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戲
轉眼就到洽談會的日期,會議過程不會向公開,參會者只有具備一定實力的家族首領,目的是尋找合伙人以及同行的信息資源共享。
言式掃了一眼請帖,果斷翹了。
不是合伙人他看不上,而是身在當場,恐怕看不到多少好戲。
言式比以往起得更早,為了趕上一區那邊的時差。
他打開電腦,透明的光幕浮在半空,一段瑩綠色的程序碼飛速的滾動,接着,屏幕輕閃幾下,露出七八個分屏——微型監控器的視角。
即時轉播攝像頭正對着大型會議桌。
會議室暫時還空着,約十分鐘的時候,家族代表會依次走進來。
言式等了會兒,起身拿起桌上的光幕投射器,走進卧室,把剛拉展的被子又掀開,想了想,給管家打了個電話,“早餐送我房間,”頓了頓,“還有蔣承澤那份。”
掛了電話,在枕頭上靠了下,又撥通蔣承澤的。
電話好一會兒才被接起,蔣承澤的聲音微啞,卻不帶剛睡醒的迷糊,“怎麼了?”
言式對他的語氣不適應地蹙眉,“你在做什麼?”
蔣承澤抹了把臉上的水,做作地壓着嗓子笑,“洗澡。”
“來我房間。”言式吩咐道。
蔣承澤利索地應下,突然覺得地點不對,半響他滿心希冀問,“要幹什麼?”
言式沒好氣,“你想幹什麼?”
蔣承澤把電話公放放在洗漱台,抬步走進淋浴間,大聲吼道,“我想乾的事多了!您讓幹嗎!”
言式一把掛了電話。
臭小子,想得多就罷了,還想得美。
蔣承澤敲開言式的門時,他正蜷在床上吃早餐,培根三明治,煎蛋被炸得酥脆,最外層的兩片麵包也煎過,隱隱看到邊角冒出的甜辣醬。
言式似乎不喜歡黃油沙拉這種熱量巨高而且油膩的東西,相比起來他偏愛果醬或類似甜辣醬這種較清淡的。
他面前擺着小桌,桌上還有個盤子,裏面放着兩個三明治,看起來比言式手裏的尺寸大了一圈。
言式特意調大了光幕,上面正傳來蔣承澤熟悉無比的,賽曼的聲音。
“那麼,本屆洽談會會,正式開始。”
“坐。”言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蔣承澤沒磨嘰,翻身上|床,從盤子裏拿東西吃,蜷起一條腿,同側的胳膊放鬆地搭在上面,眯着眼睛看向光幕。
賽曼半個月不見,憔悴了不少,全球洽談會這麼嚴肅的場合居然忘了剃鬍子,頭髮也沒打理好,整個人活像睡了好幾天大街。
“我作為組織‘梟’前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賽曼看向縮在最角落的景或,“景先生,景家在你手上,恐怕有些,浪費了吧?”
言式吃完了三明治,拍了拍手上的麵包屑,聞言嗤了聲,“這麼直白?”
蔣承澤嗯了聲,瞄了眼言式,果斷又往老上司的頭上踩了一腳,“我看他的樣子才是不堪重任,連基本的表面工作都做不好。”
言式看他一眼,“能吃飽嗎?”
蔣承澤推開空盤子,“勉強吧。”
於是言式愉快地問管家要了一大袋零食。
討論的過程乏善可陳,無非見縫插針地從對手身上刮油水,餓虎撲食地尋找能合作的“肥羊”。
但想必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互相吹捧暗諷打太極的時候,三區正發生着一場火拚。
言式手指動了動,切了分屏,另一邊居然還是個即時監控器,似乎裝在直升機上,很牛皮的上空視角,偶爾還能看到畫面側方冒出一個導彈,把下面的裝甲車炸個稀巴爛。
這可不像戰爭片,燃燒的是荷槍實彈,不是炮仗玩具槍,飛濺的是真正的鮮血,而不是番茄醬。
言家的亡命徒們背着超時代的兵器,陰兵借道一樣掃蕩賽曼精心佈置的重重關卡。刀子一捅一個,槍聲一響一個倒地。
敵人的性命在他們手中,脆弱得像螞蟻。
這邊的槍炮聲已經完全蓋過了會議的聲音。言式拋下磕了一半的瓜子,整個人恨不得貼到光幕上去。
蔣承澤心事重重地看着賽曼一夜間蒼老的臉,若有所思地端起杯子遞到嘴邊,這才發現杯子早空了。
他掃視一圈,放在言式那邊的袋子裏有罐啤酒。如果他想拿到,就得越過言式的身子。
言式趴在小桌上,突然感覺蔣承澤往這邊側了身子。他坐起來向後看,蔣承澤差點一腦門兒撞他肩上。
“怎麼了?”言式問。
蔣承澤啤酒到手,索性就着這姿勢隔着衣服在他肩上親了一口,親完趕緊跑,警惕地坐在床邊。
言式,“……”
他優雅地掰手指,淡漠道,“給點兒陽光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蔣承澤扭頭就跑,被言式一把拉住胳膊。
一場單方面的毆打就此開始。
蔣承澤被掀翻在床上,“別,別打臉!”
