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但余鐘磬音
乾明元年四月,輔國大長公主高漪自請出宮為文宣皇帝祈福,於清明寺削髮為尼。
高晚悅坐在床榻上,烏漆嘛黑的周圍,屋內冷冷清清沒有燭火,可透過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楚的看到屋內冷冷清清的一切,沒有貴重的帷幔遮擋着月光,現在看來月光也是可以刺眼的。
這廂房內只有簡單的佈置,供奉着佛像,佛像下面有個巨大的蒲墊,上面黃色的綢緞老舊,像是許久沒有換過的樣子,她跪在蒲墊上,雙手合十,嘴裏念着這幾日一直學的經文,
因為今夜過去,明日她就不得不落髮為尼了,一頭烏黑的秀髮傾瀉下來,她不捨得的樣子,肆意的感受着她們的披在肩上感覺,若是沒有了這些秀髮,那將會是多麼難看的存在?
或許是這字字箴言真的是有靜心的作用,她在這裏也只是覺得時光過得緩慢,日升月落是唯一記錄時間的方式,也再不會有人前來要求她關心國事,她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人,
在這廂房內兩耳不聞窗外事,只對着青燈古佛,這一世也就這樣匆匆流逝,手上撥動着佛珠一個又一個,忽然,高晚悅睜開雙眼,銀灰色的雙眸裏面閃爍着寒光,扯斷了絲線,佛珠灑落了一地,滴答滴答,滾落在地上四散開來。
她不甘心就一輩子呆在這裏,這並不是她最好的歸宿,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大長公主了,也不希望就這樣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佛寺里,
一輩子與青燈古佛相伴,這紅塵中的點點滴滴,還是無法忘卻的,這或許就是佛家所說的六根不凈,所以她還沒有成佛的覺悟,依舊想要在這紅塵之中摸爬滾打。
那日,聽到桓鴆說起關於元怙的事情,其實他一直都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可表面上看不出來,其實她早就知道大魏已經分崩離析了,只是不願意相信,她的對手已經沒有了,那就沒有必要再回到紛亂的朝堂,
畢竟是他們不仁義在先,也不是自己拋棄了他們,自己也不過是這帝王之路上被人遺棄的一個!
而世間的種種只能從野史之中找到隻字片語:
公元五五三年魏元帝元怙為齊王時,納宇文氏為齊王妃。公元五百五十四年,元怙即位,冊封宇文氏為皇后。從此魏元帝只守着宇文皇后,沒有冊立任何嬪妃。
宇文皇后,志操明秀,品行端淑,深受魏元帝元怙愛重,兩人十分相愛,公元五五七年四月,宇文覺正式代魏稱帝,建立北周政權,魏元帝元怙被宇文覺鳩害,宇文皇后亦自願以身殉葬,遂飲鴆而亡。
這麼說來,他早就不在了,可是那夜看到的人明明是元怙,這其中又有着怎樣說不出來的緣由呢?可冥冥之中總覺得他好像一直在自己的周圍未曾離開過。
望着滿地散落的佛珠,她甚至都沒有伸手去撿的慾望,只是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它們,就好像是看着什麼陌生的事物,這樣說起來,自己好像有什麼不記得的事情了,可不記得的又是什麼呢?
突然,屋頂閃過一絲黑影,遮住了片刻的月光,那人的影子在高晚悅的眼前一閃而過,但像是看到了什麼希望一樣,嘴角狡黠的笑着,但似乎又像是有一些責怪的意味,低聲說道:“來的太晚了。”
“對不起,我的公主殿下。”門外的男子推開了房門,肩上也扛着一個女子,看不清楚模樣,可是看起來身材與高晚悅倒是有幾分相似,他將女子放在地上,看着她陌生的面容,有些疑惑。
“她是誰?”高晚悅問着眼前這個一身紫衣的桓鴆,因為只有他會只穿紫色,也只有他會稱呼自己為‘我的公主殿下’,從那日大牢見過之後,她就知道有一天桓鴆肯定回來救自己出苦海的。
“這女子本是小可手下一死士,以後就由她扮做輔國大長公主高漪在這清明寺清修,而您將會自由的活着,只是沒有了曾經的權力,您可願意?”桓鴆聲音裏帶着幾分冷漠,更像是害怕她會放不下權力,
如果說她仍是願意以輔國大長公主的身份,在這寺廟中度過一輩子,他也會尊重她的選擇,不會違逆,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選擇,誰也不能強求,但是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幫助她偷梁換柱!
