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白鶴與蒼猿

62、白鶴與蒼猿

夏天那種充斥在天地間的惱人溫度,終於在太陽下山後有了些許消退;天剛剛擦黑,廣場上就照例出現了許許多多乘涼的人。在溫和的燈光下,在風吹過樹葉的聲音中,小孩的嬉鬧,老人們的悠閑,年輕情侶的甜蜜……構成了城市風景的一部分。

一個穿着道袍的道人,沿着廣場邊緣匆匆忙忙地走着,長長的衣襟被夜風吹動,飄揚在身後,使他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他的裝扮雖然很奇怪,卻沒引起路人的反應;這年頭什麼人沒有啊?乘涼的人根本沒幾個會分心在這個怪人身上。

道士目不斜視地快步走着,連續數次從人群中硬擠過去之後,終於惹來了一些白眼——不管他是真道士還是假道士,廣場上乘涼的人群中有這麼多老人、小孩,他卻橫衝直撞,太沒常識了。

終於,當道士差點撞到一個小孩時,孩子高大威猛的父親走了出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喂,你走路不長眼啊,撞到我兒子,連個對不起都沒有么!”

道士的目光越過大漢的肩頭,依舊定定地向前面看着,似乎在看什麼一路追尋的東西,臉上又是緊張又是擔心。

大漢被他的神情迷惑,也回頭看去,可是在他身後只有妻兒和老父,再更遠是另外一群人在玩撲克,而道士注視的地方,則是一片空地,正好什麼人也沒有。

“你少裝神弄鬼!”大漢氣呼呼地喊叫。他最討厭這種裝成出家人的騙子,故弄玄虛、莫名其妙,最後還不是為了從別人身上撈到好處。

道士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恐怕連這個大漢說了什麼都沒聽見;看見自己一直跟着的目標又開始移動,連忙一揮大漢的手腕,想要追上去。

大漢本來脾氣就不好,當下往道士的鼻樑就是一拳。他這一拳眼看着明明就應打在道士臉上,可是卻僅僅打中了空氣。一晃神之間,只見道士已經走到了他身後,在剛才緊盯着的那片空地上四顧尋找着什麼。

(怎麼會一轉眼就不見了?)等道士發現真的跟丟了目標,神情緊張起來。他已經整整跟了七天,預計事情在這兩天中就會有結果,誰知道會在這麼一轉眼間跟丟了。

在他身後的那個大漢看着看着,忽然發現那個道士就那樣消失了,就好像忽然融化在空氣中一樣。

“鬼……鬼……”大漢結結巴巴地後退着,拉起家人,匆匆逃離廣場。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漸漸堆積起烏雲,廣場上的人紛紛離去,一陣涼風穿過盛夏的悶熱夜色,帶來了於雲層上滾動的雷光……

道士站在驟然而降的大雨中,茫然四顧,重重的雨幕暫時遮擋了他的視線。

就在道士依舊在徘徊嘆息時,一對匆匆幫孩子撐傘的父母絲毫沒有注意到,當他們走到廣場外,在他們張開的傘中,一個模糊的鬼魂從傘中滑了出來——即使他們的視線觸及了,也沒有看見鬼魂的能力。

那個鬼魂很茫然地在大雨中飄蕩着,身影朦朧的厲害,除了勉強可以看出一個人形之外,連性別都分辨不出來。它是個在等待轉世的鬼魂,本來已經喝了孟婆湯,過了轉生池,只等着鬼差把它送到該去的地方,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被鬼差帶着與那個道士擦肩而過時,它忽然產生了極度的不安,以至在發現那個道人一直跟在他們後面之後,竟然掙脫了鬼差們的帶領,自己跑進人類的城市。

鬼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投胎,於是在擺脫了那個道人之後,在大雨里遊盪起來,等待鬼差回來尋找自己。

“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一個聲音在滂沱大雨和轟鳴的雷聲中依舊清晰傳來,鬼魂不由得往那個方向看去。

說話的人是個女子。

鬼魂心裏還有對人世的記憶,所以在它看來,這個女子真是美極了。飄逸的長發,精緻的五官,耳後色彩艷麗的羽毛,以及身後潔白的羽翼,都帶着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出塵之美。而她的衣裙在風雨中翻飛着,彷彿隨時會張開羽翼飛到高高的天界、凡人無法企及的地方。

鬼魂看呆了,而當它看清楚女子手中拉着說話的東西時,就更加驚訝了,因為女子手中拉着的,竟然也是一個鬼魂,一個少女的鬼魂。

“好了,你就跟我來好了,我保證你會見到他的……不想見他也沒關係,反正你還是要跟我來的……你不願意,呵呵,我把你從地府中弄出來可不容易哦,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放你走么?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跟我走!”

女子的聲音雖然溫柔,可是話里卻明確透露着脅迫的意味。旁觀的鬼魂忍不住縮了縮身子,不知道這位從地府偷靈魂的女子,會不會對它這個迷途鬼魂有興趣?它還想去投胎,可不想被帶到什麼別的地方去。

不過女子不知道是沒有發現它,還是對它沒興趣,強拉着那個不願意跟她走的鬼魂匆匆而過,看都沒看塔一眼。不一會兒,重重的雨幕就掩去了她那飄然的身姿。

目送她走過之後鬼魂正想要繼續尋找那兩個鬼差,卻看見不遠的地方,一身杏黃色道袍的身影從雨幕中隱隱出現。鬼魂想也不想,轉身就往那個女子消失的地方飄去。

不過在這一瞬間,倒是已經發現了它,緊緊跟了上來。

道人不明白,已經喝了孟婆湯的鬼魂,怎麼會有意識般地躲着自己。原本他已經賄賂了那兩個鬼差,只要一直跟着他們,就可以知道那個鬼魂這一世會投胎在哪裏。誰知道即將成功之際,那個鬼魂卻自己從鬼差那裏逃走了。

道人現在很着急,因為那兩個鬼差並不關心這個鬼魂的下落,在他們看來,既然這個鬼魂敢在投胎的路上逃走,就活該失去投胎的機會,做個孤魂野鬼,他們才懶得去找它呢。要不是道士苦苦哀求,還送上了更多的賄賂,他們早就回陰曹去不管這件事了。道人向他們保證會儘快把這個鬼魂找回來,所以現在心裏很焦急。

滯留陰司的鬼魂都很急於投胎,可是他們卻往往要等上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等到一次機會,要是錯過了,機會很可能再也不會出現。這一次好不容易這個鬼魂有了轉世為人的機會,要是就此錯過了,即使本來沒有惡意,道士也不會原諒自己的冒失。

他知道鬼魂孤身是走不遠的,所以耐心地尋找。在大雨中轉了一會兒之後,終於看到了一個一閃而過的鬼影,急忙追了上去。

雨大風急,道士追趕着前面影影綽綽的鬼魂,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一片住宅區中。這片住宅區全是平房小院,建築原本就排列無章,再加上居民們隨意加蓋的違建,使得這裏就像一座大迷宮,不一會兒就讓道士昏了頭,追丟了。

道士在那一座又一座擺滿了各種雜物的小院中穿梭,一直追蹤的對象已經不見蹤影。等他仔細向四周搜尋一圈之後,才在一片民宅之後隱約看見對方一閃而過的身影,於是他又急忙追去,誰知剛一轉彎,就差一點撞在一個人身上。

道士後退了兩步,警覺地看着眼前這個男子,而眼前的男子也同時上下打量着他,眉頭皺着,一臉不耐。在這種大雨里,還能若無其事地站在外面的人,當然會讓人忍不住產生戒心。

男子上下打量道士幾眼后收回了目光,一副“隨便你”的神情,可是在他身後還有個女子,這女子正一臉不悅,隔着男子對道士喝問:”你一直跟着我幹嘛?“

道士凝神仔細一看,女子的身邊居然有個魂魄停留,看樣子是一個少女的魂魄,模模糊糊的,但還是能夠看出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鬼魂。難道自己剛才一時眼花跟錯了對象?可是自己明明一直跟得很緊,它怎麼逃得過自己的耳目?這一路走來沒看見什麼可以供它躲藏的地方,它又能躲到什麼地方去呢?

“喂,你跟了我半天,這會兒怎麼不說話了!”那個女子上前了幾步,指着道士,一副兇惡的架勢。

道士支吾了幾句,說了聲“認錯人了”,便轉身要離開。不是他怕了這兩個人,而是不想無端生出事來,他還急着回去找那個魂魄呢。

可是那個女子顯然脾氣不太好,咄咄逼人的追問着:“你給我說清楚!不說清楚別想走!以為我是好欺負的么!”道士無法說清楚,他總不能說自己是跟着一個從投胎路上逃走的鬼魂來的吧?逃避投胎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罪名,他不想給那個鬼魂招惹這樣的麻煩,於是結巴着說:“我、我認錯人了……”

“認錯人?你以為我會被這種謊話騙了么?我告訴你……”女子眯着眼睛,開始圍着道士打轉,“我對鬼鬼祟祟的對手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難道要莫名其妙地打一架?道士心裏暗叫倒霉。他倒不是怕這個女人,只是一向信奉不與女人動手的原則,加上剛才的確有跟蹤人家的嫌疑,才會一讓再讓,可要是對方真的步步緊逼,他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好人。

“夠了!”眼看場面就要火爆起來的時候,那個一直沒有開口的男子喝斥了一聲,“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別找不相干的人麻煩!”這話是對那個女子說的,也就是說,道士本來是不相干的人。於是道士也就很守本分,對男子拱拱手走了。

見道士匆匆走了,那個女子歪歪頭,不解地說:“奇怪了,好像真的不是來追我的呢。呵呵,是我自己太緊張了!”

那個男子哼了一聲,帶着怒氣問:“你到底是在幹什麼?怎麼把她帶到這裏來了!”他的目光盯着的是女子手中一直拉着的那個鬼魂。

女子上下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同樣冷哼了一聲:“到底想幹什麼?這句話應該我來問才對吧?你這段日子到底怎麼了,死不死、活不活的,到底想幹什麼!”

男子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那關你什麼事……快把她送回去吧,小心陰司的鬼差真的找上你,到時候你可別指望我幫你解決麻煩。”

“你還知道擔心我……其實還是在擔心她吧?害怕我的行為害了她,讓她不能順利投胎轉世?真是討厭的表達方式,你就不能有話直說么?”說著,她揚了揚手,而她手中“拿”着的女子魂魄也隨着她的動作飄動了幾下。

那個魂魄自從被帶到這裏之後,就一直“盯”着那個男子看,雖然女子拉着她的手移動了,可是她還是努力地扭着頭,試圖讓自己的目光保持在男子身上。

“你還認得他,對么?”女子把鬼魂提到自己的視線高度問。

魂魄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依舊扭着身子,想要回頭去看那個男子。

“你還記得他。雖然這個男人是那麼糟糕,敢做不敢當、負心薄情、拈花惹草、心狠手辣、人面獸心……可是你依舊忘不了他,是么?”

男人對於她的評價不置可否,但是在那個鬼魂費了一番力氣終於把目光轉回到他身上時,他不由自主地把眼神移開,不願和她對視。

“你看這個男人,他連看都不願意看你?你為他做的那些值得么?你現在還想着他值得么?現在的他,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滿街勾搭異性,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老的還是少的,簡直到了生葷不忌的地步,你覺得這種男人還值得你念着他么?”

鬼魂朦朧的面容中,顯現出一種悲傷欲絕的神情。

他是個特殊的魂魄,現在正處於一種奇異的狀態之下,應該既不能看也不能聽,更無法知道那個女子究竟在說什麼,甚至分辨不了自己身處何處。可是自從來到這個男子面前,這個魂魄就像有了某種感應一樣,明明白白地表現出她知道他在那裏的模樣。她明明不能看也不能聽,卻還是知道那個男子現在的狀態。

男子看着那個女魂,臉上的神情多少有了些波動,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便歸於平靜,懶洋洋地說:“她和我還有什麼關係?她是她、我是我,我不欠她什麼,她也不欠我什麼,你何必拿她來跟我說事……放她回去吧,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要過呢。”

“她不欠你、你不欠她,你們之間就只有這種債務關係,對不對!”女子似乎被他的說法激怒了,向男子走近幾步,並且把那個女子的魂魄送到了男子面前,“那麼,這句話你對她說吧!我有個法術可以放開她的神智,讓她親耳聽聽你說的話!”

男子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個女魂那張朦朧又清晰的臉,不由得後退半步,把目光轉了開去,用不耐煩的口吻說:“這和她有什麼關係!你別在那裏無事生非好不好!你閑得沒事做了么!”

“啪!”女子抬腳在他的小腹重重踹了一腳,把他踹得倒退幾步,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姓劉的,要懂得適可而止,別太過分了!要不是幾百年的朋友了,我才懶得管你,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還想不想見她!”

“不想……”男子捂着小腹沒有抬頭,聲音像是從腹腔深處發出來的一樣。

女子搖着頭嘆息:“我真沒想到,你也有變成這幅模樣的一天!天啊,我以前居然還暗戀過你這種人。天啊,幸虧沒有陷進去,我真是太幸運了!好,是你自己說的,你不欠她、她也不欠你,那麼你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我要對她幹什麼那是我的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少攔着我!”說完,帶着那個女魂轉身就走。

男子馬上又站起來攔住了她:“你不能這麼做!這是違反律條的!”

“律條?哈哈哈哈,想不到這兩個字會從你劉某人的口中說出,真是笑話!你知道律條這兩個字怎麼寫么?”

律條——男子蹲在地上,伸手在地上寫了兩個字,然後抬頭看着她,原本一直懶洋洋變得清澈無塵。

女子和他對視了片刻,忽然大發脾氣:“究竟和你有什麼關係?她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給我說清楚!沒有關係的話我做什麼用得着你管么!”

“她……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你這麼做。”

“朋友?哈哈,不敢當……”女子冷笑幾聲,“你去過你不死不活的日子吧,我從現在開始不是你的朋友,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管不着!而這個女人,我現在就送她去投胎,他要投胎的人家姓張,是我特意修改了生死簿幫她定下的。怎麼樣,你也認識那家人吧?到時候有良心就別去打擾人家。”說完,便張開翅膀飛上天空,只留下那個男人被她的話震驚得呆在原地。

“站住!你給我站住!”當女子就要飛出視線範圍的時候,男子終於回過神來,匆忙追了上去,張開雙手攔在女子面前,“你瘋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修改生死簿?偷盜靈魂?這些行為會讓你被地府追殺一輩子了!”

女子微微一笑:“我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我是擔心你!”男子衝著她吼了一句,心裏卻快速計算着這件事和平解決的可能性,畢竟地府的人是最難纏又最愛硬套律條的,而自己這個朋友又是倔強個性,真怕她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

“你活回來了?”女子帶着戲謔的口吻說。看到這個男子為了自己的事而緊張,令她心裏感到一絲安慰。畢竟認識了那麼久,自己的芳心還差點就放在他那顆沒有溫度的心上收不回來,能在決定放手之際看到他為自己緊張,也算是一點回報吧。

“你這次太恣意妄為了。”男子正色說,“把她交給我,你找個地方躲一躲,剩下的事我來解決吧。”

“你要親自把她送回去嗎?”

男子沉默以對。

“你想要親自了結這段感情是么?我可不能讓你如意,要是把她送回去了,你就真的成了一顆石頭心了。好歹我也是暗戀過你的,我怎麼能讓你變成那樣?那不是表示我的眼光很差——雖然已經夠差的了……”

“那是我的……”

“我知道那是你的事。”女子打斷了他,“可是……,我就是要攪和,你能怎麼樣?”