言式頓了頓,“據說一般人都比較口是心非。”他森然看向蔣承澤。
“說不要就是要。”
蔣承澤,“……啊啊啊啊啊!”
半響,言式若無其事地把撒了一床的瓜子攏了攏塞進食品袋,偏頭一看,啤酒也撒了。
言式,“……”
他迅速地從床上彈起來,一手拎購物袋一手抄桌子,毫無芥蒂地使喚蔣承澤,“光幕。”
蔣承澤幫着他忙活,把床上的東西一併收拾下來,開門出去喊管家。
他這裏從不興言式找人只打電話那一套,趴在二樓的圍欄上直接喊,喊一聲沒人應,又喊了一聲。
陳述從房間裏煩躁地踹門出來,從一樓隔着樓梯罵他,“吵吵什麼呢?啊?叫魂呢?”
蔣承澤毫不客氣,“叫你魂了?哪涼快哪獃著去。”
陳述給噎了一個跟頭,剛要氣急敗壞懟回去,突然發現新大陸似的盯着他的臉,“噯,你怎麼破相了?”
蔣承澤,“……”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懶得跟你吵,”蔣承澤抬手捂臉,問,“見管家沒?”
言式在他身後敲了敲門框,手邊便攜終端的通話界面還沒關閉,“他出去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又走進房間圍着狼藉一片的床繼續面面相覷。
“我突然想起來我有個事。”蔣承澤扭頭要溜。
言式眼疾手快揪住他帽子,“床單換了。”
蔣承澤苦着臉,“有……”
言式,“沒別的選項。二十六個字母大小寫都是你換。”
蔣承澤,“……”
行吧,您是老大,您社會。
言式鬆開他推開隔壁書房的門,蔣承澤目送他進去,拿屁股着火的速度衝到欄杆前,“陳述!陳述!”
沒人答應。
蔣承澤不要碧蓮地換稱呼,“老陳!陳醫生!陳帥哥!陳精英!陳……陳寶貝兒!!”
陳寶貝兒死了似的。
嘖,世態炎涼。
蔣承澤把被芯從被套里拔出來,展開一看,被芯上也有啤酒,頓時愉快了,直接整個塞進洗衣機。
他敲響言式的門,“被芯濕了,我也洗了,就這麼著吧要不。”
言式不明白這個借口是怎麼成立的,“衣櫥里有別的被芯……還有你不準備換床單?”
蔣承澤也不懂他哪來這麼多毛病,“床單又沒臟。”
言式嚴肅道,“但它們不是一套啊。”
蔣承澤,“……”
你一柜子白床單被套,是不是一套有差嗎?
“算了,”言式掀開他,“我來吧。”
蔣承澤愣住,他長這麼大頭一次被人用“嘖你沒用死了”的眼神看着,自尊心受到一萬點暴擊,立馬積極地跟進去,“我幫忙。”
言式從衣櫥里搬出要換的東西,邊弄邊指導蔣承澤,動作居然很熟練。
倒是蔣承澤,不是弄錯正反面就是捏錯角。
言式深吸一口氣,“得了,我這邊已經套好了,捏住你那邊。”
好不容易把另一邊也弄好,言式伸手一甩,往蔣承澤那邊一看,人正捏着空蕩蕩的被套,他那側的被子在輕薄的白布里擰成麻花。
言式,“……”
蔣承澤,“我覺得我還能拯救拯救。”
言式彷彿在看一個腦殘,“有換腦手術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他扭頭要走,路過人棍似的蔣承澤,忍不住建議道,“娶個機械人吧以後。”
蔣承澤條件反射的嘴快道,“娶你不行么?”
