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宮
夜色如墨,寒雨如潮,孤燈搖擺下的庭院顯得越發的清冷。殿內,燭光正盛,青銅鎏金的熏爐傳出縷縷的暖氣,使得僅一門之隔,便成兩個世界。
“殿下,天色不早了,你尚未用過晚膳,奴婢端了些蓮子肉糜粥,你便用上些吧。”
一名穿着素雅的年老女子輕輕地放下手中的粥食,看着床榻旁喃喃自語的男子,眼眶不禁湧上一陣酸澀。
聞言,男子稚氣尚存的眉間微微皺起,但仍壓着聲音,輕輕說道:“等等吧,我正說到精彩處,皇祖母肯定十分期待祺兒到底怎麼對那位多管閑事的江湖人士,哈哈,想起來便覺得十分有趣……”
“殿下,你要仔細些身子啊,若是你因此病倒了,小姐知道后,定會心疼不已。”
女子抬眸看向床榻中人,只見床上之人一副祥和的氣息,與沉睡之人無絲毫差別,只是,卻無法蘇醒過來。想到此,女子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擔憂的水霧。
“姑姑真是好生無趣,我這才講到精彩處,姑姑便要拿皇祖母來管着我。”
男子的抱怨打斷了女子的擔憂,她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便說:“殿下便好生聽奴婢一句勸,將這粥食吃了,便回寢殿歇息吧。這天怕是要越來越壞了,若是耽擱久了,倒是招來風寒。”
對於女子的執着,男子有些無奈,輕輕地為床上之人掖好被子,說:“皇祖母都睡了好一段日子了,怎麼還不願意醒來?可是在生祺兒的氣了?”
女子拿起黃里暗雲龍紋碗,緩緩地將肉糜粥盛上,聞言,心中酸澀之感再次湧現,聲音有些哽咽:“殿下說笑了,小姐一直都將殿下放於心尖尖上,哪裏忍心與殿下置氣。殿下就莫要多想了,只要那位仙人入宮,小姐定會醒來。”
“是啊,祺兒有今日的光景,全依仗皇祖母的庇佑。可看着皇祖母昏睡不醒,卻只能幹等着那人的到來,除此之外,竟無能為力……”
女子抬手擦拭着眼瞼,安慰道:“陛下擬書已發,想來那人已是快到了,而且小姐虔誠信佛,佛祖定會佑小姐早日蘇醒……”
“希望如此!”
男子低眸看向床上之人,繼續道:“淳于棼的孤本已在祺兒的宮中,既然皇祖母如此喜歡,那便早些醒來吧,不然祺兒便將其送人了……”
“啪”
瓷碗聞聲掉落,女子的手微微地顫抖着,臉上有些不可置信,嘴角扭動了一下,口中卻說不出任何話……
“姑姑?姑姑?”
片刻的呆愣,女子似乎已是緩過來了,她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片,竭力讓聲音平靜:“奴婢自幼便在小姐身邊伺候,不曾見小姐對畫畫感興趣,便一時恍惚,倒是驚擾了殿下。”
聞言,男子失笑片刻,道:“倒也是,前些日子與皇祖母說起此事,皇祖母的反應亦是將我嚇了一跳……”
女子半晌無言,良久才一嘆道:“時候不早了,奴婢再為殿下端些粥食……”
說著,女子便匆匆往殿外走去,留下一臉若有所思的男子……
……
“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世人皆說,晉城外百里,皆見皇宮之瑰麗。南國皇宮建於一高地,睥睨整個晉城。
“請公子交出佩劍,皇宮重地,不可佩戴任何武器!”守門侍衛冷聲道。
修遠不語,默默將腰間的南柯劍取下。只是,當那冰涼離開手心時,心中似乎落下了幾縷空蕩,方想抓住,卻已蕩然無存……
宋南柯看着那正紅朱漆大門內,只見一條筆直大道直通後宮,深不見頭,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
不知是深宮怨女在此積攢了過多的怨氣,還是客棧暴戾之人的影響,她心中湧上一陣抗拒……
“公子,姑娘,請二位隨咱家來。”
宋南柯正茫然於心中所想時,一個陰柔的聲音將她帶回了現實。一位身穿蟒袍外罩的天青色褂子,手持塵尾的公公,正在前面帶路。
她心中有些許不安,他們方才遞上皇榜,不到一刻鐘時間,便來人引路。這宮中之人如此着急,看來太后的病,並非尋常之患。
她雖是想要問清修遠的把握,但是身邊太監侍衛少說亦有十位,此時若是說出這些話,只怕惹禍上身。
而且此刻,她十分不自在。不知是這宮中規矩甚嚴,還是太后之患弄得宮中之人人心惶惶,這路上沒有半點聲音。兩邊那灰濛濛的一片更是讓人壓抑,就像通往監獄一般。
就在宋南柯胡思亂想之際,他們一行人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宮門,終於在一個名為“凝華殿”殿門前停下。
那位公公拂塵一甩,扭過身子,掐着嗓子說,“公子,姑娘,這凝華殿便是各位有能之士的居所。二位先在此殿歇息一晚,明日便會有人領二位去太后寢宮。這兩個丫頭便是照顧二位起居的。”
“落梅見過公子、姑娘!”