男子暮然發現自己和女子之間,已經被一道法術阻隔;雖然他有能力解開,可是卻需要時間。

女子對他微笑,得意地說:“終於也有你實力不如我的時候了,真是痛快啊……”說完,便往前飛去,飛出一段又回頭來說;“從地府偷魂魄的事你不用為我擔心,我要去少昊之國了,地府的人還沒本事到那裏抓我,有空……來看看我吧。不,還是不要來,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永別了……永別了哦,不許來找我了!”說完,她對男子揮揮拳頭,加快了飛行速度,轉眼已經消失在雨幕之後。

男子不由得叫了出來:“你不能這麼做,你回來!快回來……”

可是女子早已經不知去向……

當男子終於可以追上去時,原本他們說話的地方就只剩下嘩嘩的雨聲。這時,一個朦朦朧朧的身影從一處棚屋中飄了出來,似是茫然地圍着一個水坑打轉。又過了一會兒,那個道士帶着兩個鬼差匆匆趕來,說了一句“果然在這裏”,就把鬼魂帶走,於是這個地方有恢復成那只有雨聲的世界。

考入s大學之後一定要住學校宿舍,這是張倩對考本市大學的附帶條件——要是父母不同意,她就直接考外地的學校——當初是她自己堅持的,可是現在卻有點後悔。

張倩手裏拎着行李站在宿舍里,看着分配給她的上鋪發獃。她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父母生活,對於要怎麼照顧自己沒有概念,現在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把床墊弄到上面去。

“來,給我!”一個清爽的聲音從上方響起來。正在隔壁上鋪整理東西的女孩,似乎發現了她的窘境,利落地爬到張倩的床位那邊,對她伸出手來。

張倩感激地笑笑,奮力托起手中的東西往上舉。一卷衣物從行李中滑下來,差點打中張倩的鼻樑。這時一隻手伸過來,及時接住了它。

“你應該分批往上遞啊,為什麼不把行李打開一樣一樣拿。”那個人責備着,抬手幫張倩分擔了一部分重量,同時被從包包里掉出來的一本厚書打中了頭。

等張倩的床鋪收拾的差不多時,她也與這兩位室友結束了相互認識的過程。

與張倩一樣睡上鋪的女孩是薛瞳,而那個幫張倩托着行李的叫宋真。將一起在同一寢室生活四年的三位室友,張倩已經認識了兩位,而且這兩位都讓張倩對接下來四年的同居生活充滿期待。

五官平凡的薛瞳,天生帶着一種平和氣質,有種時時關心他人的感覺。清新亮麗的宋真則豪爽大方,有些男孩子氣,令看到她的人都會眼前一亮。在張倩的第一印象中,這兩位室友都是很好相處的人,這讓她懸着心放下了一半。不過直到下午,另一個室友吳靜語都沒有出現,倒是有個男生替她把行李送了上來。

三個女孩齊心合力把已經一個假期沒人居住的宿舍打掃了一邊,就連那位沒出現的室友的床鋪和櫥櫃,也被她們整理得一塵不染。

經過一番勞動,宋真坐在上鋪上,晃動着修長的雙腿,仰着脖子把飲料往嘴裏灌,豪爽的樣子就像個男孩子。薛瞳則爬上自己的床,重重地一躺,長長呼出口氣說:“累死我了,待會吃飯別叫我,我得好好睡一覺才行。”

張倩正在把最後的垃圾掃進垃圾袋,她的體力顯然不如兩個室友,做的最少,所以主動負責收尾工作。她拎起堆在門口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垃圾袋,對室友們說:“我去找找看,垃圾該丟哪兒。”兩個室友都對她擺擺手,示意她快去快回。

張倩拖着垃圾在走廊上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原來這裏的垃圾要一直拿到一樓才有可以丟的地方。(早知道就叫她們一起來了……)張倩一邊在心裏嘀咕,一邊奮力拖着那些大袋小袋的下樓。

宿舍一共有七層,最上面三層是女生,以下三層是男生,一樓住的則是一些單身的教師和學校工友。張倩有幸住在視野最好、陽光最充足的七樓,也就是說,現在她要走比別人更遠的路,才能把垃圾放到指定地點。

張倩拖着垃圾袋沒下幾層,就開始手臂酸疼、腳步遲緩,想想以後要每天過着這樣扔垃圾、倒熱水、買飯、上課的生活,恍惚中有種自己會在畢業時被訓練成大力士的預感。她的手臂垂得越來越低,終於其中一袋垃圾掉到地上,沿着樓梯撒了一地。

(怎麼辦?)在許多來往同學的注視下,張倩呆在那裏,她真的不知道怎麼應付這種場面,是跑回樓上去拿工具來收拾乾淨,還是先把手上其他垃圾拿到樓下?會不會被別人認為自己想要不管跑掉?

就在她手裏拎着垃圾袋、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從旁邊冒了出來。應該是住在樓梯附近宿舍房間中的男生吧。他開口說:“同學啊,快把你們的掃把、簸箕拿出來給這位學妹用吧——你們的宿舍不會已經髒得連這些工具都沒有了吧……”說著還故作大驚狀。

周圍的男生們都會意地笑了起來。

男生宿舍髒亂一點是司空見慣的事,想在學校檢查宿舍衛生時臨陣磨槍、卻發現掃除用具都找不到的情形也時有所聞。不過今天是開學第一天,所有工具都是新領的,到不至於會出現那樣的情形。於是那些男生爽快地從屋子裏拿出了工具。

這一層住的都是男生,在有心人煽動下,也不好意思看張倩一個女孩自己忙,於是大家一起動手,等到張倩搞清楚狀況時,不僅地上的垃圾已經被掃乾淨了,就連手上拿着的垃圾也不知道被那個男生拿去丟掉了。她跟在場的男生們道了謝,要離開時卻找不到最早開口幫助她的人,也許他是個動口不動手的傢伙,說完話就走了,不過張倩心裏還是感激他為自己解圍。

既然也是住宿生,以後總會再見到的,要記得謝謝人家。張倩在心裏這樣提醒自己,不過那個男生的長相似乎沒什麼特色,張倩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記不起他的臉了。

回到七樓,爬樓爬的氣喘吁吁的張倩,也學其他兩位室友一樣,往床上一躺,決定不到晚餐時間不起來,並開始抱怨學校不在宿舍安裝電梯,以後要天天這樣爬樓梯,爬四年啊……

最後一位室友在晚飯前才走進門,這個看起來時髦漂亮的女孩,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對着自己被塞進柜子的行李說:“是誰亂動別人的東西啊,真是沒禮貌!”

張倩和對面的薛瞳同時吐吐舌頭,偷偷笑了起來。

來到新環境的第一天就這樣過了,感覺還不錯。周圍的同學不難相處,而在同寢室的同學當中,自己似乎也算交到了朋友……

張潛在宋真和薛瞳來叫她吃飯時,硬賴在床上不動,聽着室友走出去的聲音,她進入了夢鄉……

雖然大學聯考是一場艱苦的戰爭,可是真正的大學生涯卻要比高中時代輕鬆得多,所以剛經歷高三那年緊張生活的大學新鮮人們,很快就發現自己已經有了更多的時間去交朋友、看閑書、玩樂……甚至談戀愛;當然,這些年輕人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的。現在張倩已經完全適應新生活,不過相對於同學們,她的生活要多了些緊張——進入大學不久,她得到了一個好消息,立新市要幫已一批本市作者出版詩歌散文集,而張倩經常投稿的那本刊物推薦了她的作品,並且順利被選上了。

這件事令張倩欣喜若狂。

說真的,從小學開始試着寫作,這些年來在報章雜誌上發表的作品也不少,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可以出書。張倩也沒指望自己的作品成為什麼暢銷書,只是希望能夠有一本實體書拿在手中,看看自己多年來的成績,等將來年紀大了,也可以拿來給自己的孩子當紀念。

於是,張倩開始忙碌地準備,整理稿子、修稿、潤稿,一遍一遍地和編輯討論……

因此,她的同學們便常見到她公然翹課,窩在圖書館裏振筆疾書,或者乾脆就在上課時想得出神。

這段日子裏,張倩與同學、老師都相處的不錯,尤其是在宿舍,人際關係向來不是太好的張倩有些驚訝地發覺,在住宿新生中,她居然成了人緣最好的一個。

同寢室的四個人當中,宋真是個爽朗大方的女孩,照理說,像她這種人,應該是最容易和別人打成一片、也是最容易交到朋友的類型,所以開學沒多久,她的朋友就遍佈全校每個系、每個年級,可是她卻惟獨和同寢室的室友處的不算好。

吳靜語從踏進宿舍開始,就和宋真不對盤。在宋真看來,這種什麼事都不做,總覺得別人應該哄着她,還沒事老愛挑別人毛病的大小姐,根本就應該列為拒絕來往戶,所以沒多久就把吳靜語當空氣看待。

而讓張倩想不通的是,宋真為什麼也和薛瞳處的不好。在張倩眼裏,薛瞳是個平平凡凡的女孩,沒什麼個性,也沒什麼脾氣,對誰都很好、很客氣,按理說應該和宋真處得來才對,無奈宋真卻一直和對方保持一定距離。

終於,有次只有宋真和張倩在宿舍中時,宋真說出了對薛瞳的看法:“我就是覺得她那個人做什麼事都很假,好像一舉一動都是裝出來的……”

這就是緣分,人和人不投緣,就是無法說清楚為什麼。

反倒是張倩這個向來堅信君子之交淡如水,從小到大沒幾個知心朋友的人,住進宿舍之後,就一下子交到了兩個朋友。不論是薛瞳還是宋真都很投緣,所以處的很好。至於吳靜語,張倩就把這個嬌嬌女看作是那些愛撒嬌的堂妹、表妹,心情好就幫她買東西、倒水、聽她發牢騷,心情不好時就對她的無理要求一笑置之,倒也相處的不錯。

不過和張倩走得最近的,還是薛瞳。

薛瞳和張倩一樣朋友很少,幾個月下來也只認識了自己班上和隔壁寢室的人,於是她就自然地與張倩親近起來,兩人經常一起上下課,薛瞳還會幫張倩把稿子打字,算得上是形影不離。張倩雖然不是很喜歡和別人這樣親近交往,可是她來住宿舍就是想改變自己的交友習慣,所以也就沒有拒絕薛瞳主動的友好。

這一天,張倩與薛瞳又一起從學校外面悠閑地晃着回來。

早上張倩剛把第二次修改的稿件交給編輯,就等編輯提出新的意見,於是拉了專程陪她去交稿的薛瞳逛街。雖然薛瞳喜歡小飾品店,而張倩專門進書店,但兩人都還是有所斬獲,吃過午飯才開心地回校。

“那個道士是幹什麼的呀?”還沒走到校門口,薛瞳就發現校門口這不尋常的景象,一個穿了一身杏黃色道袍的道人正站在學校大門口。

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擋住了來往師生的路,那顏色鮮艷的道袍在風中翻飛着,上面華麗的刺繡圖案隱約可見——如果他不是出現在此時此地,或者會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可是在這錯誤的時空中,他給人的感覺只有“怪異”兩個字。

張倩也看見了那個道人,皺皺眉頭。說真的,看到這種人,她總會有種不好的感覺,於是拉着薛瞳準備走學校邊門。

“張倩,他是不是認識你呀?怎麼一直盯着你看?他走過來了!”有了新發現的薛瞳叫了起來。

張倩聳聳肩:“不認識,也不想認識,我們還是快走吧。”

她當然不認識這個奇怪的道士,不過從小到大她的身邊總是會出現這種奇怪的人物。道士、和尚、尼姑,白髮飄飄,仙風道骨的老年人,身上破爛、雙目炯炯有神的乞丐……這些人經常會像剛才的道士一樣現身,先是好像遠遠地發現了她的存在,向她走過來,然後走到面前露出驚訝的表情,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使勁看。

有的人在打量了她一陣子之後就會匆匆離去,並且再也不會出現;有的則如同在跟蹤她一樣,一連許多天都在她的周圍躲躲閃閃、探頭探腦,更有甚者會直接上門,說她天生異相,是天女下凡、天龍轉世、火星人投胎什麼的,如果願意跟他們出世修鍊,將來一定可以白日飛升,成仙成佛,長生不老,天下無敵,唯我獨尊……

剛開始的一、兩次,張倩還半信半疑,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與眾不同,後來次數多了,她當然再也不信這些鬼話,對方如果糾纏太久,她還會以報警作為要挾——因為她相信自己不可能前世既是玉皇大帝的小女兒,又是龍王的七公主、佛祖坐前的持花玉女,還是一位顛倒眾生、引爆天庭風波的女神吧?若按照那些說法,張倩得有十個以上的前世才夠用。而且,要是已經倒霉到有那麼多名聲顯赫、卓越不凡的前世,最後卻都是觸犯天條、墮入紅塵之類的結局,在修鍊多少次恐怕也躲不過這種惡性循環,還是老老實實在紅塵里安穩過日子好。

對於這些神神道道的人為什麼會找上自己,張倩也感到非常納悶——難道自己有吸引神棍的天賦異稟?不過好在這些裝神弄鬼的傢伙都沒什麼耐性,被張倩拒絕一、兩次之後,就會自動消失。

張倩還牢牢記得自己在中學時,因為這些神棍的糾纏而被同學們取笑,她可不希望大學開學還沒幾天就重演同樣的事,所以拉着薛瞳快步離開。

“可他真的是向著你走過來的啊?”薛瞳很好奇那個道士是幹什麼的。

“不用理他,大概是個神棍!”張倩對新朋友說,她可不希望剛到新學校就被當作奇怪的人。

可是,好奇的薛瞳卻不配合,使得張倩沒能在那個道士過來之前進入學校,終於還是被他攔住了:“這兩位小姐,貧道有禮……”道士年紀不大,一張俊秀的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對張倩和薛瞳行了個禮。

薛瞳似乎覺得這樣很好玩,學道士行禮問:“你要幹什麼啊?我們可沒有香火錢給你哦。”

“兩位小姐,或許你們不記得貧道,可是我們確實前世有緣,今生既然能夠再見,貧道有幾句話告訴兩位……”

薛瞳的眼睛睜得老大,看起來是沒什麼應付這類人的經驗,所以對道士的說法很感興趣,可是張倩卻是從小到大已經聽了不下三百次,怎麼可能不膩,於是拉着薛瞳一邊往學校里走,一邊警告道士說:“我們可不是那種迷信的歐巴桑!離我們遠一點,不然我可要叫警衛了!”校警正好就在大門口,而且正往這裏望着,不知是出於職業本能,還是在看熱鬧。

道士一點也不在意張倩的恐嚇——當然,騙子肯定是不會被這樣一點威脅嚇到——繼續跟上來說:“兩位小姐,在紅塵中浮沉這麼多年,難道你們還沒有參透么?前路坎坷你們若再這樣執迷不悟,血光之災就在眼前了……”

張倩認真地點點頭:“你放心,我早就參透了,十個神棍有九個半會像你一樣這麼說,我如果還上當的話,是不是也太愚鈍了呢……”她毫不留情地指出對方是騙子。

不過薛瞳很好奇,對那個道士問:“喂,你說我們前世認識,我前世是什麼樣的人……啊,讓我再問一句……”不等她說完,張倩就強行拉着她進了校門。

“你讓我再問一句嘛,說不定他真的知道我的前世是什麼呢……”薛瞳對於前世今生的故事很感興趣,恨不得自己也遇上一回,在虛無縹緲的前世經歷一段蕩氣迴腸的愛情什麼的。

“你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張倩白她一眼問。

“不知道啊……”

“那就對了。他說你是豬,你也相信嗎?”

“當然不啊,他是為了騙錢的嘛,所以一定會說我是傾國傾城的沒人,與一位曠世英雄譜寫戀曲什麼的,要不誰給他錢……”

“明知道是假的你還去問?”

“就算是假的,聽了也開心啊……花錢買高興嘛……”

“那我說給你聽,把錢給我好了……”

那個道士一直站在學校門口,看着兩個少女的背影走遠。當然,他其實只對其中一人感興趣,不過另外一個卻是如此特別,令他無法不去注意。

知道看不見兩個少女的身影,而校警終於來趕人時,道士才默默地離去。

“倩,就靠你了……”

“我們的命運就交在你的手裏了……”

“我還有約會,先走了……”

張倩看着室友們一個個先後逃走,無可奈可地嘆了口氣,繼續自己的工作。

開學后第一個需要慶祝的節日,就是教師節。

當然,同學們要熱烈慶祝這個節日的真正目的,其實是想要好好慶祝一下他們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分在同班的緣分,不過拿班費來揮霍總要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於是這個教師節就真是來得太及時了。結果在任教多年、了解學生秉性的班導師反對無效下,這個慶祝教師節的聯歡晚會就這樣敲定下來。

由於大家剛開始相處,所以各自的分工是按照寢室來分配,同寢室的同學總是比別人熟悉的快,相互之間也更容易配合。張倩她們這四個女生分到的工作是裝飾會場,也就是裝飾教室里的玻璃,她們從採購組同學那裏拿來了很多貼紙、彩色泡沫噴霧劑等,要做的就是把它們都裝飾到玻璃上去。

這個工作沒什麼難度,而且可以隨意發揮,讓別的小組相當羨慕,而四個女孩都非常賣力,很快就完成工作。可是在慶祝晚會結束之後麻煩就來了,因為學校隨即宣佈要進行全校衛生大檢查,令這個剛狂歡過的班級樂極生悲;他們班上弄得那些亂七八糟的裝飾、花花綠綠的牆壁和玻璃,顯然無法通過檢查,於是全班又開始緊急打掃,大家約好各個小組照舊,各自收拾各自裝飾的部分。

張倩她們四個這時才發現,那些貼在玻璃上的膠是多麼難弄下來。裝飾時唯恐不多不精彩的精心設計,現在成了她們共同的噩夢。指甲、鑰匙、抹布、鐵刷,能想到的東西全用上了,可是仍然進度緩慢,不得不在晚飯後繼續加班。

不過工作了一會兒,其他三人就開始打起退堂鼓來。

吳靜語會打退堂鼓張倩早有預料,她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平常寢室里打水掃地的事她都不願意分擔,總要想盡辦法推給別人,在家裏恐怕連窗戶都沒擦過,更何況要拿着工具刮玻璃,能夠堅持到晚上,張倩已經覺得是進步了。可是沒想到,宋真和薛瞳兩個居然也這麼不講義氣。

不過宋真和薛瞳她們的理由很充分:今天有位知名歌手開演唱會,而宋真和薛瞳剛好都是這位英俊歌手的忠實粉絲,早早買好了票,一直在期待着今晚的到來,當然不能因為突然而來的大掃除,就浪費了昂貴的票以及與偶像接觸的機會。

所以在張倩實在看不下去她們那種長吁短嘆、傷心欲絕、了無生趣的模樣之後,主動提出“你們去看演唱會好了,那麼貴的票浪費了我都替你們心疼,這裏就交給我吧”之後,她們倆個就擺出“我們本來不想去,但不能白白糟蹋父母辛苦錢”的神情,一邊慶幸張倩沒被她們同化、堅持不肯花錢去聽吵雜的演唱會,然後帶着悲傷慚愧的表情與雀躍不已的心情出去了。

“重色輕友,沒義氣!”張倩一邊用力地刮著玻璃,一邊嘟囔。

天色漸漸暗下來,可是張倩的工作進度卻很慢,蹲在窗台上眼看着校園中的燈光盞盞亮起,聽着自己手下的玻璃不停發出刺耳的掛磨聲,張倩覺得自己的動作已經變得機械化了,一片玻璃、一片玻璃、有一片玻璃……

張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薛瞳她們從演唱會回來之前完成工作,但是,別人去偶像的演唱會,自己在刮玻璃,這種落差實在讓人自憐啊……

(唉,為什麼我的心地要這麼善良呢……)

張倩一邊繼續着工作,一邊在心裏計算着,等她們回來,是要她們掃地一個月來補償自己呢,還是讓她們請上一個星期的客更划算?

