了內室。
燈色闌珊,光影流瀉,沈鈺成站的筆直,臉色忽明忽暗,似乎冷酷,似乎多情,步步朝她逼來。
她心中咚咚幾跳,想不出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忍不住後退,被他一掌掀翻在榻上,他身子壓下來,抵住她雙腿,梏住她雙手,神態溫和狡詐,“平嫣,你覺得你斗得過我嗎?”他親了親她的額頭,雙眼迷離,“你覺得慕子成得救了嗎?”
“你怎麼知道?”她瞳孔不住收縮。
“我什麼都知道。”他發燙的手指烙鐵般滑過她光潔的臉頰,“今天下午來劫獄的那些人是蝶火派來的吧?我就如你們所願,把慕子成轉移到青州監獄去,讓我來說說你的計劃,在轉移路上換掉囚車裏的慕子成,讓劉牧雲混進押送兵里,這樣一來,慕子成得救了,劉牧雲也能順理成章的進監獄裏見到慕昇了,只是可惜了,劉牧雲也要自投羅網了。是吧?平嫣。”
她整個身子都開始僵硬冰冷,血液似乎凝固了,只有心跳飛快。他淡淡笑了聲,一隻手穿到她後背上,托起她脖頸,使她雙眼外只能看得到他,“平嫣,你為什麼總是要和我作對呢?”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她能感受到他劇烈跳動着的腕間脈搏,還能看到他眼底壓抑着的那抹殘忍戾氣。
她閉上雙眼,“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過了良久,她才感覺到有涼涼的溫度印在自己唇間,他的呼吸漸趨和緩,“我不怪你,你做什麼我都不怪你,你儘管算計我,我還有耐心陪你周旋。可你也要搞清楚,我可不是沈鈺痕,現在的我還可以順着你,一旦你把我惹急了,我可什麼都做的出來。”
他直起身,冷冷望着她,“你想清楚,只有我能保住你和佛生的命,你是想繼續和我作對,還是對我柔順一些。”
沈鈺成大步出門,與李庸一道去了。檀兒忙衝進來,只看見她失魂落魄的坐在榻邊。
“姐姐,難道出事了?”
“是。”她恍恍惚惚的應一聲,心中悲涼無限,彷彿真的是山窮水盡了,“沈鈺成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
檀兒詫異無比,“這怎麼可能?詳細知道此事的只有姐姐你,我,和劉牧雲。”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嘴唇微微發抖,“不,還有一個人。”
“誰?”
“黑袍人,我生怕劉牧雲的人敵不過,就把一切都告訴了他,悄悄讓他一起跟去暗中相助。”
檀兒聽出她言外之意,直搖頭否定,“不可能,姐姐肯定是多心了,他是二少爺的人,不會反咬我們的。”
平嫣忽而眼淚成行,“可鈺痕已經死了......他要另撿高枝,也無可厚非。但願一切都是我多想了,其實我總有一種奇怪的錯覺,我總覺得我和他已經認識好久了。”
晨間,平嫣照常去徐婉青房中為禧宗送葯,出來時踏下檻外幾級台階,她迷迷糊糊的樣子,一腳踩空,差要栽下來。恰好被此時經過的沈鈺成扶了一把,他關切道:“怎麼了?”
平嫣後退半步,“沒什麼,大少爺,我先走了。”
縱他有心多問幾句,也知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遂點頭放她去。
天又陰下了。她抬起頭看天上的雲,黲淡的墨色,千層萬重。她已經很少再看到那樣明凈透徹,像玻璃鏡面一樣的天空了。就像這世上也許本就沒有明凈透徹的人心,他們都被裹在一層層繭里,偽裝着自己,再偽造出一個自己。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東霞,東霞......她念着這名字。
“東霞,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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