“疏月見過公子、姑娘!”
公公話語剛落,殿門側邊的兩個嬌俏丫鬟便異口同聲地向修遠與宋南柯行禮。
“那二位早些歇息,咱家就先行告退!”公公朝他們二人微微點了點頭,便往前走去。
“公子、姑娘,請隨奴婢來,奴婢領二位到廂房休息。”落梅開口道。
“多謝姑娘,勞煩姑娘在前面帶路。”修遠朝落梅與疏月抱拳致謝道。
宋南柯則默默地跟在修遠身後,並非是她不想說話,只是她不懂古代的禮數,若是多嘴多舌,只怕惹上不必要的禍患。
疏月將他倆帶至一院落,指着兩間相鄰的房間說道,“公子、姑娘,二位的廂房就在這裏,奴婢與落梅便在這院中候着,若是二位有何需要,直接與奴婢說即可。”
修遠微微一笑,輕輕地答道,“多謝二位姑娘。我們暫時不需要添置什物,亦不需他人伺候,只是,在下尚有一疑問,這凝華殿可還住着他人?”
落梅在宮中多年,早已練就一顆七竅玲瓏心,心知修遠想要打聽關於太后病情的消息,便道:“如今這凝華殿僅有公子與姑娘二人,此前那些俠士大夫,因對太后之患束手無策,早已被遣散出宮。而近一段時間來,亦只有公子一人揭了皇榜,所以,這凝華殿中,便只有二位了。”
修遠臉上笑意依舊,回道:“多謝姑娘,我倆已無事,二位姑娘可退下歇息。我們若是有需要,再麻煩姑娘。”
疏月與落梅側身行禮,應道“是”
宋南柯見那疏月與落梅的身影逐漸消失,立馬大鬆一口氣,那挺直的腰桿瞬間耷拉下來。
只是,身後傳來一聲笑聲,朗朗入耳……
修遠從進宮開始便發現宋南柯的不自在,一個散漫之人來到宮中這諸多約束的地方,想來亦是壓抑得很。
所以,這一路,他未曾聽到宋南柯說一字,眼光偶爾觸到那綠色身影,只見一身僵硬取代了她之前的靈動,那雙杏眼水光停滯,倒顯出一股悠遠之氣。
只是看見這雙眼眸時,他心底的那抹疼痛又開始蔓延,似乎記憶深處就有這樣一雙悠遠而孤寂的杏眼,盈着水光,心疼地看着他。他在努力回憶這一雙眼睛的主人,只是,公公突然而起的聲音倒把腦海中的那雙杏眼沖個粉碎,努力回想,已是難以成像了。
他本是沉浸在心底的那抹痛苦中難以自拔,可見宋南柯那懶散的模樣,一時之間竟將他心底那層痛苦的薄霧吹個乾淨,頓時忍俊不住,心中一陣暢快。
宋南柯聞聲轉身,看到修遠眼眸中的那片幽深波瀾四起,臉上的笑意雖淡,但亦使其更添真實。溫潤清俊的臉上,因笑意的存在更加有溫度,宋南柯竟然一時之間看得入神。
修遠見宋南柯獃獃地看着他,以為她不喜,便斂了笑意,清了清嗓子,解釋道,“宋姑娘,我並非取笑姑娘,只是見姑娘乃性情中人,性子着實可愛,一時之間便起了笑意,望姑娘莫要見怪!”