就在張倩已經習慣不斷發出的刺耳聲音時,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教室中的“寧靜”。原有的氛圍突然被打亂,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張倩被嚇了一跳,連忙回頭望向教室門口。

一個男生正站在教室門口,一邊用手敲着教室門,一邊盯着她看,見她回過頭,就高興地問:“這位同學,請問你有沒有看見吳靜語?”

(找吳靜語的,是她的追求者吧?)

吳靜語很受男生歡迎,入學時間不長,就已經有不少男生整天圍着她打轉。其實張倩有時候會感到奇怪,單論外貌,吳靜語並不算多出眾,至少在張倩看來,英氣勃勃的宋真無論是氣質或五官,都要比吳靜語耐看,更何況同班的女生那麼多,比她美麗的有好幾個,真不明白為什麼只有她被這麼多男生追求——(啊,難道是自己在嫉妒才這麼想的?)張倩連忙打消這個念頭,雖然沒有男朋友,可是自己絕對沒有到那個地步。

那個男生畏畏縮縮地走進了教室。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張倩都替他感到難過,不就是要追個女孩子嘛?有必要把自己弄成這樣畏首畏尾的樣子嗎?

“她回宿舍了?不在這裏?”(這麼明顯的事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趕緊去找她吧,別打擾我工作。)張倩在心裏這麼想着。

“我去看過了,她不在……你們隔壁的說你們都在這裏打掃。”

(都在?你看這個現場,像是全寢室的人都在的樣子嗎?)

張倩攤攤手:“也許她和別人出去逛街了吧。”

(而且是和別的男生,你要遭受打擊了。)她看着這個男生不知所措的樣子,在心裏又加上一句。

吳靜語喜歡找男生陪她逛街,而且對象經常更換,連張倩她們這些同寢室的都記不住她到底有幾個要好的男生。不過,其中肯定沒有這個人,因為張倩知道吳靜語喜歡打扮時髦、、言談舉止跟得上流行的男生,這個男生的外在顯然與她的標準相去甚遠,至於內在,就他剛才的表現來看,似乎也有段距離。

張倩不知道這個男生的心意是不是終究要白費了。

“她待會兒還會回來吧?”男生充滿希望地問,“這裏的工作還沒做完,她應該要回來繼續啊。”

(那怎麼可能?她一開始就沒有做的打算。)

不過張倩不想在追求者面前說吳靜語的壞話——雖然那明明就是事實,於是說:“我想她們都不會回來了,就只剩我一個人……”說著,對那個男生亮了亮自己手中的工具。把宋真和薛瞳也都說進去,這個人就該明白了吧?

“不會的,你放心好了,也許她們其他人不會回來,可是吳靜語一定會回來把工作做完的,她可不是那種人。”男生笑着對張倩保證。

(真是,……無知就是幸福啊……)張倩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話反過來說還差不多,薛瞳和宋真看完演唱會之後倒是有可能良心發現,回來幫忙,吳靜語嘛……指望她幫忙,倒不如指望衛生大掃除的指令突然取消要來的實際。

不過戀愛中的人就是這樣吧,把自己喜歡的人想像成最完美的。可是張倩卻不由得為他擔心,就算他把吳靜語追到手又能怎樣呢?到時候是不是會因為發現她根本不是自己想像的樣子,而無法持續下去呢?可是那又能怪誰?還不是因為一開始,他就擅自把追求的對象想像成自己心中的形象,而不肯去看清楚她真實的樣子。

反正這不是小說,是真實世界,不需要自己去發揮想像力。張倩苦笑一下,看來自己喜歡胡思亂想的毛病又犯了。她拍拍額頭,準備繼續工作,一抬頭卻被那個男生嚇到:“你怎麼還在這裏啊?還無聲無息的。”本來以為他一定已經走了,沒想到他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教室門口走到她跟前,讓一直在沉思中的張倩嚇了一跳,忍不住叫了出來。

“我、我想……幫你們的忙。”男生同樣被她嚇了一跳,連忙指着張倩的工具解釋說,“讓我幫你的忙吧?我想等吳靜語回來。”

他認定吳靜語會回來,所以向在這裏幫忙打掃。等吳靜語回來,看到他這麼主動幫忙,對他的好感一定會大幅上升。

張倩幾乎能夠明白這個男生的腦子裏在計劃着什麼,但很顯然的,他採用的方法雖然不壞,但是對吳靜語根本不可能有效——他指望這樣就能得到原本就對工作毫無興趣、認為該由張倩她們負擔的吳靜語的感激嗎?恐怕只能得到“白痴”這類的評價吧?

“就讓我幫你吧,我很能幹的!”男生看到張倩沉默,以為她要拒絕,馬上對張倩推薦起自己,“我們班上大掃除,所有玻璃都是我擦的,大家都誇我擦得很乾凈呢。”

(那是為了哄你多做點吧?一個班那麼多人,竟然讓一個人包下擦玻璃的工作,這還真是……同病相憐啊……)

張倩原本對這男生的些許厭煩感已經消失,反而很想提醒他一下,他這種行為對追求吳靜語不會有太多幫助,或許去染個五顏六色的頭髮、弄個耳環帶上,或者穿上有個性的服裝,把說話口氣改成漫不經心、並且每句話都帶上一個流行詞彙……之類的,說不定還能打動吳靜語。

可是越是真話越不能直說,張倩只好拐彎抹角地提醒對方,吳靜語不會回來了,他若要等的話,不如去宿舍樓下等更合適。

但是,這個執着的男生根本不聽張倩的話,自認找到好方法,像張倩百般請求,為的就是要張倩答應讓他一起工作。弄到後來,張倩也懶得在跟這塊朽木生氣了,把工具扔給他,隨他去了。

男生工作得興高采烈,一邊打掃一邊還哼着歌,似乎拿着工具刮玻璃這件工作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事。這種執着讓張倩感到不寒而慄,離他遠遠的,在教室另一頭繼續工作。不過這男生的確沒有吹牛,他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強,眼看一面貼得亂七八糟的窗戶一下子就明亮起來,比張倩的速度快了許多。

他想做就做吧,反正自己有沒有損失。

張倩覺得自己又沒有騙他,他要這麼執着也沒辦法。有了這個幫手,工作進度大大推進,從自己的角度來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樣看來,不用等薛瞳她們回來,這些玻璃就能弄乾凈了。看來寢室中有吳靜語這樣一個室友也是有好處的,要是每次大掃除都有她的忠實追求者來獻殷勤就好了。

就在張倩又習慣性地胡思亂想時,那個男生又開口了,這次他提出更加“過分”的要求:“已經這麼晚了,我看……這位同學,要不然你就回去吧,這裏就交給我……”

張倩愕然看着他。

男生十分誠懇地說:“這裏交給我就可以了,你回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張倩能夠明白他在想什麼,他想要獨自待在這裏,讓待會兒回來的吳靜語看看,是他幫吳靜語把所有工作完成的。獨自一個人在夜間的教室中奮鬥的場景,效果顯然比有張倩這個電燈泡要好得多。

問題是吳靜語根本不會回來啊。

張倩實在忍不住了,老實地告訴男生說,吳靜語一開始就沒打算參加打掃,這麼晚了當然也不會回來。可是這個人壓根就不相信張倩,反而認為張倩是因為吳靜語沒有一直堅持在現場工作而故意說她的壞話,於是一直為吳靜語解釋着,甚至說:“我在這裏幫她做不是一樣嗎?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小氣。你們宿舍別的人不也沒有做嗎,你怎麼不說她們,專門說靜語的壞話?”

(我什麼也不說了,我走可以把!)張倩總算明白什麼叫做自找難堪了。

本來是出於一片好心,可是照樣會被別人當做無中生有、製造事端,這世上好人真是難做啊。算了,這就是多管閑事的下場,既然他這麼執着,就由他去了。張倩乾脆地把所有工具都交到那個男生手中,然後甩着手揚長而去。

看着張倩的身影消失,那個原本熱心工作的男生也停了下來,坐在窗台上苦笑:“唉……好人真是難做啊……”說完,在他周圍那些還沒被清乾淨的玻璃,忽然就開始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變化起來,越變越乾淨,那些貼花、綵帶之類的東西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抹掉了一樣,轉眼間,整間教室似乎都明亮了起來。

然後他就站起來,直接從窗戶走出去,身影在五樓高的教室窗外一晃,便不見了。

張倩回寢室看了一會兒書,終究還是不放心地回到了教室。畢竟就那樣把教室扔給一個別班的人總是有些冒失,萬一哪個同學在教室里遺失了什麼值錢的東西,自己可就說不清楚了。

當她回到教室時,發現那個男生已經離開了,雖然所有玻璃都擦得乾乾淨淨,可是教室門卻是敞開的,這讓張倩慶幸自己有回來這一趟。

不過那個男生的工作成果真的很不錯,不僅把那些原本沒有整理的玻璃清理的乾乾淨淨,就連張倩擦過的地方,他也重新擦了一次,而且顯然比張倩弄得還要乾淨。

看來是賺到了。

張倩在教室中轉了一圈之後,確定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好做了。

要是吳靜語多交幾個這樣勤快的男朋友就好了,以後什麼打掃工作都有人包辦,也算是和她住同一間寢室的一點補償吧。本來以為那個男生一定會執着地等吳靜語回來,沒想到做完工作就走了,可憐他做的一切,吳靜語一點都不知道,白白便宜了自己。

薛瞳和宋真怎麼還不回來?難道演唱會還沒結束,一定要讓她們看看自己“一個人”打掃的成果才行,要不然怎麼能讓她們良心發現、好好敲詐她們一番呢……

張倩在教室里坐着,不知不覺陷入了胡思亂想的狀態,對於身邊的一切都恍然不知,當然也不知道剛才那個“男生”正坐在窗外的電線上,晃晃悠悠地看着她。

他看起來很茫然。有時候一件麻煩事會變得越來越麻煩,可是卻又讓人心甘情願地跟隨和承受……真是麻煩啊……自己究竟是在這裏做什麼,要做的事情那麼多,為什麼還要為了過去的事一直難以釋懷呢?自己心裏明明很明白,那些都是過去了、都過去了,誰也不欠誰了,彼此再也不用記得對方了不是么?為什麼又跑到這裏來了呢……

“男生”和張倩一樣,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可是突然,他皺着眉頭站了起來,看着校園中的某個方向。自己這段時間是不是在這所學校里待得太久了,居然可以讓別人把自己遺忘到這個程度,連自己公開宣佈過的規矩都不管了?也好,正好心情不好,算是他自己送上門來幫忙解悶的……

“男生”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踩着一根根電線杆,不一會兒就跳躍着消失了。

張倩依然托着腮天馬行空亂想,這時一陣電話鈴聲把她驚醒過來。

“誰在這個時間打電話啊……”張倩嘟囔着,卻看到手機上顯示的是薛瞳的號碼。(一定是在看完演唱會的回程途中想問問我做完了沒,要是做完了,她們兩個就不用過來了……)張倩一邊這樣想着,一邊接起電話:“喂……演唱會好不好看啊?偶像帥不帥啊……演唱會上有沒有出現明晃晃的玻璃窗子啊……”(我就不信激不起你們一點的愧疚之心,不讓你們請一個星期的客我就不姓張。)

“倩……快來學校門口幫幫忙,宋真被車子撞了!”薛瞳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記得帶錢、帶錢啊!我已經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可是我們兩個身上都沒錢了!”

“我馬上就去!”張倩一下子跳了起來。

來不及多想宋真怎麼會被車撞,張倩用最快的速度沖向校門口,那裏有個自動提款機,張倩的提款卡正好有帶在身上。因為拿不出健保卡又沒住院保證金,結果可以治好的患者被黑心醫生拖成致命病症的新聞她看過不少,她可不想讓宋真也遭到這種事。

當張倩到達離校門口不遠的街上時,那裏已經圍了很多人,而且人群中似乎斷斷續續傳出薛瞳的哭聲。

(難道宋真她……那個充滿活力,陽光般健康的女孩,竟然……)張倩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奮力把擋在前面的人全部推開,硬生生擠進了圈子裏。

張倩看到宋真和薛瞳都癱坐在地上,兩個人身上都染滿了血,薛瞳的額頭破了一塊,血流滿臉,正抱着宋真大哭;宋真呆坐着,神情很恍惚,也不知道她究竟傷到了什麼地方。

張倩焦急地過去,一邊用手帕捂着薛瞳的頭,一邊問:“這是怎麼了,你們怎麼會這樣?”

薛瞳帶着哽咽聲說:“我們到了校門口,剛下計程車,就有一輛車從後面開來,朝着宋真就撞過去……我快嚇死了……我快嚇死了……”說著又哭了起來。

張倩看她被嚇的已經語無倫次,知道現在問不出個所以然,於是焦急地問:“救護車問什麼還沒來?各位同學,你們先讓一讓好不好,這裏有傷患,請別圍得這麼緊!”

可是張倩顯然低估了人們看熱鬧的執着之心,任憑她喊破了喉嚨,那些看熱鬧的人依舊沒有一點讓開的跡象,直到救護車長長的鳴笛聲傳來,才在包圍中為她們扯開了一條通道。

陪着薛瞳他們到醫院檢查之後,她們兩個放下心來,張倩才終於知道了事情始末。

看完演唱會坐計程車回來的薛瞳和宋真,在街口就下了車——因為她們知道計程車過了路口之後會再跳一次表,而她們為了看演唱會,已經把這個月、下個月,以及下下個月的生活費都用得差不多了,當然能省就省——兩人下車后,就步行往學校走去。下車的地點距離學校大約還有十分鐘路程,而且路旁滿是專做學生生意的攤販和小吃店,有不少學生或附近的居民在閑逛,這段路走起來並不寂寞。要不是惦記着還在獨自打掃的張倩,她們兩個一定忍不住也要去逛逛。

薛瞳和宋真一邊走一邊討論着剛才令人激動的演唱會,同時也討論張倩會要她們為今晚付出什麼代價,反正她們兩個都沒錢了,索性要錢沒有要命兩條,由她去吧。

就在她們邊聊邊走的路途中,一輛車子忽然就對着她們撞了過來。

這條路上的小攤販為了搶佔有利位置,不太顧及行人方便,幾乎每個攤販都搬到馬路下面經營。路兩旁的攤販一邊占上幾公尺的地盤,兩邊一夾,整條道路就變得十分狹窄,再加上有不少在攤販間閑逛的人,車輛經過這裏一定得小心翼翼減速慢行。而根據薛瞳回想,那輛車子開始時也和其他車輛一樣開得很慢,緩緩地穿過人群,所以薛瞳和宋真都沒注意到,直到它來到她們身後突然加速為止。

按照薛瞳的說法,那輛車根本就是預謀殺人。

薛瞳覺得那輛車是故意對她們撞上來的,因為連一點徵兆都沒有,就那樣忽然間踩油門,帶着轟隆聲沖了過來。當時宋真走在落後薛瞳幾步處,而薛瞳正轉頭和她說話,所以是薛瞳先看見了那輛車的異常。在眼看車子就要撞上宋真時,薛瞳用力把宋真往路邊拉了一把,結果終究是慢了一步,她們兩個還是雙雙被車子帶倒。

那輛車就毫不減速地揚長而去,留下人群的陣陣尖叫。好在有了薛瞳與宋真的前車之鑒,倒是沒有別的路人受害,但也弄得一路人仰馬翻,不少攤販被匆忙躲避的人們整個掀翻。薛瞳曾試圖在被帶倒之後去注意那輛車的車牌號碼,可是卻發現那輛車根本沒有挂車牌,也就是說,它故意撞人的可能性很高。

薛瞳從驚愕中反應過來之後,馬上想要扶宋真起身,可是卻發現宋真因為腳疼得很厲害,根本就站不起來。她和宋真都以為是被那輛車子碾過,都嚇呆了。尤其是宋真,在發現薛瞳臉上流血,而自己又站不起來之後,完全嚇傻了。薛瞳因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倒還鎮定一些,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又找了張倩幫她們拿錢。

不過到醫院一檢查,宋真的腳並沒有大礙,只是扭到了而已,反而是薛瞳額頭上的傷口比較嚴重——對於女性而言——當薛瞳哭着逼迫那個醫生宣佈這個傷口好了之後不會留下疤痕后,她的傷勢也馬上算是沒什麼大礙了。

由於宋真和薛瞳都堅決反對將今天發生的事告訴家人,因此她們並沒有多餘的錢住院——雖然醫生很希望她們住院——時近午夜時分,薛瞳和張倩便蹣跚攙扶着宋真走出了醫院。

“真是的,你們當時要是不為了省那一點錢,多在計程車上坐一會兒就好了……”張倩一邊招手叫車,一邊嘀咕。

要不是她們兩個想省下一點車錢,就會坐計程車一直到校門口,然後平平安安地進入學校,當然也就不會被車撞上,也不用再花更多錢從醫院搭車回學校了。在得知自己的那點生活費,在接下來的至少一個月當中,要負擔三人的生活,還要包括她們兩個的醫藥費之後,張倩就忽然變得對錢敏感起來。

“我都說了,不是我們自己不小心,是對方故意來撞我們的。”薛瞳不服氣地搶白。

宋真雖然沒親眼看見那輛車撞過來的情形,可是也連忙附和薛瞳。薛瞳這次不顧自己的安危拚命救她,讓原本不太喜歡薛瞳的宋真感到很慚愧,決定以後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朋友。

張倩相信薛瞳不會說謊,可是那輛車子故意撞她們的可能性也很低吧?畢竟她們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不是什麼會讓人為了爭奪繼承權而下毒手的富家子女,也沒有什麼特殊身份需要被殺人滅口,更不可能是以前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人家現在來報仇。最大的可能是那輛車的司機喝醉了,所以才會誤踩油門,然後在發先自己肇事後匆匆逃走,至於車輛沒有車牌……也許是新車還沒來得及掛上車牌吧?