“這樣對她是不是也不公平呢?”高晚悅望着地上的女子,雖然與她素未蒙面,但是也不能平白無故的連累了她的一生,如果非要有人在這裏才能掩人耳目的話那也只能是自己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了!
“您不必自責,不然屬於死士的性命也只能是死於任務之中,若是不能將您平安的換出來,那就只能派更多的死士強攻這裏,不過佛家清凈之地,還是少些殺戮為好!”在他的心裏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敬畏神明的存在,還不至於在這裏清修的地方,血流成河。
能不動干戈的平息這場風波是最好的,若是真的不能就此化解兩方的恩怨,那即使是放手一搏,也是在所不惜的。
“你是要欺佛謗祖嗎?”高晚悅問着他,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樣子,那桓鴆嘴角輕笑,看着那佛龕里的佛像,那裏佛祖的模樣看上去慈眉善目,應該是不會計較這麼多的!
對於神佛之說,她從來也都是敬而遠之的,不相信這種力量的存在,但又心中十分畏懼,有時也會因為自身的罪孽,而尋求所謂的解脫,今生今世或許身上的業障已經過多,只能來世再彌補贖罪了。
可是,現在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想救或者想保護的人,也一定要保護的了,這也是他生命中最後
的意義了,就像他,不知道自己隨時會逝去一般,就如浮萍一樣,一生漂泊無依,可現在,他滿腦子裏想的,都是如何讓她獲得幸福,這樣也算了酸了他死前的一個心愿了吧。
“是要我捨棄高漪的身份嗎?”高晚悅站在原地,顫抖的聲音說道,看着那女子的面容,如花的年紀就不得不經歷這麼多事情,與自己一樣,可是現在她更想要自由,你當初來這裏的目的一樣,她想要的東西,沒人能阻止得了。
捨棄一切,成為一個平平淡淡的人,以後過着平淡的生活,只遵循着自己的本心,這些事情再從前怕也是最難做到的,但是眼下,只要捨去了這本就不屬於她的身份,就能獲得唾手可得的自由與幸福,看起來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高晚悅扭過頭看着天邊皎潔的月亮,至今仍有多少美好的事物,還沒有被發現,就要被困在這寺廟裏一生一世,自然是不會選擇這條路的,
長長的髮絲,自由的散落在胸前,她捻起一縷青絲,在手裏擺弄着,一遍又一遍的,從頭只為撫摸着秀髮,感受着順滑與柔嫩,若是不離開這裏,明天這些頭髮就會失去了生機,如枯草一般再也不屬於自己,失去秀髮的女子,那就如同惡魔一樣醜陋的存在,不,她不能變成這樣。
“您決定好了嗎?”桓鴆輕聲問道,“若是您放不下那些虛名的話,小可也無能為力了。”有時他不明白世人為何選擇沽名釣譽,放不下那些貴重的身份,就像是放不下千斤重擔一樣,而自己更像是與他們不同,有時候看來欺世盜名之徒,好像更容易會放下,這本就不屬於他們的名望。
“桓鴆,我們走!離開這裏沒有人,可以困得住我!”他記起來了,從一開始來到這裏,她想要的也只是自由而已,不受任何人擺佈的命運,
可是她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她的身不由己都是由着她一蹴而就的身份造成的,就從一開始真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的話,怕是就沒有這麼多的紛紛擾擾了。
趁着月色,他們離開了這寺廟,高晚悅趴在桓鴆的背上,回過頭望着這高高聳立的石牆,更像是一座高大堅固的牢籠,將所有的人都鎖在裏面,不能與外界接觸,
而又有着許許多多的人,願你守住心中的這份信仰,而一輩子奉獻在這裏,誠然,這裏是神聖的地方,有那些為了自己信仰,甘願犧牲一切的人,無疑來看是偉大的,可這一切都是應該基於自願的原則之上,而並不是像她這樣被困在這裏無能為力的,
將這種思想強加於她,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這本應該是危難之刻,被人們緊緊抓住的稻草相信着,這樣的力量可以解決眼前一切的困境,並不是依靠信賴着這
種信仰,度過平凡的一生。