言式,“……”
他四處看了看,拎起一包瓜子朝他頭上砸,東西出了手才發現是開了封的。
棕色的牛皮紙袋在空中打了幾個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大撒瓜子雨,空袋子撲騰着輕飄飄地挨了下蔣承澤的腦門。
使命完成,下落墜毀。
言式,“……”
“我回書房。”言式說。
搞成這個樣子,蔣承澤除了無奈外,也實在沒了收拾的心思,回了自己房間。
他的陽台也能看到山茶園,相較於言式那邊小橋流水幽徑的景色,這邊顯得有點單調了,唯一的好處是能很清楚地看見夕陽西下潑顏料一樣染紅大片白花。
蔣承澤緩緩伸出右手,半響撫上自己的左胸。
其實蔣承澤不是個自欺欺人的弱者,相反,他很擅長分析學習和反省。
他從小明白感情的無用,除了給人以寄託,讓人快樂以外,並不能怎樣。
至於那種覺得愛情使人強大的蠢貨,他只能聳聳肩。
不好意思,仇恨更能。
因此他流連花叢,像對待畢業考試一樣對待每一段感情,理智的,合理分配精力,適當注入感情,做好掃尾工作,最後再巧妙地擺脫。
那些蠢女人會哭着對自己的同伴說,他真的是個好人,是我配不上他。
蔣承澤從不享受愛情本身,說起來,於他,這更像是一個脫敏的過程。
割捨多了就不會痛,背叛慣了便再不生愧疚。
也自然付不出真心。
蔣承澤緩緩後仰,倒在不算柔軟的地毯上。
陽光刺得他閉上眼睛,唇角卻不可抑制地勾起。
點到為止的縱容他的曖昧,給他浮想聯翩的空間,陽台含情脈脈的一眼,將積攢多時的不軌心思洪水開閘似的放出,接着一個看似親昵又事實上根本代表不了什麼的動作。
如果這只是言式的一次試探,試探對手用情的深淺,那他還真是辦得不錯。
“呵。”蔣承澤撫着額頭失笑。
他不糾結自己對言式的感情,這麼多天,他一直思索的,是他究竟愛言式的什麼。
佔有欲是真的,身體上的渴求也是真的。多年朝夕相處,他迷戀言式身上那層看不透的霧,他愛言式身上的矛盾,愛他分裂的人格,愛他籠罩在身上的,神秘的,划不破的紗。
至於言式那個人呢?那個被狗血小說電視劇樂此不疲引用到爛的——一個人。
本質,靈魂。
這麼單薄的東西,在這份難以抑制的愛中,又能佔多少分量呢。
言式,你知道嗎,到了我這個段位啊,從來不是誰動心誰就輸。
而是我就算動心了,也能拖着你下水啊。
就讓遊戲開始吧。
蔣承澤心情大好地仰躺在床上,想了想,覺得很有必要喝點酒來慶祝。
他環視一圈,時間還早,離午飯還有一個多小時。打開冰櫃相當闊綽地拎出來一提十二個。
事實上只是數量驚人罷了,這種度數在蔣承澤這裏跟飲料差不多。
抱着啤酒坐到花園裏,選址是個技術活,要選言式站在陽台上時一眼看不到的地方,可如果他趴在欄杆上踮腳,用力地看,就能清楚地見到有個人在為他“借酒澆愁”。
管家沒過多久,就提着大包小包回來,利索地收拾了言式房間的一片狼藉,又下樓做好了飯菜。
他做得有些太過豐盛了,言家偌大一個別墅,其實只住了兩個保鏢,一個醫生,一個管家,言式還有蔣承澤。
但管家還是樂此不疲地張羅了七八個菜。
吃不完,倒了也可惜,幾人就索性先吃對新鮮程度要求高的,把比較能放得住的留下當夜宵。
言式坐下拿起筷子,“蔣承澤呢?”
不是向來對吃很積極的嗎?
管家給他夾了個蝦仁,“啊,蔣少爺不想吃,花園呢。”
言家沒有不等人來齊不動筷子的規矩,陳述在旁邊餓虎撲食地掃蕩一盤魚。言式掃了他一眼,伸筷子把他的筷子夾住。
陳述,“……”
他不死心地掙扎。
言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半響陳述狠狠放筷子,“狗男男!”
言式吩咐管家,“幫他盛飯,拿幾個空碟子,我給他端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