就在張倩她們等着自己招呼的那輛計程車掉頭過來時,一個人影忽然從他們身邊冒了出來,開口說:“三位施主請留步……”

三個女孩都被嚇了一跳,同時回頭看,卻看見一個道士裝扮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她們身邊。那個道士的臉在朦朦朧朧的路燈下看不太清楚,可是那件綉着仙鶴圖案的杏黃色道袍,倒是醒目得很。

“你要幹什麼!”張倩攔在自己受傷的兩個室友前面,警覺地問。半夜三更攔住女孩子,大概沒安什麼好心。

“施主,世事無常,人生苦難無數,你們何不看破紅塵中的虛無縹緲……”

“無聊,我最討厭騙子了!”心直口快的宋真毫不客氣地回答。她剛出了車禍,心情不好,當然不想聽這些。

薛瞳也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地驅趕着這個道士:“走開、走開,沒空理你。”

那個道士也不和她們糾纏,行了個禮,留下了一句:“施主們好自為之……你們不聽我的好言相勸,恐怕血光之災就在眼前了……”便揚長而去。

張倩一直看着那顏色醒目的道袍消失在行道樹后,不知為何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受,似乎從這個道士出現起,周圍的氣氛就產生了某種奇怪變化,而且不是什麼好的感覺。張倩在那短短的時間當中,感到自己似乎被什麼奇怪的東西盯住,渾身都不對勁。

還有,這道士,自己是不是在前些日子見過?

這時,計程車已經停在她們面前,張倩和薛瞳忙着攙扶宋真上車,張倩也就把那個怪道士忘在腦後了。

由於宋真和薛瞳都是傷患,張倩這幾天幾乎包辦了寢室里的所有差事。吳靜語雖然不太為別人着想,可是也知道受傷的人需要照顧,倒是勤快了不少,這令她和室友的關係大為緩和。

在這段期間,張倩對吳靜語提起那個為了討她歡心而去擦玻璃的男生——總不能讓人家的辛苦白費吧?身為獲益者,張倩覺得自己的心地還是很善良的——可惜的是,不管張倩怎麼形容對方的長相,吳靜語都想不起這麼一號人來。從吳靜語的表現來看,她是真的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弄得張倩到了最後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觀察力和形容力了。也許是那個男生在暗戀吳靜語吧?照這樣看來,他的暗戀可失敗得很啊。

不過張倩覺得自己把他的情感傳達給吳靜語,已經仁至義盡了,也幫不上他什麼別的忙。

時間過得很快,隨着宋真和薛瞳傷勢的痊癒,期中考也到了。

相較於學長姐們不把考試當一回事,大一新生們對於入學后的第一次考試還是十分重視,一個個都開始用功,就連那些原本不怎麼把課業放在心上的學生,也都開始了借筆記、泡圖書館的日子。

張倩的功課說好不算頂尖,可是說差也不會太差,最大的特色就是學習態度始終如一,平時就努力向學,考試前也不會特別緊張,就算考試也不會打亂她的生活節奏。

但是她的室友們就不同了。

薛瞳的成績非常好,但她對自己的要求很高,考試前就數她最緊張,整天抱着課本、筆記,恨不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拿來讀書。宋真和薛瞳一樣,屬於功課很好的那種人,聽說在聯考中,她是本系本市所招收的學生當中,成績最好的一個。可是她習慣平時玩樂,考試前才開始衝刺,所以這些日子的狀態和薛瞳差不多。吳靜語大概是四人中最不在乎成績的,但是入學后第一次考試成績要是說不過去,她面子上也掛不住,於是也借了薛瞳的筆記開始複習。

因此,在考試之前的日子裏,張倩就成了寢室中最悠閑的人。

這一天下課之後,張倩決定去一趟圖書館。這幾日圖書館裏總是人滿為患,現在是吃午飯時間,人總會少一些。

張倩去圖書館並不是要找位子看書,而是要找一本小說,不過平時館員總是忙得沒空理她這種在“生死關頭”還來找閑書看的學生,而她們學校的這位圖書館館員雖然不是任課老師,但卻很喜歡管學生課業的事,看到學生借小說什麼的,就要說上幾句不要看閑書、要好好學習之類的話。特別到了考前,更是啰里巴嗦的。雖然知道她是一片好意,課學生們還是很受不了,因此有人寧願花錢到外面租書店的書看,也不想聽她羅嗦。所以張騫也就不敢在她忙碌的時候自討沒趣,挑了個人少的時候來。

今天那個臉色不好的圖書管理員正好不在,換了一個大三生在幫忙值班,於是張倩順利拿到了自己想借的書,馬上離開圖書館,準備在下午上課前,在校園中找個安靜角落好好看書。

校園中綠化得很好,張倩找了棵向陽的樹,坐在樹下翻開了書。

這個季節,寒意已經開始侵襲大地,但中午時分的燦爛陽光,依舊沒打算退讓,所以只要坐在有陽光的地方,還是暖洋洋的。張倩覺得這樣坐着看書,比在已經有些陰冷的教室里上課要舒服得多,所以明明聽見上課鈴聲響了,還是沒有動。

(考試在即,課堂上講的內容基本上也就是複習之前教過的,一堂課沒去沒關係吧?)她懶洋洋地這樣想着。

由於是獨自坐在校園的角落裏,當然也就不會有人來提醒她翹課是不對的,所以張倩也就心安理得地繼續坐着,悠閑地翻着書,一直到太陽漸漸偏西,寒意又籠罩上來。

張倩搓搓開始凍得發麻的手,準備就看到這裏,過會兒還是溜回教室去上最後一堂課吧,畢竟還是學生,不能太過分了。就在她準備站起來的時候,忽然看到不遠的地方,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去。

薛瞳?這女人也翹課了啊。她要去哪裏?再往前走就是學校後門了。張倩正要站起來打招呼時,卻看到薛瞳忽然加快了腳步,然後就在學校後門的方向消失了。於是張倩剛剛叫出口的一個字就那樣消散在空氣中,無奈地垂下了手。

她跑到後門來幹什麼?學校後門通往一條幽深小巷,只有一些下班后急着回家的老師才會從那裏走,薛瞳有什麼事這麼急,一定要走那裏?

張倩不是個喜歡探究別人形動的人,所以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接往教室走去。

下課之後,宋真和張倩結伴回到了寢室。

在宋真受傷之後,張倩才知道原來看起來像男孩般爽朗的宋真,其實已經有了男朋友。對方比宋真大三歲,今年正好大四,就在另一所大學讀書。在宋真高中的時候,那個男生是她的家庭教師,那時候他們就關係曖昧,等宋真順利考上大學,一切自然就順水推舟了。

宋真受傷之後,那個叫陳術的男生來得很勤,看樣子簡直恨不得搬到這裏來照顧女友,所以張倩和薛瞳就狠狠地敲了他幾頓,作為代替他照顧女友的回報。大家都是年輕人,一起坐着吃了幾次飯後,彼此就混熟了。

今天她們一下課,就看見陳術又趁着下課時的混亂溜進學校,正等在宿舍樓下呢。

“我上去了,嘿嘿,熄燈前要回來啊。”張倩是個很識趣的人,絕對不會打擾人家約會。

陳術看着她露出感激的神情,宋真卻好爽地說:“一起吃飯好了,他請客!”

“不用了……”張倩揮揮手,自己上了樓。

她滿心想着,宋真是去享受了一次愉快的約會,而自己卻要去吃餐廳那難以下咽的飯菜,這世界真是不公平啊!可是,沒過多久,宋真卻被陳術背了回來。

“宋真,你怎麼了!”正在寢室中準備吃飯的張倩和薛瞳,幾乎跳了起來。看宋真臉上,身上的泥濘,以及那些被包紮起來的地方,也知道這不是什麼情侶的親熱表現。

“倒霉死了!”宋真大聲嚷嚷着,“我的機車壞了,差點把我扔到別的車的車輪底下!幸虧那輛車的司機機靈……不過我也太倒霉了吧,上次車禍的傷才剛好。”還好,說話中氣十足的,表示沒有大礙。

張倩和薛瞳稍稍鬆了口氣。

陳術把宋真安置在床上之後,皺着眉頭說:“我覺得還是報警吧,這件事很奇怪。”

“為這點小事報警,警察會理你才怪!”宋真滿不在乎地說,“再說,我不是沒事嗎。”

“可是有人在你的車上動了手腳啊,那個修車廠的人很肯定地說,那車子的剎車是被人被人弄壞的!”陳述有點焦躁地說。

“什麼!”張倩和薛瞳從他的話里聽到了不得了的訊息,一起叫了起來。

原來,差點撞到宋真的那輛車的主人正好是一家修車廠的人,看到自己差點撞到人也嚇壞了,連忙把宋真送到醫院,並且承諾要免費幫她修車,只希望宋真不要報警。結果在檢查車輛之後,他們一口咬定宋真的剎車是被人為破壞的。

“他們是不想負責才那麼說的!也只有你才會相信他們!”宋真在床上探着身體說。她的男朋友個性剛好與她相反,總是小心謹慎得過分。

“可是……”陳術緊鎖着眉,“他們何必這麼說,就說是你的剎車壞了不是更簡單嗎。”

“那樣才能嚇唬我們啊!”宋真是個大而化之的女孩,從來不會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也不希望事情往複雜的方向發展。

“可是……”陳術再三猶豫着,終於說,“可是今天上午,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你也遇到奇怪的事?”張倩和薛瞳異口同聲地問。這對情侶還真是有默契,連遇上事情都會選在同一天。

陳術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真真不會相信的,所以……”他這個人和宋真還真是互補,一個風風火火,一個不疾不徐,直到張倩她們都等得受不了了,陳術才終於說出來:“我今天上午遇到一個道士,他對我說我的女朋友最近會有血光之災,所以我才會跑來看真真……我本來也覺得那是江湖術士騙錢的伎倆,並沒有相信,可是怎麼會真的就……而且前些日子你不也出過一次車禍,說不定真的有什麼小人在你身邊作祟呢……我可不是迷信,只是覺得還是小心點好……”

陳術雖然一直在強調自己不迷信,可是大家都看得出來,他根本就是一個迷信的人,這點又與宋真相反。

張倩對於迷信敬而遠之,薛瞳是迷而不信,而宋真則是壓根兒就不信,她是百分之百的唯物論者。

陳術反覆地說他遇見的那個道士言之鑿鑿,說他的女朋友最近有血光之災,而且是因為身邊有小人在作怪,如果不加以防範,肯定會釀成大禍。

不管怎麼說,短短半個學期沒過完就出了兩次車禍,這個幾率確實大的有點離譜,也難怪陳術會這麼擔心。只不過宋真自己完全不信,認為只不過是巧合罷了。

陳術一直待到宿舍要熄燈之前,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張倩代替宋真送他下樓,走到樓梯口,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陳術,那輛車的剎車,你能再帶到別的修車廠去檢查一下嗎?”

陳術恍然大悟:“對啊,找別家修車廠檢查一下,不就知道那輛車的剎車究竟是什麼原因壞了!我怎麼沒想到!真不愧是大作家啊,我馬上就去……”說著,拔腿就跑。

(都幾點了,非得今天去嗎?)不過張倩知道陳術對於宋真的關心,比起自己這個室友來,可要強烈多了,所以還是讓他為宋真去努力吧,他和宋真都會為此感到幸福的。

(有個男朋友真好……)

(不過,那個陳術遇到的道士怎麼會那樣說呢?真的只是為了騙錢嗎?還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道士,張倩就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席杏黃色的道袍在風中翻飛……(不會吧,這個城市裏的騙子神棍不可能只有那麼一個的……)

張倩搖着頭,上了樓。

她不想再去想車的剎車是怎麼壞的,說不定就是自然損壞的,只是那家修車廠的人故意那樣說……反正陳術再去檢查一次之後就會有答案了,現在不要去想了。

陳術真的把宋真的機車弄到了另外一家修車廠去檢查,檢查的結果還是剎車壞了,而且是被人為弄壞的,痕迹太清楚了,按照那些修車工人說的,就是想要搞錯都很難。

有人弄壞了宋真的剎車,想要害她——似乎事情已經有了一個清楚的答案。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的一整天,寢室中的氣氛都很沉重。遇到意外是一回事,可是被蓄意謀害,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宋真那麼爽朗大方的女孩,怎麼可能有人要害她呢?張倩和薛瞳都很擔心,而陳術一直在問宋真是不是得罪了什麼同學、老師,因為那個道長明明就說是身邊有小人在害她。現在,陳術已經幾乎把那道士的話當作真理了。

宋真想破了頭,也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麼人。依她的個性,就算得罪了人,自己恐怕也不會知道。可是就算宋真的個性很直爽,說話有時不管場合和對象,而且喜歡打抱不平,可是這樣的衝突,也還不至於要用弄壞人家剎車的方式來解決吧?

吳靜語因為與她們三個,尤其是宋真,走得不近,因為有機會知道不少別人背後對她們的評價,這時候也不客氣地說了出來,很認真地幫宋真分析:這個人這樣說你,會不會是他?哪(那?)個人那樣說你,會不會是她……看得出來,吳靜語雖然嬌縱任性一點,心地還是很善良的,也很擔心宋真,一直建議宋真搬出去和男友一起租房子住,有男人保護總比較安全。

而張倩和薛瞳則經常陪着宋真,總覺得有個不懷好意的人就在某處盯着宋真;這是個很不好的感覺。張倩胡思亂想着會不會有人在宋真經過時故意從樓上扔花盆下來,在宋真站在樓上時從背後把她推下去,在宋真下台階時從後面踹她一腳……這些雖然都只是小說里的情節,但還是要嚴加防範。

“你們到底有完沒完啊……”宋真痛苦地呻吟着。

她很感激室友們的關心,也很感激張倩和薛瞳為自己做的一切,可這並不代表她能受得了連去洗手間都有人陪同啊……

“你們再這樣粘着我,人家就要以為我們在搞同性戀了!”宋真對張倩她們抗議。她去洗手間的時候,這兩個人居然就一直站在門口等,簡直讓她覺得周圍的讓你的人都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她。

“反正你男朋友不懷疑就可以了。”

“就是啊,同性戀總比沒命好。我們都不在意了,你還嘮叨個什麼勁兒啊。”

張倩和薛瞳毫不客氣地反駁她。還不知道在她車上動手腳的是誰、會不會再次動手,她就已經開始一點警覺心都沒有了,她們兩個不幫她小心點怎麼行?

宋真無聲地長嘆。她真的恨死那個在她機車上動手腳的人了,不但害她出車禍,而且還害她要過這種幾乎是被軟禁、連籃球都不能打的日子。“你對我有什麼意見,有本事出來一對一決鬥啊……”

宋真的吶喊聲在走廊上回蕩着,路過的同學或者側目、或者躲避,或者笑着向宋真打招呼:“想教訓誰啊,加油吧!”

宋真是想加油啊,可是也得找到那個人才行啊。

張倩她們就在這種鬱悶加混亂的日子裏,迎來了期中考。

由於事前準備充足,她們四人對考試都很有把握,特別是一直被嚴密關切的宋真,在這段日子裏被迫用了更多時間在念書上,所以咬牙切齒地發誓要拿下第一名,以對得起自己損失的那些自由。

天氣已經開始轉冷,特別怕冷的張倩縮着脖子,雙手交叉插在袖管里,把所有課本文具都夾在胳膊下,匆匆地在校園中走着。早上,她們四個室友原本是一起前往教室的,後來宋真發現自己忘了帶一本書,非要回去拿,為了不讓她一個人回去,張倩就自告奮勇幫她回了寢室一趟。

(講義氣還真是要付出代價啊。)張倩一邊這樣想着一邊走,這時她並沒有想到,她為了”義氣“要付出的代價可不僅是跑腿和受凍。

就在她經過花壇的時候,風勢忽然大了起來,一根手臂粗的樹枝被風吹得發出一聲“嘎吱”怪響,然後就往正從下面經過的張倩當頭落了下來。張倩只來得及在聽到聲響時抬頭,然後就獃獃地看着那根樹枝砸向自己,根本無法做出別的反應。

“小心!”隨着一聲吆喝,一個人從後面撲上來,雙手摟住張倩的腰,把她拖開。

“碰!”那根樹枝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張倩覺得自己腦子鈍掉了,盯着那根粗大的樹枝過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還被一個人抱着,而對方似乎也因為過於驚訝,一直忘了鬆開她。張倩帶着慌亂,用力掙脫了對方的手臂,回頭一看才稍微放心,因為抱着她的是名女性。這名救了張倩的女子,看來四十歲上下,從身上的打扮研判,應該是學校的清潔工。

“天啊,這也太嚇人了,怎麼不早點處理呢。”那位清潔工看着腳邊的樹枝,抱怨說,“負責的人一個月領那麼多錢,都領到哪裏去了!”