宋南柯頓時從呆望中醒過來,臉上瞬間湧上了一片潮紅,火燒一般。見修遠看着她,她膽顫了一下,迅速移開視線,心中猶如擂鼓。
聽着修遠的話,更是讓她羞得不知所措,忙說道,“大,大俠,說笑了,我,我先回房了,大俠早點休息,晚安,拜拜!”
說完,宋南柯便慌不擇路地跑進房間,急忙之下還給門檻給絆了一下,全然沒注意到方才說的是現代話語。
修遠看着那原槅扇門“嘭”地一聲關上,雖然不懂拜拜為何意。只是,想到方才宋南柯那落荒而逃的樣子,心下不覺好笑。這散漫膽大的女子,竟也會小兒女的害羞。
修遠亦未發覺,他在看着宋南柯之時,笑意盪得那一片幽深起伏不定,那疏遠之意早已不復存在。
宋南柯如逃一般回到房間內,拿起那白玉茶杯便是一頓猛灌。五杯之後,心中的躁動在冷水的作用下方才冷靜了些許。
她拿起茶杯貼在滾燙的臉上,想起方才自己那落荒而逃的慫樣,她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只是想到修遠那清俊模樣,心中又是一陣花痴樣。她之前怎麼沒發現修遠原來長得那般好看……
不過,宋南柯回想起昨日那一臉冷漠疏遠的修遠,似乎與今日不同,猶如截然兩人般……
宋南柯正胡思亂想之際,門外傳來了落梅的聲音,“姑娘,晚膳已備好,姑娘是準備在房內用膳,還是與公子一塊用膳。”
宋南柯見那海棠樣式的欞華槅扇窗已是一片金黃,竟已是傍晚時分。
雖說方才自己那狼狽樣讓她不大想要見修遠,但是自打進宮以來,她心中一直不安,她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若是處於一無所知中,她便焦慮無比。所以還是找修遠商量一番,看他那樣,想必已是知曉一些事了。
於是,宋南柯輕聲回道,“不必麻煩,我與修遠一同用膳即可。”
……
宋南柯見修遠已在膳廳內,聽到她到來的動靜便抬頭朝她一笑,她心下一慌,頓時連手腳都不知放哪。
修遠見宋南柯那局促樣,便知她定是諸多疑惑,要不估計她也不會想要與他同桌用膳。
只是,見餐桌兩旁的落梅和疏月,淡淡地說道,“二位姑娘,我倆本江湖粗人,不拘禮節,不習慣他人伺候,姑娘還是下去做事吧,不需在旁候着。”
“是”落梅與疏月回答道。
修遠見二人已走遠,微微一笑,淡淡地問道,“宋姑娘,可是對這宮中,有何看法?”
宋南柯壓下心中的局促,正正色說道,“不知大俠可有注意到,方才進宮時,侍衛與公公們神情肅穆,似乎心中緊繃著一根弦似的,再加上這凝華殿的有能之士皆已遣散。想來太后鳳體抱恙已久,且一直不見好轉。怕是皇上已是焦急大怒,正尋盡一切辦法醫治太后。所以,我們將告示遞上,不足一刻便來人,想來他們心中亦是焦急萬分……”
修遠微笑着點點頭,不語。
宋南柯輕輕地嘆了口氣,說,“想起坊間那男子所說,太后之患怕是……”
修遠忍不住一笑,說,“姑娘,就是如此信不過我?前人無法將太后治癒,只是因為他們不知太后癥結所在。對症下藥的症,尚且不知,他們又如何用藥呢!姑娘,就莫要太過於擔心。”
宋南柯不懂藥理,她只關心修遠是否能夠醫治這病,脫口便問,“大俠,你如今失憶,這岐黃之術可還記得?而且,大俠口中的症,大俠可是找着了?”
“自然……記得!”修遠本想說他不懂醫術,只是,看着宋南柯那雙滿是擔憂的眼睛,心中頓時不忍,便改口。
“至於,那病症,過了今晚,便可分曉。”修遠看着宋南柯眼中的擔憂轉變成了疑惑,唇角揚起一抹高深莫測的弧度。
今晚,便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