“安將軍在何處?”高晚悅將所有的事情交給他是放心的,因為他是是思慮周全,完全可以想在自己的前面,也是可以把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的。
“小可,這就帶您去見安將軍。”他嘴上淡然的笑着,或許成全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像曾經千方百計的想再次撮合她與元怙一樣,但現在這一切都已經不可能了,天人永隔,是今生的命運已經命中注定成為事實,誰都無法改變。
“謝謝你,桓鴆。”高晚悅趴在他的背上,覺得是那樣的,安心與放鬆,“我好像一直以來都欠你一句謝謝,其實我現在已經不是大長公主了,你也不再是所謂的長公主下臣,我們可以成為朋友的。”
從一開始就是互相利用的存在,可是慢慢的在這利用之中滋生出了友誼,高晚悅現在也在自我反省,是不是將一切的事情,都太當做理所應當了,
可是她依舊是要學會感恩的,桓鴆為了自己,付出這麼多,實在是無以為報,而自己卻一直利用着他的這份信任與熱心,他是在這一點上,就像是與元怙一樣,也是從他身上學到這樣冷血的存在。
她發現自己自從選擇放下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之後,自己的性格上就好像變了很多,似乎倒是越來越像元怙的模樣了,
並且將他之前如何傷害自己的情緒,全部學過來傷害自己身邊的人,那些對自己重要的人,都被自己傷的寒心了,
可是現在她需要學會改變,需要擺脫掉那個人給自己帶來的陰影,重新找回自己的模樣,學着如何去做真實的自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桓鴆沒有回答,因為此刻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朋友?聽起來更像是一個陌生的詞語,他們本就是師出同門,有着同袍之情,或許這樣的情誼就可以稱之為是她嘴中說的友情吧。
鄴城的夜晚總是帶着清冷的感覺,可是發在他的背上,卻有一絲絲的溫暖傳來,“桓鴆,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既然決定要捨棄從前的身份,過着普通人的日子,那麼高晚悅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與安幼厥隱居山野了,那是她從前一直想要做的事情,現在終於可以辦到了,想想他也會覺得開心的吧。
“以後?”他此刻只知道背着高晚悅向前奔跑着,朝着那目的地,沒有絲毫的停歇,她在他的背上,好像是沒有任何重要事的,如此清瘦,對於她所說的以後的問題,也從來沒有想過,或許他的生活里已經沒有以後了吧。
“對呀,以後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或許你身邊已經沒有親人了,不如以後,我們一起生活吧?”
高晚悅想着他已經有了改變,那就不要再回到像當初一樣那樣
冷漠的他,或許是從前與人接觸太少的原因,才養成了他那種孤僻冷傲的性格,要是有朋友的陪伴,怕是會好很多吧,不至於像從前一樣的偏激與高傲。
桓鴆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將她放了下來,“對不起,我怕是只能將您送到這裏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離去,說實在話高晚悅群說的一切都很打動他的心,可他卻不能留下,我是自己人留在高晚悅的身邊的話,怕是只會為她帶來災禍,自己或許已經是命中注定,就是這樣一個不祥之人,而現在向她送來這裏,怕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高晚悅本想還說些什麼的,可是他匆匆離去的模樣,卻讓自己張開口,什麼都說不出來,轉過身去卻發現安幼厥站在遠處看着自己。
她但現在笑着跑過去,緊緊的抱住了他,“幼厥。”安幼厥同樣是回之以緊緊的擁抱,可他們都已經分別太久了,而肆意的享受着說眼前的炙熱。
“我們去哪裏?”高晚悅親昵的在他的耳邊問道,現在她可以完全放手不管了,專心的做一個小女子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