“阿姨,謝謝您了,謝謝您了……”要是被這麼粗的樹枝敲到,不死也重傷。張倩心有餘悸地踢踢那根樹枝,對清潔工萬分感激。

“呵呵,你要是那樣站着不動,頂多被砸到腳,砸不到頭的。”這位清潔工是個爽快的婦人,笑着拍拍張倩的頭,“你們可都是天之驕子,千萬不能在學校里受傷啊!”

“阿姨,我……”

“對了,你們今天期中考吧?要遲到了啊!”清潔工的大嗓門打斷了張倩的話,“趕快,還來得及。”說著就動手推張倩。

“可是我……”張倩還沒來得及問這位恩人的姓名,就被對方推上了往考場的路,回頭看到那名清潔工已經走開了。

這時宣佈考試開始的鈴聲已經響起,要是晚到就會被禁止入場;張倩不想以缺考來為自己大學生涯第一次考試作結。(反正我已經記住她的臉了,學校的清潔工就那麼幾個,回頭再來謝她吧。)張倩這樣想着,跑向了教學大樓。

在她身後,那名中年清潔工婦女正用古怪的姿勢靠在樹上,而且還點起了一根煙。那種架勢要是出現在一個男子身上倒不奇怪,可是被一個中年婦女擺出來,就顯得無比怪異了。

“很有趣……很久沒有這麼囂張的對手……”她嘴裏喃喃低語着,“地頭蛇這個稱呼多久沒被人當面叫了,我都快要記不起來了……既然這麼執着地認定自己是強龍,那就玩玩吧……”

張倩沒有找到她的救命恩人。

折騰了好幾天,她幾乎找變了全校的清潔工,也沒找到救她的那個女人。之後才知道,就在她獲救的當天有名清潔工離職了,她的外貌被同事一形容,倒是和張倩要找的那位很像,可是她是從外地來打工的,已經返家了。張倩找不到她的聯絡地址——像這些打工的,留下的地址大都含糊不清,而這位清潔工據說不識字,所以,留下的地址更是……張倩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簽名,只能苦笑,看來她是沒辦法報答哪位好心阿姨了。

雖然她們這個寢室的成員,在這段時間裏發生了這麼多事,但考試成績出來之後,還是令她們得到了一些安慰:宋真依舊是第一名,薛瞳緊隨她之後,而張倩的成績也依舊在十幾名上下,就連沒怎麼把課業放在心上的吳靜語,也考出了出乎自己意料的好成績。於是在成績公佈的那一天,她們四個決定一起去吃一頓慶祝。

這是吳靜語第一次參加她們的聚會,其實相處久了就會發現,這個女孩雖然任性嬌氣,但是心地不壞,在街邊遇到乞討者,張倩她們都因為對方一看就是職業乞丐而不肯掏錢時,只有他一定會拿一些錢出來遞過去。

“如果討不到錢他們會被那些大人打的。”吳靜語這樣解釋自己明知道是騙子還要給錢的原因,“這不是小孩子的錯。”不過一回頭,她就開始抱怨飯店的服務生這樣不好、那樣不對了。

張倩發現,有時候要認定一個人討厭不討厭,是要看你對對方的了解程度的,至少現在她們三個都覺得,吳靜語是個不錯的室友了。

吃完飯,女孩們的下一步就是逛街。學校門口的商店街還是那麼熱鬧,這段時間為了考試和宋真的人身安全,張倩她們三個都很少出門,省下了不少零用錢,現在考試結束,宋真的事也基本上被她們忽略掉,當然要在這裏大開殺戒了。

一旦開始逛起來,全世界的女性都差不多,就算不買,也樂得到處看看。不過她們四人的喜愛不太一樣——吳靜語喜歡小飾品,薛瞳喜歡看衣服,宋真喜歡看運動服、運動鞋,而張倩則專門逛書攤,特別是一些舊書攤,往往可以收集到又便宜又好看的書籍,尤其是一些在書店裏找不到的舊書,卻有可能在舊書攤上忽然冒出來,那種突然發現寶貝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當那個道士出現在眼前時,張倩正好發現了一本自己想要的書,正要伸手去拿,身邊的宋真卻開始拉她的衣服。

“幹什麼?”張倩一抬頭,看到那個道士出現在眼前,那襲杏黃色的道袍看起來十分刺眼。

張倩趕緊往身邊看看,結果發現就只剩下自己和宋真,薛瞳和吳靜語兩個人已不知道逛到什麼地方去了——其實是她自己黏在書攤上,別人等不下去才走掉的。張倩如果沒有記錯,自己應該是第三次看到這個道士了,可是她十分不擅長認人,所以想找兩次都和她在一起的薛瞳來確定一下。

“兩位施主別來無恙?”道士先行了個禮。

“你想幹什麼?”張倩盯着他問。總覺得這個道士很古怪,不會是有什麼陰謀吧?

“兩位施主,如果我沒猜錯,兩位的身邊已經開始發生“不好”的事情了吧?”道士面帶笑容地問,還把“不好”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張倩皺起眉頭,而宋真已經快嘴快舌地問:“你怎麼知道?”

道士一笑:“我不僅知道,還知道這一切都是前世的因、今世的果,躲都躲不掉的……不過,要是想化解的話……”

“就給你錢對吧?”張倩插嘴。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吧?這種神棍都這樣,最後話題總會繞到錢上。

道士又是一笑,仔細看看,這個道士的年紀不算大,笑起來還是滿有魅力的。他對張倩和宋真說:“談錢多傷感情啊……大家前世有緣,只要你們聽我的,我就能幫你們化解這次劫難。”

“聽你的?”

“對,只要你們照我說的去做,我就能幫你們。”

“包括你叫我們把錢全都給你,我們也要給?”

“……施主,我是說……”

“不用了,我們不相信你……”張倩斬釘截鐵地說。

道士聽她這麼說,依舊是笑:“的確,換作是我,我也不會這樣輕易相信陌生人。這樣吧,要是你們身邊再發生什麼危險,我會再來找你們的,那時你們再決定要不要相信我吧。還有,送你們一句忠告:‘小心身邊的人。’”說完轉身,瀟瀟(錄入zhaojinggm:瀟洒?)地走了。

宋真被他的態度弄得有些半信半疑,看着張倩遲疑地說:“倩……你看他……”

張倩聳聳肩:“你不會相信他了吧?”

“可是他說對了啊,咱們兩個最近的確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你不是考了第一名嗎?那還叫不好的事?”

“可是,譬如說我的機車,那天我因為怕趕不上上課時間,所以停在後面老師們專用的停車棚,有人要弄壞它,除非是……”

“好了,他們這些騙子對每個人都那麼說!我真不明白,你不是唯物論者嗎?”張倩趕忙打斷她的話。聽了宋真的話,其實張倩也是心頭一緊,她知道宋真要說的是什麼:除非是對她的機車很熟悉的人,否則不可能從那些相似的機車中,一直找到老師們的停車棚,並且準確地找到她的車。張倩想到了那天看到的事,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卻若無其事地對宋真說:“那就說明人家想要弄壞得不一定是你的車!也許你是替別人倒霉了!”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可能!就是嘛,我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得罪人嘛!都怪你們太緊張了,還影響到我!我快要被你們三個弄得神經衰弱了!我為什麼差點被神棍騙,也是因為你們——只要能解決這個麻煩,我管他是不是神棍!”宋真說著原因。

“好,都是我們的錯……”張倩嘆口氣。顯然,經過前一段日子的貼身保護,宋真已經認為她們比神棍更令人受不了了,這簡直就是對純潔友情的侮辱。“反正你還沒有淪落到要去相信神棍吧!”

“那倒也是。”宋真也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剛才聽了那個道士的話之後,她心裏就開始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真有人在暗中窺視自己、想要伺機傷害自己一樣。而張倩對道士的斷然否定,卻讓宋真感到一陣輕鬆,因為她們倆個都遇到了危險,所以讓她對張倩有一種認同感,總覺得兩人應該共同進退,所以她相信張倩的推斷。

“我看到薛瞳她們了,走吧,咱們也該回去了。”張倩拉着宋真往前走去。

道士一直注視着張倩她們,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那個短髮女孩很容易被蠱惑,想要控制她很簡單,可是長發的女孩就難對付多了。不僅因為她是意志力堅定、想法不會被輕易影響的人,而且她似乎還有着影響身邊人意志的能力,三言兩語就讓短髮的女孩原本已經開始疑神疑鬼的心恢復正常。

(看來還是要先從她下手,可是她的運氣似乎又好得出奇,幾次都被她輕易躲過。不能再找那些五行小鬼了,乾脆自己動手吧!)道士看着張倩的背影,暗自下了決心。

張倩和薛瞳一起在校園中散步,說說笑笑、不疾不徐的,反正這次考試她們的成績都很好,所以也就不知不覺放鬆下來,對於那些可上課不上的課就採取隨緣的態度。天氣轉冷,其實不去上課的話,像她們這種平時不太出校門的學生,也沒什麼好消遣的地方,不過張倩因為前面一本散文集出得順利,現在熱切進行着創作,很想再接再厲推出第二本書,薛瞳索性陪着她整天在圖書館看書、查資料,或者幫她打稿子,也懶得去聽課了。

“倩,有句話我想說很久了……”

“什麼?”張倩一邊樂呵呵地捧着一個烤得熱騰騰的地瓜,一邊問。學校向來嚴格禁止小攤販進入校園,真不知道這個賣烤地瓜的有什麼通天本事,居然推着那麼大的烤地瓜攤混了進來,便宜了最喜歡吃烤地瓜的張倩。“你真的不吃啊?那我就不客氣啦?”真不明白薛瞳為什麼對地瓜這麼好的食物深惡痛絕。

“你真的覺得這樣即興創作就能寫出好作品嗎?”薛瞳厭惡地看了一眼地瓜,(怎麼會有人喜歡吃這種東西呢?)

“什麼意思?”聽她要說的是關於自己作品的事,張倩也認真了起來。

“我是不懂寫作的事,看的書也不多,可是我真的覺得,你這樣為了出書而一個勁兒地硬寫,寫出來的作品……不如你以前的那些作品好。”薛瞳也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說出口。

張倩寫好了的作品,總會先給朋友們看看,請大家給建議。可是說真的,不管怎麼樣,大家都會先稱讚幾句,然後再婉轉地提出一些意見。這類評論是建立在已經認定那是好作品的情況下,所以其公允程度實在不好說,張倩自己也常因為這樣而擔憂。今天薛瞳說的,就是她對張倩近期作品的真實看法了。

張倩聽了薛瞳的話,愣在那裏。從來沒有人這麼直接地對她說“你的作品不好”,可是她也知道,薛瞳現在說的,正是別人也想到,卻不願意當面對她說出口的評論,雖然一時難以接受,可是張倩知道,自己需要好好想想。

“我說得不對你可別生氣啊……你寫的散文其實都很好,只是最近寫的,沒有以前那些有靈氣了……不是,我是說,不如以前那些觸動人心……也不是,我就是覺得,你最近寫的雖然詞句很優美,但是……”薛瞳覺得自己這麼直接,可能會傷害到對寫作那麼執着的張倩,於是想要婉轉解釋一下,但是越是想要解釋,就越是說不清楚。

張倩看了她一眼:“你就別在那裏越描越黑了……這樣吧,你把這個地瓜吃了,我就原諒你,怎麼樣……嘿嘿,我這麼謙虛地接受批評,還給你吃我最喜歡的點心了哦,你不會拒絕我的好意吧……”說著,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把手中的地瓜遞了過去。

“不要……”薛瞳痛苦地看着張倩。

“那我就不原諒你傷害我純潔的心靈!”

“我給你建議,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吧!”

“我就是在感謝你,才把我最喜歡的零食雙手捧到你面前啊。你不接受,就會傷害到我純潔的心靈……”

“算我數不過你,反正我不吃……”薛瞳轉身就跑。她發現,和張倩這個作家講道理是一件愚蠢的事,在體力上贏過她才是正確的選擇。

張倩立刻追了上去。

聽了薛瞳的話,她明白自己現在應該好好整理一下思緒,也該好好回味一下自己的作品,而不是急急忙忙地埋頭寫作,所以就在校園裏和薛瞳追逐玩鬧了起來。

她們打打鬧鬧的,那個烤地瓜早已因為涼透而被隨手扔在一邊,可憐了某個為了讓張倩能夠在前往圖書館的路途中吃到烤地瓜,而費力把小販引進來的人。

張倩追着薛瞳轉了幾圈,終於跑不動了,呼呼喘着氣站地站在在路邊(錄入zhaojinggm:多了一個“在”?),可是薛瞳卻沒有等她,一轉眼就消失到樹叢後面。

“真沒義氣啊,沒看見我跑不動了……”張倩站了一會兒仍不見薛瞳回來,只好慢慢走着,跟了上去。

轉過眼前的樹叢,一邊就是操場,除了幾個正在打球的男生,一眼望去空蕩蕩的,看不到什麼人影,薛瞳當然沒再往那邊走。另一邊則是學校的大禮堂,平時除了有演講或大型活動之外,一般都沒在使用。張倩往禮堂的方向張望了一下,發現大門居然開着一條縫,不僅皺皺眉頭,薛瞳不是跑到這裏面去了吧?

真是的,黑壓壓的,跑這裏面幹什麼啊?

大禮堂平時老拉着很厚的窗帘,有時候也被當作電影院使用,所以這些窗帘總是把這座禮堂遮得嚴嚴實實的,無法從窗戶進來一絲光線,從門口更是看不見裏面的情形。張倩小心翼翼地把那扇門又推開一些,往裏面張望着。

大門在被推動的瞬間發出了一記沉悶的響聲,再加上門後面撲面而來的黑暗,令張倩止步不前,站在門口往裏面叫着:“瞳,你在裏面嗎?”她對着漆黑的禮堂大聲叫喚,面對那黑暗中的空間,她極度不想進去。

“我在……在……在……”一個似是而非的聲音帶着迴音傳來,扭曲成古怪的感覺,張倩甚至無法分辨那是不是薛瞳的聲音。

“瞳!你在哪兒?”張倩伸手在門口附近的牆上亂摸,卻怎麼也找不到燈的開關,“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你進去幹什麼啊!”真不明白,烤地瓜真的可怕到那種程度嗎?

“我在……在……前面……好疼啊……”裏面的聲音變成一聲低呼。

“瞳!”她不會是受傷了吧?這裏面一團漆黑,不知道撞到什麼地方了吧?張倩馬上着急了,拔腿想要衝進去。

“同學,你在這裏幹什麼?”

一隻手忽然搭到肩上,把張倩嚇了一大跳。她回過頭,看到身後站着一個男生,雖然叫不出對方的名字,可是那張英俊的臉孔看來十分眼熟,應該在校園中見過,似乎是上一屆的學長。

“學長,我同學在裏面,她可能受傷了!”張倩正擔心自己一個人無法找到受傷的薛瞳,現在有個男生在,於是連忙向他求助。

“你同學,誰呀?上課時間還在裏面幹什麼?這門一向是鎖着的,她怎麼進去的?”男生半信半疑,提出了一連串問題。

“可是她真的在啊。瞳,你在哪兒?”張倩又往裏面叫了一聲,想要證明。可是卻只有她的聲音在禮堂里回蕩着“在哪兒……哪兒……”,薛瞳這次並沒有回應。面對裏面一片寂靜,張倩焦急地叫:“她一定是出事了,我去找她!”

男生一把拉住她:“總開關在大布幕後面,你這樣進去也找不到人啊。等等,我去把燈打開;這裏太黑了,小心你也受傷。”說著,就搶在前面快步往裏面走。

“學長,你小心點。”

“沒問題!”男生作了個故作瀟洒的動作,幾步就走進禮堂里去了。

張倩想了想,還是跟在男生後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禮堂門口附近還有些亮光,再往前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真不明白,一個禮堂為什麼要用這麼厚的窗帘擋住光線,根據張倩入學以來的經驗,這裏很少用來辦電影欣賞之類的活動,簡直就是故意給別人製造麻煩。她邊在心裏抱怨着,邊摸着座椅往前挪動,一直呼喚着:“瞳、瞳……”漆黑中,只有自己的聲音回蕩,薛瞳和之前走進去的那個男生都不知道為什麼,一點聲響也沒有,讓她產生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詭異感覺。

突然有什麼碰了一下她的手臂,那種感覺就像有人擦肩而過時的手臂摩擦一樣。

“誰?瞳?學長?”張倩問着,並快速轉向那個“人”的方向。在那唯一有光線的門口,她依稀看見一個影子一晃,沒入了外面的亮光中。對於相對黑暗的禮堂來說,門口那邊正好迎着陽光的光線太明亮了,以至於張倩甚至沒看清楚那個人影是男是女,那個人影就被光芒吞沒了。

這時,禮堂最前面的舞台傳來稀里嘩啦的巨響,其中似乎還摻雜着一陣低叫。

“怎麼了?瞳,你怎麼了……”張倩因轉身太急而沒站穩,撞上一排座位跌倒在地,急得大叫起來。

就在這時,整座禮堂隨着幾下燈泡的閃動,所有燈光都亮了起來。

“學妹,你同學在哪兒呀?喂,你怎麼了?叫你燈亮了再進來嘛!”那個男生站在舞台上大聲嚷嚷,迴音使得整個大廳都聽得很清楚。他從舞台上跳下來對張倩說:“你看,除了咱倆沒別人吧,我就說你那個同學不在這裏。多危險啊,幸虧進來開燈的是我,要是你的話,這一下子就砸在你身上了!”他說著,伸手一指,這時張倩才看清楚剛才那聲巨響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應該是禮堂舞台上的照明燈吧。只是現在已經摔得不成樣子了,就連鋼架也一起摔了下來,呈現扭曲的狀態。那麼大的一排燈帶着架子摔下來,要是摔在人的身上……

張倩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小說中,被舞枱燈砸死在舞台上的犧牲者們。

那個男生還在說著:“……幸虧我以前練過啊,我告訴你哦,我剛才身手可敏捷了,一個鷂子翻身,再一個就地打滾,再來一個……”

張倩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只覺得難以形容地害怕,想着想着,不由哭了出來:“我、我……學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要是你因為幫我的忙受了傷,我真是……”

“呵呵呵呵,沒關係、沒關係,為了美女,就算受點小傷又有什麼關係呢。更何況那麼一點小狀況,怎麼難得倒我呢,像我這樣英明神武的人,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這個男生顯然是屬於那種不經誇的人,一稱讚感激他,他就立刻變得不知道自己幾兩重了,在那裏飄飄然地自吹自擂起來。

張倩知道,幸虧剛才走上舞台去尋找電燈開關的人不是自己,不然,那燈是一定打中她的。那個道士說過的“血光之災”幾個字浮上心頭,令她沒有來地打了個寒戰。

“學妹啊,看在我為了你差點受傷的份上,打個商量吧?”那個男生忽然湊上來說。

男生鬼鬼祟祟地看着周圍,小聲說:“我忽然想起來,你說這燈壞了,學校會不會算在我們頭上?”

“啊?”

“我們可是未經許可就自己跑進來的,萬一學校以為是我們故意弄壞的,怎麼辦?”

有人會去故意弄壞這個嗎?不過張清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這個可能也不是沒有,畢竟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無理可講的,就好像自己現在莫名其妙被人算計一樣。

“學長的意思是……”

“我們溜吧,反正也沒人看見我們進來,就讓他們以為是燈自己掉下來的好了!”男生熱情地建議。

“可是薛瞳她……”

“這裏根本沒有人嘛,有人早就出來了……”

張倩顧不得聽他的羅嗦,自己在禮堂里四處尋找起來。

現在禮堂被燈光照得通明,站到舞台上可以清楚看見每個角落。整座禮堂都空蕩蕩的,哪裏有薛瞳的影子。

男生一直跟着她,嘮嘮叨叨地說著:“我說沒人嘛,你掀布幕幹嘛?你同學若鑽到裏面去的話,早就悶死了。喂,沒人,咱們走吧,被老師發現可就死定了。”

張倩臉色煞白的說:“可是我有聽見她的聲音啊!我真得聽見她在回答我!”

“也許是迴音,你聽錯了吧。總之快走吧,走吧,回你們教室、宿舍看看,也許已經回去了呢。我得去把燈關了,免得被逮個正着!”他把張倩往外推着,看起來真的很擔心會被當作弄掉舞枱燈的嫌疑犯。

張倩已經看清周圍確實沒有薛瞳的身影,再說,她要是真在這裏,發生這麼大的騷動,早就該出來了;就算受了傷出不來,也該弄出些聲音,看來薛瞳是真的不在這裏。

(那些聲音是什麼?)那些在張清詢問時的回答聲,分明就是想要把張倩引到禮堂里來的,那究竟是什麼人發出的呢?是不是就是那個在燈亮之前與張倩擦肩而過的人呢?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張倩心裏充滿了疑惑,可是看到那個男生已經轉到布幕後面去關燈,只好快步往門外走去,她可不希望再待在這黑暗的禮堂中了。在張倩走出禮堂大門之後,身後的燈火驀地熄滅,禮堂重新陷入黑暗。她茫然地站在那裏,看着黑暗的禮堂內部,竟然不知道自己剛才經歷的是真還是假。

“倩……倩……”

張倩順着聲音一抬頭,看見薛瞳遠遠跑來,邊跑邊對她揮着手:“倩,你在這裏什麼啊?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薛瞳,你怎麼在這裏?你……沒有到裏面去?”

薛瞳愣了一下:“我到那裏面去幹什麼啊?倒是你,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害我到處找不到……”她皺皺眉頭,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

“可是我剛才叫你的時候,明明聽見這裏面有人回應……算了,找到就好了……”張倩也不知道怎麼告訴薛瞳說剛才那些奇怪的事,只好這樣說。

“我們還是回去吧,也許可以趕上第二堂課。”薛瞳已經沒有玩鬧的心情了,這樣建議着。

其實張倩現在心情也和她一樣,於是連忙點頭,不過隨即想到那個男生還在禮堂裏面沒出來,於是說:“我向學長打個招呼……學長,我找到我同學了,謝謝你了,我們走了哦!”她站在禮堂門口對裏面吆喝着。

“掰掰……別出賣我,不然說你是我的同夥……”那個男生的聲音從裏面傳來——看來他最在乎的就是這個,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在裏面湮滅證據呢。

張倩雖然對他很感激,但是看到對方根本就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很希望馬上消失一面連累他成為嫌疑犯的樣子,加上張倩也覺得剛才就是自己連累了人家,心想還是別再給對方增添更多麻煩好,於是和薛瞳一起離開了。

“裏面是誰啊?”

“一個學長。他看我在找人,於是主動幫忙進去看看。”

“說不定有企圖哦,呵呵呵呵……”

“你這人怎麼這樣……”

張倩她們走遠之後,那個男生才搖搖擺擺地走了出來,一臉無奈地自言自語:“可惡的傢伙,倒是逃得很快……”

要不是張倩擋在那裏,他當然不會讓對方這麼輕易跑掉,課就是因為張倩跌倒,讓他不自覺地轉了回來。雖然明知道她不會受什麼傷,可還是無法讓她獨自待在這裏。

(不過那個傢伙,他的目標是張倩嗎?)

他皺起眉頭,一段十幾年前的記憶浮上了心頭。

(那時候,在鏡若把那個靈魂從地府帶上來的時候,不就有個道士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嗎?)

那麼,他的目標一開始就是張倩嗎?還是有別的陰謀?

(真是個有意思的世界啊,從來就沒有安寧的一天……多有意思啊……)

他這樣想着,懶洋洋地伸個懶腰,然後消失在原地……

張倩看着手中的杯子發獃。

裏面有什麼東西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一直不長眼的蒼蠅剛在杯沿上停了一下,就彈動着腿死掉了。

(人喝了也會死掉吧?)張倩想着這樣明擺着答案的問題,抬頭看向剛剛把杯子遞給她的薛瞳。薛瞳手裏也拿着一個杯子,她們兩個借用隔壁寢室的微波爐熱了兩杯牛奶,正準備喝。

“瞳,你最好別喝。”張倩說。

“怎麼了?”薛瞳不解地問。

“蒼蠅碰了一下就死了。”張倩指指杯子。

(有毒。)薛瞳的眼睛這樣說著,可是嘴微微張着,卻沒有吐出聲音。

這兩杯牛奶是張倩倒出來,然後薛瞳拿去對面寢室加熱的。現在她們倆個面對面地看着對方,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張倩終於開口說:“那一天,你沒有進禮堂嗎?可是我聽到裏面有你的聲音,要不是有位學長幫忙,禮堂舞台上的燈光設備砸下來,就會正好砸在我身上了。”

“哪一天?”薛瞳思考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用帶着顫抖的聲音說,“那天我明明看見你進了操場邊的廁所,我叫的時候明明有人回答,可是等了很久,進去看的時候卻沒有人。廁所地上有很多水,我滑倒了,然後……那裏有一塊很大的碎玻璃,碎玻璃尖就朝着我……要不是那天打掃的阿姨因為有事遲到了,正好在那時候打掃到那裏,一把拉住我的話……”

(要是沒有人拉住她的話……)張倩不敢想像,那塊尖尖的碎玻璃會對薛瞳造成怎樣的傷害。

“還有宋真的機車被動手的那天,她是把車放在後面的停車棚里……我看見你從那裏走出去……”

“前幾天我下樓梯時,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回頭時看到的背影很像你……”

她們倆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交換了很多對方不知道的訊息。聽着那些可怕的事情,以及可怕事情的元兇竟然指向自己時,她們倆個都感到身上發冷,不由自主地向對方靠近。

“幸好我沒有懷疑你……”薛瞳心有餘悸地看着張倩。

張倩點點頭說:“我……我也是……”

其實也不是沒有懷疑,畢竟一次又一次,讓自己遇到危險的元兇都指向同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自己這麼親近的人,心裏充滿的猜疑和警惕簡直難以言表。可是,就是因為那些跡象都太明顯了,明顯到讓人不得不想到她會這麼笨嗎?會留下這麼多破綻嗎?會在一次又一次失敗之後,還不接受教訓嗎?

張倩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有人想故意讓自己去懷疑薛瞳,仔細想想,那些想要加害自己的手段其實很拙劣,與其說是想害自己,不如說是想要引導自己去懷疑薛瞳。

看來薛瞳也有同樣的看法。

今天這杯牛奶,她們倆個不論誰喝下去,都會懷疑是對方動了手腳,要是一起喝下去的話,她們大概會懷疑宋真吧?因為牛奶是宋真買回來的。

究竟是誰想要她們彼此懷疑呢?這樣做對那個人又有什麼好處呢?張倩和薛瞳不由得都想到了這個問題。

她們都知道,只要把牛奶送去化驗一下,就可以知道這裏面究竟放了什麼,說不定警方會因此介入,然後就可以查出犯人。可是看着那兩個杯子,她們兩個卻都沒有提出這個建議,最後還是雙雙站起來,拿着杯子去洗刷乾淨。

不知道為什麼,她們似乎都有種預感,即使去調查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那個神秘人物似乎就在她們身邊,但是想要找出來卻是不可能的。她們兩個都相信世界上有神秘現象,可是卻都不相信有一天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們該怎麼辦?”薛瞳看着張倩,不安地問。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這個周末宋真和吳靜語都各自回家去了,寢室中只剩下她們兩人。可怕的事情一旦開始琢磨,就會覺得越來越可怕,想到意圖加害她們的人可能正在窺視她們,隨時準備下手,薛瞳就感到如坐針氈。

“我覺得,每一次都會有人來幫助我們,也不僅僅是因為我們運氣好吧?”張倩這樣想着。

這幾次的出事,她們都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才化險為夷,這似乎說明了不僅有個神秘人物或力量想要害她們,還有一個相對應的神秘人物或力量,正在暗中保護她們?

聽了張倩的設想,薛瞳皺着眉頭考慮了半天才說:“總覺得,不太可靠的樣子……會是你或我是什麼聖女轉世、神女下凡,於是有些邪惡勢力想要害死我們,但同時也有正義的力量在暗中保護咱們?”

張倩嘆口氣,點點頭。她是真的這麼覺得,好像每次她遇到危險時,總會得到莫名的幫助,而那些幫助她的人看起來都毫不相關,卻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然後又悄然消失,再也尋找不到,這讓張倩不得不和自己莫名遇到危險的事聯想起來。

薛瞳倒是想得開,躺在床上對張倩說:“要不然我們就什麼也不做,反正有正義使者在保護我們。”

張倩繼續嘆氣,把自己的命運託付在別人身上,還真是糟糕透頂的事。不過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就算報警,警察也沒辦法處理,這是張倩和薛瞳達成的共識。

“倩,你為什麼沒有懷疑我?”薛瞳躺在床上,反正也睡不着,就和張倩閑聊着。

“你呢?怎麼不懷疑我啊?”

她們兩個人的處境在這段日子裏基本上是相同的,其中一個不懷疑另一個已經是很難得,竟然兩個人彼此都不起疑,就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因此她們兩個都不斷地想着:“經歷了那麼多事,她怎麼不懷疑我呢?”

“因為你很聰明啊,你不會用那種笨方法的。”在薛瞳看來,寫書的人都很聰明,不會採取那麼笨的方法對付人,要是張倩想要對付自己,一定會用更聰明的辦法。

(這個理由還真是……)張倩嘆口氣。

“你呢?你怎麼沒懷疑我?”

張倩沉默片刻,才回答:“剛開始是懷疑過的,可是後來……”後來因為那些線索太明顯了,反而讓她對自己的懷疑產生了懷疑。張倩不喜歡被別人牽着鼻子走,她很細心、也很多疑,所以最終沒有把薛瞳列為嫌犯,只能歸結於自己比別人更加多疑了。

“倩,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薛瞳大概把張倩沒說出來的話當成是張倩對她的信任,所以很真誠地這樣說。

張倩沒有解釋真正的原因,倒是因為薛瞳的信任而感動。

“其實我一直沒有什麼朋友,你們也應該看得出來……”剛進入大學,在新環境裏,幾乎每個學生都會收到高中好友的來信或拜訪,可是張倩一直很安靜,她家就在大學這區,卻從來沒什麼朋友到學校來找過她。

“真是沒眼光,你這麼好的人……”薛瞳對張倩以前同學們的眼光嗤之以鼻。

“我以前是很古怪的人……”

“其實你現在也很古怪哦……”薛瞳毫不客氣地實話實說,“不過古怪並不妨礙交朋友啊。”

張倩無語,片刻之後才問:“你這麼實話實說,以前朋友也不會多吧?”

“呵呵呵呵……”薛瞳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

張倩以前確實沒什麼朋友,她很清楚這一切問題都出在自己身上,因為個性的問題,從小學到高中始終沒辦法和同學們有深入的交往,所以到了大學,她才努力想要改變這個現象。現在應該說她的努力有了回報,像薛瞳和宋真都已經算是朋友了,另外和吳靜語等其他一些同學也處的很好。可是在交到了朋友之餘,卻又遇到了那麼多事,難道這就算是代價嗎?

“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是朋友嘛……”薛瞳對張倩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我都沒什麼朋友,也許真的是因為我這人有時候太愛說實話了吧?反正現在你已經是我朋友了,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願意聽實話的人嘛。”

張倩笑笑。她可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願意聽實話的人,只是她比較理智,知道去分辨別人說出的難聽話對不對。“我根本不合群,和別人的共同語言很少。”張倩交朋友最大的障礙,就是她的喜好和女孩們喜歡的流行東西有很大差距,以至於她和同年的人在一起時,經常沒什麼可以聊的話題。

“你應該去嘗試一下別人都喜歡的事物嘛,免得讓自己顯得那麼不合群。”薛瞳建議。

“可是我真的不喜歡那些啊。”張倩皺眉說。

張倩對什麼化妝品、名牌、明星……這些東西,都提不起興趣,這是天生的問題,也不是自己想去喜歡就能喜歡的。

“你從來都不去嘗試,當然喜歡不起來。要不這樣,從明天開始我犧牲小我,陪你開始培養興趣。我們從逛服飾店開始進行,怎麼樣?”說著,只見她兩眼閃閃發光,顯然對自己的提議十分期待。

“不要……”

薛瞳她們一逛起服飾店來,都是以天來計算時間的,也就是整天逛,當天沒盡興,第二天曠課也要繼續,張倩可承受不起那樣的折磨。

“要不去看包包吧,我知道有家店在大減價……”

然後就會因為便宜買下一堆沒用的東西,再帶着未盡的熱情,沿着那家店往四面逛下去,直到天黑……

“不要……”

“你這人怎麼不能爽快地接受別人的好意呢……不然帶你去看演唱會。”

“群魔亂舞的……好了,別那麼惡狠狠地瞪着我,下次陪你去看演唱會!”

張倩知道今天不接受薛瞳的好意是過不了關了,不管怎麼說,人對事物的欣賞與否是會受到環境影響的,張倩天天在寢室里接受薛瞳她們的熏陶,天天聽那幾個薛瞳她們喜歡的明星的歌,現在都能隨口哼唱幾句了。至少現在張倩覺得自己也很喜歡其中一些歌了,只不過她始終記不清楚演唱者誰是誰,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花錢去看那明顯效果不如cd的演唱會,可是在薛瞳她們的嗜好當中,這也是她最能接受的一種了。

“什麼叫你陪我啊,是我陪你,知道嗎?所以你要出錢請我去!”薛瞳宣佈。

“我花錢去看我根本不想看的演唱會,還要請你?”張倩掏出小鏡子看看,自己長得不像冤大頭啊。

“這才叫偉大的友情啊……”薛瞳從自己的床上扔了一張某明星演唱會的宣傳海報給張倩,還附帶着售票專線和價目表。

她根本就是早有預謀的。

張倩正要反抗,卻聽見薛瞳的鼾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算了,也許自己真的應該開始嘗試和別的女孩子一樣,喜歡一些別人看來正常的東西了。“那我們說好了,一起去看演唱會,我請客。”

薛瞳的鼾聲停止了片刻,然後繼續響起——看,果然是裝的吧。

張倩想着在自己和薛瞳身上發生的那些怪事,想着那個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想要害她們和想要保護她們的人,然後在自己種種千奇百怪的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也進入了夢鄉……

就在張倩和薛瞳達成共識,一致認為有人在故意搗鬼,想傷害她們並讓她們互相懷疑,所以她們要更加緊密團結,最好形影不離之後,又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薛瞳,你最好說清楚,你到底想幹什麼!”宋真像頭憤怒的小獅子般盯着薛瞳,惡狠狠地說。

現在時間已經是中午,原本張倩和薛瞳好好地在寢室里吃午飯,宋真忽然闖了進來,指着薛瞳說了上面那一番話。

“真真……”早上沒看見她,還以為她因為家裏有事沒有返校呢,不知道現在怎麼會這樣怒氣沖沖地出現。

宋真拉住張倩,指着薛瞳對她說:“倩,我現在明白了,一切都是她在搞鬼——我就是說你,不要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薛瞳茫然地看着宋真,然後又看着張倩,半天才說:“又是……那些事情嗎……”

“真真,你坐下來,慢慢說、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張倩勸着宋真坐下來問。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過去發生的那些倒霉事,其實都是她在搗鬼!現在仔細想想,出車禍那次,根本就是她在背後把我推向汽車的。機車壞的那次,也是她弄壞的,因為她經常借我的車騎,最熟悉那輛車了。”宋真憤憤地說著,手指始終指着薛瞳。

張倩勸她說:“雖然也有這種可能,可是這只是你的猜測,也不能這樣就說瞳要害你吧?你們又無冤無仇。”

“這次可是我親眼看見的!”宋真對張倩說,“前幾天,你在上體育課時差點被標槍投中的事,你還記得吧?”

張倩點點頭,那次忽然飛來的標槍,讓張倩突然明白標槍在古代戰場上的確是一種具有殺傷力的武器,要是那隻標槍真的“命中目標”——張倩的腦袋——張倩毫無疑問將成為新時代里,犧牲在這種兵器下的第一個亡魂。幸運的是,正好有一顆足球被踢飛過來,撞在那根標槍上面,使得標槍的角度出現了一些偏差,最後是貼着張倩的肩頭飛過去,重重地扎在地上。不過到最後,老師和同學們也沒有找出是什麼人在操場上胡亂投標強,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至於那些在踢足球的男生,倒是個個爭着說是自己把足球踢得那麼准、英雄救美的。

“我沒看見是誰投的標槍,但是我看見之前薛瞳在存放標槍、鉛球的地方走來走去,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她在那種地方幹什麼。”宋真繼續說。

“可是……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可能把標槍投得那麼有力,瞳一定是剛好走過那裏。”張倩知道,按照宋真的個性,這時候就算說出自己和薛瞳那些分析,她也不會相信,所以只說明了事情的不合理性,讓她自己去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

宋真聽了這個理由,愣了一下,但還是接著說:“前天我回家的時候,發現我的機車又壞了,而且這次我肯定是她弄壞的,因為修車的時候,我發現了這個夾在車輪中。”說著,把一顆石頭磨製的小珠子扔了過來。

薛瞳原來有一串手鏈,是用彩色石頭穿成的,這種手鏈已經不流行了,可是薛瞳就是喜歡,整天帶着。就在星期五的時候,她說手鏈斷掉了,自己拿了彩色絲線在寢室里穿綴,張倩她們都有看到。

“什麼走路時忽然斷掉,根本就是在對我的車子動手腳時扯斷的吧!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不服的話就拿出你的手鏈來,看看上面和這個一樣的珠子還在不在!”

“我……”薛瞳不安地摸着手腕。

不用問,那顆珠子肯定不在。

“真真,也可能是她的手鏈斷掉以後,那顆珠子就被別人撿走了,然後故意放到你的車上。”

“倩,你怎麼還幫着她說話啊!”宋真對於張倩的黑白不分很是不滿。

“可是這些都只是推測,不是嗎?瞳自己這些日子也遇到不少危險的事啊,總不可能是她自己害自己吧?”

“那些事還不是她自己說的,說不定就是用來迷惑人的呢!”宋真對自己認定了的事很是執着。

“真真,也有我們親眼看見的。”張倩認真地提醒她,“我們不要這樣輕易懷疑身邊的人好不好?跟你說實話,昨天我們兩個要喝的牛奶里有毒,那些牛奶都是你買回來的,不是嗎……可是很顯然的,我們不會因此就懷疑你。”

宋真聽了以後,露出大吃一驚的神情,可是很快就說:“你怎麼知道不是她故意在自己的杯子裏也放了毒藥,好逃避責任?”

事情就是這樣,一旦產生了懷疑,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把一切事情都往自己的懷疑上推理,使原本就懷疑的事越看越可疑。

張倩自己就是個多疑的人,當然很明白他人的疑心是怎麼回事,可是張倩又比別人疑心重一些,會想到事事都明顯地指向一個目標,既然自己不是一個推理天才,對方又不是一個弱智者的話,這種事是不是更值得懷疑?

但是宋真不這麼想,她已經認定薛瞳就是那個一直在背後搗鬼的人,並且因為張倩的不明是非而焦躁不安,一個勁兒地想要說服張倩相信薛瞳就是元兇,張倩同樣也想要說服宋真再仔細考慮一下事情的細節。可是她們兩個在這個問題上根本就找不到溝通點,所以越說越沒有交集。

終於,急性子的宋真扔下一句:“你等着吧,不識好人心,被她害了再來找我,我也不管你了!”說完,摔門走了。

張倩揉揉太陽穴,頹然坐下,看着一直不開口的薛瞳:“宋真那邊的害人線索都是你,我這邊的也是你,而你那邊呢?只有我嗎?還是也有她的份?”

薛瞳茫然地說:“也有她。”

張倩思索着說:“也就是說,那個幕後真兇真正的目標是你,他很可能是為了害你才計劃這一切的。既要處處給你設圈套,又要讓你開始懷疑身邊的朋友,甚至還要朋友們都懷疑你……”

薛瞳默然,很顯然,張倩說的一點都沒錯。

“你和什麼人有深仇大恨?要不然他怎麼會採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對付你,不僅僅要傷害你,還要讓你失去所有人的信任,被人懷疑。”

薛瞳還是不說話。

“你好好想想,有什麼大仇人嗎?”張倩提醒她去回憶過去的經歷。

薛瞳想了好久,搖了搖頭。

張倩無奈地站起來說:“我去看看宋真。”便走了出去。

薛瞳看着張倩的背影,苦笑着:“現在宋真已經和我鬧翻了,那麼他的目標也就只剩下你一個了,你自己要小心才是真的……”

她的自言自語並沒有傳到門外的張倩耳中,但是張倩還是在走廊上止住了腳步,回頭看着寢室的門,過了一會兒才快步走開。

天色漸漸黑下來,張倩看看手中的書,搖搖頭,知道自己不可能老是這樣逃避,不管怎麼樣,總是要回寢室的。

她中午出來之後,本來是想要去找宋真的,可是追到樓下沒看到宋真的影子,想起宋真的朋友多,也許是因為心裏不快,到別的寢室去找人傾訴了。想到宋真把推論告訴別人之後薛瞳的處境,張倩就感到心煩得厲害。正是因為這樣,令她不想回寢室去面對薛瞳,於是跑到圖書館去看書,圖書館要關門時,有帶了書跑回教室里看,一直讀到個時候,連晚飯都沒吃。

張倩揉着脖子走出教室,發現前一陣子因為考試在即總是人滿為患的教室里,又變得空空蕩蕩,一路走過來,幾乎所有教室都暗着,整條走廊上的感應燈因為她走過的腳步聲而亮起,緊接着又在她身後熄滅。

這種情景,喜歡在無人的教室里安靜讀書的張倩經常經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她卻因為這個情景而感到一股寒意。

(大概是因為自己心裏總是在想着一些不好的事情吧?)張倩這樣安慰自己。

教學大樓雖然空蕩,可也不是一個人都沒有,比如說張倩現在經過的教室,裏面就有個男生在埋頭讀書。張倩從窗外經過,看到他正伸着懶腰站起來,大概也要離開吧。

張倩看到同學之後,對自己剛才的心悸感到好笑,這裏又不是空無一人,能遇到什麼事?她加快了腳步,不想和不認識的人一起走。

就在她最後一眼掃過那間教室、那個同學的時候,卻看到了令她震驚的情形。

她看到那個男生,在伸過懶腰之後,竟然活動着脖子,然後把自己的頭拿了下來,轉了個方向,又放回脖子上。

那只是一眼之間的事,等張倩開始思考時,她已經走過了那間教室。

(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麼?)

(不,不可能有那種事情的。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的。)

張倩雖然在心裏這樣反覆地告訴自己,可是她沒有再回頭去看個仔細的勇氣,而是捂着胸口站了片刻,便加快腳步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張倩不想知道身後的教室里有什麼,也不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她只想快一點離開這座教學大樓,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

走過一間又一間教室窗外,張倩終於感到不對勁。

她剛剛待的教室與樓梯之間的距離,也不過相隔了五、六間教室,可是剛才她走過的那些教室,已經不止這個數目了。

張倩止住腳步,看着眼前這間開着燈的教室。

教室里也有一個學生孤單的身影,一個背對着窗戶的女生,正慢慢地轉過身來。

薛瞳——應該說是一個和薛瞳一模一樣的女生。

張倩看到這個人,心反而安定不少。至少她知道這個“人”是針對自己出現的,總比遇到莫名其妙的情況,還想着與自己無關來得乾脆。

於是張倩站在那間教室窗外,看着“薛瞳”往自己這邊走來。

她感到自己緊緊握着的手變得冰涼,可是確確實實忍住了,沒有後退半步。

“薛瞳”看着眼前這個少女無畏的眼神,心裏感到煩亂。本來他的目的,不過是想要這個少女受到一些傷害,讓她能夠按照自己的計劃走下去,成為自己接下來行動所需要的棋子,可是這個女孩心志堅定遠超出他的想像。他從來沒遇過能夠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還對身邊的那個嫌犯沒有懷疑的人類,也沒想到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人類可以這麼冷靜地看着自己,眼神中甚至帶着一絲冷酷。

他有些不知道要怎麼處置這個女孩了。

站住這個少女身後的那個男人不是好對付的,他知道自己幾次的試探已經觸怒了對方,要是再進一步,與對方發生衝突已勢所難免(錄入zhaojinggm:原文如此)。可是在這種時候與那樣難纏的對手發生衝突,實在非他所願。

“你究竟想幹什麼?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張倩看到對方不說話,也沒有行動,於是主動問,“既然有這樣大的本事,卻在背後鬼鬼祟祟的,不是很讓人瞧不起嗎?”

“薛瞳”已經走到了窗戶邊,隔着窗戶看着張倩。

那種毫無生氣,卻有着陰森鬼氣的眼神令張倩心寒,卻還是直視着對方:“你究竟是人是鬼?我或薛瞳、宋真,和你有什麼恩怨?”

“薛瞳”看着張倩,心裏終於定下了決心。(自己這麼多年的計劃不能白費,這麼多心血也不能付諸東流,眼前這個女孩就算有再大的靠山,也顧不得了。反正事成之後自己就要帶着“她”遠走高飛,這女孩的靠山也未必找得到。)

“你我沒有冤讎。要怪,就怪你交錯了朋友吧。你的好朋友薛瞳,你去恨她吧……”說著,他往張倩逼近過來,把手伸向了張倩的脖子。

張倩後退幾步避開那隻手,不管怎麼說,她可不希望被人掐住脖子。

就在這時,她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那個剛才看見的男生,正捧着自己帶着詭異微笑的頭顱向她走過來。

張倩覺得這個情景應該很可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害怕不起來。

張倩的膽子不算大,但是很奇怪,她從小就不怕聽鬼故事,也不怕看像“七夜怪談”之類的鬼怪電影,更不害怕走夜路遇到鬼之類的事——她只是害怕會不會遇到惡人。

一個人捧着自己的頭朝自己走來,或是一個全身慘白的女人揮舞着一根沾滿血的骨頭;一個腸穿肚爛的孩子在地上爬行着,對她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張倩看到這些,覺得那個想要傷害自己的人的想像力可能已經使用的差不多了,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然後她往那個捧着頭的男人和小孩所在的走廊方向跑去。她覺得既然那個男人的兩隻手都沒空,而那個小孩看起來又很小,應該比那個帶着兇器的女人好對付一些。

張倩朝那邊跑去,飛起一腳把小孩踢飛,然後從男人的身邊沖了過去。

比想像中容易,就好像腳下踢到了一團棉花一樣。

就在張倩覺得自己有可能跑到走廊另一頭的樓梯口時,在她身後的那個男子忽然把手中的頭仍了出來,目標就是張倩。

他扔得很准,正好打中張倩的後背,然後那個頭顱就張開大嘴,往她的後背咬了下去。

張倩扭着身子,用手中的書去拍頭顱——此時真慶幸自己沒在慌亂中把書扔掉,不然就只能用手去拍這種噁心的東西了——很容易就把它打落在地。但是這顆頭顱很倔強地彈跳起來,執意繼續咬人。張倩看着那口白森森的牙齒、蠕動翻卷着的紅舌頭,以及一直淌到下巴的口水,就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咬到。

於是,張倩與這顆頭顱勇敢的搏鬥着,拚命地用書本拍打。可是她的身手並不能有效地執行她的決心,在經過了幾個回合之後,張倩一個閃躲不及被那顆頭顱碰到了臉,噁心的感覺讓她不顧一切地往後倒退,然後就站不穩、向後跌倒,頭“碰”地撞在牆上,頓時昏了過去。

張倩昏倒之後,妖魔鬼怪們立刻圍了上去,可是隨着一聲輕咳,這些古怪的東西馬上就消散不見了,走廊又恢復為原來的靜寂。

一個大袖飄飄的道士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低頭查看張倩的情形。

(也許應該用更激烈的辦法刺激“她”,不然“她”會一直這樣沉淪下去。)道士這樣想着,帶着憐憫的神情看着張倩:(本來與你是無冤無仇的,可是為了“她”,只有犧牲你這個無辜的人了……)

薛瞳獨自在校園裏溜達着,宋真的態度讓她不想回去面對這位室友。也許宋真的選擇是最正確的,因為這樣就證明她不是自己的朋友,也就不會再受到連累了。不知道現在張倩怎麼樣了?薛瞳不回寢室去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不想看到張倩,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張倩才好。

張倩對這件事的反應出乎薛瞳的預料,薛瞳不知道張倩為什麼會這樣執着地相信自己;平心而論,要不是因為自己知道事情的原委,要不是自己一開始就有了心理準備,在遇到那些事之後,自己一定會先懷疑張倩的。

當然,張倩要是懷疑自己,薛瞳也不會感到委屈,就好像她現在對宋真的想法一樣。畢竟事情都是因為自己而起的,或者可以說,自己是故意這樣做的,在明知道這一切會發生的情況下,故意親近她們,讓她們成為目標。

薛瞳並不認為自己不對,她一個弱女子,面對那樣的對手時,還能有什麼選擇呢?可是張倩是無辜的,薛瞳無法讓這個把自己當朋友看的女孩就這樣犧牲掉——原本她以為自己是可以輕而易舉這樣做的。

“為什麼那個人還是不出來救她呢?難道那個所謂會保護她的人,只是一個在關鍵時刻就不可靠的笑話?”

“你說誰是笑話啊……”一個聲音不滿地打斷了薛瞳的自言自語。

薛瞳睜大了眼睛,看着一個男人就那樣從自己眼前的土地中冒了出來,彷彿一棵生長過速的樹苗般,轉眼間就成了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雙眼睛深沉得好像看不見邊際的夜空,帶着一種沒有星月的冷清和殘酷。

薛瞳毫不懷疑對方很想把自己這個傷害張倩的人立刻處理掉,它能夠想像這個男子現在的憤怒。她也知道,想這個男子這樣的“人”,他們行事是多麼隨心所欲,他們完全不會顧慮人世間的法律或道德,只會按照自己的原則,做出那些可怕、卻令人無法抵抗的行為。

男子見薛瞳一直警戒地盯着自己,淡淡一笑,把手搭在薛瞳肩上,故作親昵地問:“薛妹妹,在想什麼呢?幹嘛一直念叨我啊?”

這樣接近一個男性,讓薛瞳很是不安,急忙後退開問:“你到這裏來幹什麼?為什麼不去保護張倩?”

“哎呀呀呀……很麻煩啊……”男子擺出一副長嘆的架勢,“你說你們這麼折騰,自己不煩別人也煩啊,現在的人啊,怎麼就不會為別人考慮考慮呢?”

薛瞳看着他,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來,說說吧,到底你們在搞什麼鬼呢?”男子在薛瞳身邊的一棵樹上一靠,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薛瞳知道,這個人開始詢問事情的原委,就是要真的插手這件事了。她費了這麼多的心思,並且把無辜的張倩牽扯近來,為的就是要這個人的參與,聽到他這麼問之後,便說:“是個很長的故事呢,你有耐心聽嗎?”

“聽美女說話我一向很有耐心。”男子抿着嘴唇,色迷迷地說。

“不先去救張倩嗎?他現在一定去找張倩了!”雖然看到這男子輕鬆的樣子,就可以想像張倩應該平安,可是薛瞳還是有些擔心。

男子聳聳肩:“我想聽你的故事啊……她寫的書不好看……”只是他嘴角的那抹冷笑,卻讓人覺得他不去的原因正是“那個人”要倒霉的肇因。

“還沒請教帥哥您貴姓大名?”

“劉地……”男子朝她兩眼放電。

薛瞳避開他讓人捉摸不透的目光,開始敘述她那個很長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位修道者,道號叫做閑心道人……

薛瞳的講述是這樣開始的。

劉地低聲咕噥:“怎麼這麼像哄小孩的睡前故事……”然後在薛瞳的怒視下擺出了一副充滿興趣、兩眼閃閃發光的神情。

閑心道人在山中居住,不問世事,一心潛修。修行之餘,他在身邊飼養了一雙鳥獸聊解寂寞,那雙鳥獸是一隻白鶴和一隻蒼猿。

這一鳥一獸本來只是閑心道人在山中隨意撿回來的野物,但是他們在道行高深的閑心道人身邊長伴多年,看慣了閑心道人的修鍊吐納,竟然也漸漸有了靈性,開始學着為閑心道人端茶遞水、洒掃洞府。閑心道人很喜歡這雙通靈的鳥獸,修鍊的閑暇也會指點它們一些訣竅,倒好像是收了兩個異類作弟子。

隨着時間的推移,白鶴與蒼猿對閑心道人越來越敬愛、依戀,而閑心道人雖然沒有正式讓它們拜師,可是心裏也把它們看作弟子,對它們要求嚴格、毫不藏私。

閑心道人在山中潛修了千年,終於修成正果。將要飛升成仙之際,道人把陪伴自己多年的蒼猿與白鶴叫到了跟前。

蒼猿和白鶴跟隨閑心已久,雖然還不能吐人言、化人形,但是靈性已具,直到與主人分離在際(錄入zhaojinggm:應為“分離在即”吧?),也是萬分傷悲,伏在閑心腳邊依依不捨,雙目流淚。

閑心道人雖然修行多年,心中已沒有凡俗中的種種情感,但是面對陪伴自己多年的一禽一獸,也頗為眷戀,他用手撫摸着蒼猿與白鶴,嘆息說:“你們本來是自由自在的生靈,我把你們帶到身邊,讓你們為我端茶掃地、看守洞府、照顧丹爐,你們樣樣都做得很好,跟隨我這麼多年,現在我自己修成了正果,卻要丟下你們獨自飛升,我覺得很捨不得,很想為你們做點什麼,不知道你們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蒼猿與白鶴都泣不成聲,一個扯着閑心的衣襟,一個銜住閑心道人的衣擺,表示願意繼續跟隨、服侍他。

閑心道人於是要它們正式行了拜師大禮,算是承認了這對異類弟子,然後打開丹爐,取出兩粒丹藥:“我把這兩粒丹藥留給你們,這是我以畢生收集來的各種靈藥奇草煉製的,對你們的修行大有幫助。可惜時間不夠,我已經飛升在即,所以本來應該煉製九九八十一天的丹藥,只來得及煉製七七四十九天。以你們現在的道行還不能服用,但是等你們修鍊到一定程度,服了之後,應該就可以立刻幻化為人了吧。來,拿着吧。洞裏的東西,我也都留給你們了,以後只要你們好好修行,說不定我們還有相見的一天。”

說瓦,只見彩雲飛舞、異香流動,閑心道人飛升天界,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對異類弟子嚎啕大哭。

閑心道人飛升之後,蒼猿、白鶴傷心失落了一段日子,可是它們也知道傷心無濟於事,於是慢慢開始習慣沒有師父的生活,依照閑心道人飛升前的教導,每天專心修行。

它們每天打坐、煉丹,閑暇時打掃洞府、種植草藥,有時還對弈品茗,學足了師父在時的生活方式,日子過得十分逍遙自在。由於環境靈性十足,而且它們兩個又心無雜念,一心一意修鍊,所以進步很快。

又過了三十年,在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蒼猿與白鶴各自服下了閑心道人留下的丹藥,不久之後便雙雙化作人形。

白鶴化作一個高大英俊的青年道人,而蒼猿則化身成一個妙俏的少女。

白鶴和蒼猿相處相伴多年,雖然變化成人之後性別不同,但依舊生活在一起。剛開始時,他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變成人而有什麼改變,可是由於他們本來性格就不相同,變成人類之後,性格上的差距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漸漸加大。蒼猿生性活潑好動,而白鶴穩重安詳。蒼猿除了師父原本規定的修鍊時間外,喜歡上樹、爬山,在山林中東遊西盪,甚至和別的妖怪打成一片;而白鶴卻很少踏出山洞,整天修行打坐,對於其他妖怪視而不見,從不加以理睬。

而令他們之間最終產生矛盾的,正是這變為人之後的脾氣差異。

剛開始的十幾年,他們雖然脾氣不同,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情誼匪淺,所以相互容忍體諒,還算是相安無事。可是到了後來,蒼猿在山林中與其他妖怪、修道者的接觸交往越來越頻繁,終於引起白鶴的反感。每當蒼猿呼朋引伴地到山洞中聚飲玩耍、談經論道時,白鶴必然會拂袖而去,直到那些客人都走了才會回來。

時間一長,蒼猿與白鶴都對對方有了一定程度的不滿——你嫌我沒有禮貌擺架子,我嫌你吵鬧浮躁、不是修道人應有的行徑。但是一開始,他們還是儘力隱藏着自己的不滿,期待對方能有一天良心發現。只是,既然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而且都認為是對方有錯的情況下,怎麼可能等得到期待中的歉意呢?

人和人之間相互的不滿積累久了,自然就會爆發出來。應該說是這種情況對修行之人也不例外呢?還是說因為他們兩個的道行都不夠?反正終於有一天,異常激烈的爭吵在他們之間展開了。

蒼猿的性格天真爛漫,雖然她的口才比白鶴好,卻沒有白鶴那麼多心機,最後在白鶴反覆指責她帶來許多妖怪,玷污了洞府是對師傅的不尊重之下,蒼猿終於氣得揚長而去。

蒼猿一走就再也沒回來,這下白鶴終於可以安心修行了。

山中無日月,不知不覺中時光如梭,修行了數百年的白鶴,終於自認已有小成,於是打算遍游四海、增長見識,這時卻忽然想起老夥伴。

蒼猿現在去了哪裏呢?

雖然當年他們發生了那麼激烈的衝突,但是白鶴也沒有忘記彼此的同門情誼,他想在出山之前與蒼猿打聲招呼。誰知踏遍了整片山林,都沒有找到蒼猿。自從他們鬧翻之後,已經過了數百年光陰,山林中的一切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甚至連世代居於此的妖怪家族,也不知道蒼猿是何許人,更別說知道她的下落了。

白鶴花了很多時間去尋找蒼猿,打聽到之後,卻在心裏大呼後悔——原來蒼猿已經不在人世了。

當年,蒼猿離開洞府之後,心情一直不好,整天在山林中東遊西盪,卻終究沒有為自己找到一個適當的落腳地。和白鶴的衝突一直令她十分不快,即使朋友百般勸說也沒用。最後,蒼猿竟做出一個令大家吃驚的決定,她要出去走走,要是找到合適的地方,就不再回來了。

以她當時的修行水準,這個決定有些冒險,但是朋友們都勸不住她,她終究還是選擇離開。

白鶴知道蒼猿離開山林的消息之後,也離開了山林,循着這個消息一步步地查找;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於一點點地打聽到蒼猿離去之後發生的遭遇。

當年蒼猿離開了生長的山林,東遊西盪中,心情漸漸平復。在萬丈紅塵中來來去去,生性愛熱鬧的她知不覺(錄入zhaojinggm:應該是“不知不覺”吧?)喜歡上與人類接觸,所以並沒有按照原本計劃去尋找適合生活的山林,而是在人世間遊戲起來。

在凡塵間的生活令蒼猿十分快樂,她憑着自己的本事,在人類中過得舒心愜意,時不時還會扮演一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角色,或者用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法術戲弄一下看不順眼的人類。這種生活比在山林中、住在山洞裏,整天看着白鶴那張撲克臉,除了修鍊和妖怪,沒有別的可以開心、交往的日子有趣多了。

原本,蒼猿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繼續下去的,可是有一年,天下大亂,很多妖孽趁機橫行於世,胡亂傷人。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的蒼猿,十分同情那些慘死在刀兵之下和妖物之口的無辜人類,於是決定盡自己的微薄之力拯救蒼生。

可惜她法力本就不高,又多年遊戲紅塵、疏於修鍊,又怎麼能斗得過亂世之中的種種兇險?

她憑着一己之力,雖然也救了不少人類,但終於還是因為技不如人,在一次與其他妖怪相鬥的過程中不幸慘死。

知道蒼猿的下場,白鶴不由得大為嗟嘆。

他們同出一門、同時修行,同時化為人形,僅僅因為一念之差,如今彼此際遇竟然有了天差地別的不同。自己修行有成,蒼猿卻已經屍骨無存。

白鶴想到閑心道人飛升前對他們兩個的期盼,想到如果自己當年不與蒼猿發生爭執的話,她也許不會出走,也就不會慘死了。想到自己這麼多年只顧着自己的修行,完全沒想到同門,要是自己早一點出來尋找蒼猿,或許就來得及救她一命。

想着這些,白鶴越想越是自責,也越想越覺得不忍讓蒼猿就此沉淪凡塵、靈性泯滅,失去跳出輪迴的機會。

都是自己當年年少氣盛才鑄成此錯,如今修鍊有成,怎麼能放任同門不管?

下定了決心,白鶴就在人間尋尋覓覓,開始尋找蒼猿的轉世之身。

蒼猿本來是個有靈性的妖怪,平生守閑心道人的告誡,雖然調皮任性一些,喜歡戲弄別人,但是從來不曾做過有違天道的事,再加上她又是為了拯救無辜蒼生而死,陰曹地府評斷她的一生作為,認為她是無過有功,在死後不久就准許她重投人胎,轉生到人世間的富貴人家享福去了。

白鶴尋尋覓覓地找到蒼猿的轉世之人時,已經不知道是蒼猿第幾世轉生了。

這一世,蒼猿轉生的人是名女子,名字叫做田柳兒,是江南小鎮上一位中等人家的掌上明珠。

白鶴看到田柳兒時,她十五歲,生得說不上國色天香,卻也嬌俏可人、天真爛漫。

田柳兒的父母一連生了四個兒子,年過四十才得了這唯一的女兒,雖說是人都重男輕女,但是也有“物以稀為貴”這樣一說。田氏夫婦養了四個兒子之後才得到小女兒,自然是倍加嬌寵,頓時把幾個哥哥都比了下去。

身為父母的掌上明珠,田柳兒的婚姻大事當然不能隨便,她父母自幼就為她定了一門親事(錄入zhaojinggm:應該是“她自幼父母就……”吧?),男方是田柳兒的表兄王紀。

王紀的母親是田柳兒母親的堂姐,兩家人來往親密,兩個孩子也自幼一起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知道雙方父母體察他們的心意訂了親事後,兩個人心中都不知道有多歡喜。

只是訂親之後,兩人就不便再像之前那樣常常見面、一起嬉鬧玩耍了。但是因為知道兩家長輩約定田柳兒一到十六歲就幫他們成親,所以兩人都知道再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可以長相廝守,也就不急於見面,只通過一個貼身小丫頭傳遞書信、互通問候關懷。

這天月色晴朗,田柳兒坐在自己家的小園子裏乘涼,她剛剛讀過了表兄的來信,稱將要上京赴考,等到金榜題名歸來之際,就將到兩人的婚期了吧?到時候他一定要風風光光地迎娶柳兒。

田柳兒給他回信說:(金榜題名當然最好,可以施展表兄平生的抱負,可是如果不能上榜也沒關係,畢竟來日方長,表哥的才智自然有施展之處。倒是要獨自一人遠涉他鄉,應當把保重身體當作第一要務才是。家中雙親的牽挂期盼甚重,京城繁華如夢、美女如雲,你到了其中,可千萬別忘了故鄉那個等你的人……)

把信交給小丫頭之後,田柳兒獨自坐着,心裏想着表兄上京前一定會來向父母辭行,不知道那時候能不能見上一面?兩人已經數月沒有見面了,上次的匆匆一瞥還是在父親的壽宴上。雖然明知道日後可以天長地久,但是近在咫尺不能相見,還是令人不得不牽腸掛肚啊。

(不知道他為了功名日夜苦讀瘦了多少,不知道上次自己悄悄為他做的鞋子合不合腳……)想着這些令自己都臉紅的心事,田柳兒不知不覺坐到了三更。感到夜晚的寒氣漸漸聚攏起來,田柳兒有些詫異丫頭雙環怎麼還沒回來,叫她去給表哥送一封信而已,這個丫頭怎麼用了這麼多時間?多半是趁機偷懶去了,這個丫頭最近越來越不像話,都怪自己太寵她了。

田柳兒一邊這樣想着,一邊站起來準備回房。這個時候,她卻突然聽見牆頭的方向似乎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難道有賊!)一時之間,田柳兒的腿都嚇軟了,靠着那棵樹站不起來。聽說最近這附近賊人猖獗,前些日子一夜之間就被盜了數家,難道今天這個賊人還到自己家裏了嗎?

她很想大聲叫人,可是聲音堵在喉頭就是發不出來。她畢竟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十幾歲小姑娘,遇到這種事,除了慌張,心裏完全沒有了准。

牆頭的響聲又傳來幾下之後就停止了,田柳兒一直緊緊盯着那個方向,並沒有看見她預期中翻牆而入的賊人,剛剛鬆了口氣,卻聽到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故人多年不見,可還記得我?”

田柳兒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瞠目結舌地看着一個男人的身影就那樣出現在牆頭上。出現在那裏的男人倒不是想像中的黑衣蒙面匪徒,而是一個羽冠道人。

那道士輕飄飄地站在牆邊的樹枝上俯視着田柳兒,帶着溫和的笑意又問:“多年不見,故人一向可好?”

田柳兒看着那個道士,在最初的一瞬間也感到了一股熟悉,但是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是和一個陌生男子面對面站着,而且還被他稱為故人——這是多麼羞恥的事——她連忙後退着,想要躲開這個道人的視線,逃回屋子去。

道人帶着一些哀傷的神情問她:“怎麼?你竟然已經不記得我了?”

田柳兒跑了幾步,裙角卻被不長眼的樹枝勾住了,她一邊手忙腳亂地去解,一邊胡亂說著:“我當然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你別過來……”

“可是我是你師兄啊!”

“我不認識你!你一個出家人跑到人家內宅來幹什麼!快出去、快走開!”

“你……我來的太晚了嗎……”道士喃喃自語,卻沒有走開,而是飄然躍到了院子裏,越走越近,“你不記得我了,這不是你的錯,都怪我當年不該跟你斗,也怪我沒有早點出來找你,才害得你墮入了紅塵……”他步步靠近,然後就對田柳兒講了白鶴和蒼猿的故事。

那時候的田柳兒,還沒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還不知道這一切將要改變她的整個人生,她只是慌張地說著:“我不知道,我不是猴子……我不認識你……”說著,用力一掙,掛住的裙角被撕裂,她也就得以自由,然後站起來往屋子跑去。

那個道士不知道怎麼地就出現在她面前,使得田柳兒險些衝到他的懷裏去。

“師妹,你難道想要在人類的世界裏一直這樣過下去?”他的神情很嚴肅,讓田柳兒感到害怕。

“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

白鶴看着田柳兒的樣子,打從心底感到心疼。自己拿個原本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師妹,現在被人類的服飾、人類的規矩束縛着,像個人類的大小姐一樣,嬌怯怯、柔弱弱,一點也沒有當年在山林間自由來去、談笑風生的樣子了。要是當年她沒有跑到人類世界、沒有墮入輪迴,現在絕不可能是這一副樣子。

田柳兒被他的目光弄得惶恐不已,可是卻發現對方忽然不再進逼,站在幾步外的地訪問:“你……現在跟我走吧?”

“你想幹什麼?我爹、我哥哥們不會放過你的……你別過來……”

“對你而言,那些人類……”道士說到這裏,忽然停止了言語。他看得出田柳兒眼中對他的恐懼,也看得出田柳兒根本沒有聽進他所說的一切。她已經完全被這個紅塵俗世蒙住了眼睛,已經看不到她自己原來的樣子了。這種情況下,自己要強行把她帶回山林去很簡單,可是帶回去之後呢?她就能安心修鍊嗎?她就能安心住在山林里,過妖怪的生活嗎?

答案很明顯,白鶴不想自己騙自己,就這樣把她帶回去。

“你要怎麼樣才能明白,這個紅塵間的一切都是虛幻……”道士看着田柳兒喃喃自語。

也是因為師妹太喜歡接近人類了,要是她一直在山中安心修行,就算遭遇不測,只要能順利投胎轉世,也不應該會這樣輕易就被紅塵吞沒。也許自己應該做的不是在這裏嚇唬她,而是想想要怎麼樣才能讓她看清楚,現在她所喜歡、依戀的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過眼雲煙。

道士這樣想着,對田柳兒說了一句:“等你看破了紅塵中的一切之後,我再來接你。”說完人影一晃,就在田柳兒面前消失不見了。

田柳兒一下子癱倒在地,她不知道自己是遇見了鬼怪,還是做了一場噩夢。

那晚的事情一直壓在田柳兒的心頭,讓她在平靜如常的生活中,總會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在她刺繡的時候,在她讀着表哥的書信時,在她與女伴們玩笑的時候……只要那天晚上的事突然從腦海中跳出,她就會被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所籠罩,就好像有一頭猛獸在她的背後窺視着,隨時準備撲上來把她當作食物吞下肚中一樣。

其實直到今天,田柳兒還是不能確定那個晚上是真的遇到了那樣一個道士,還是那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應該是一個夢吧?應該只是一個夢而已。也許是自己對進京赴考的表哥充滿挂念,對父親時好時壞的身子也充滿擔心,才會作了那樣一個怪夢吧?

每當那個夜晚的事情湧上心頭時,田柳兒就會用“那是一場夢”來安慰自己,讓自己把它放開。可是用不了多久,不安就會隨着回憶再度悄然冒出,甚至在睡夢中也會突然出現、把田柳兒驚醒,讓她在黑夜中坐在床上,冷汗淋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件事情,那個不知道是真是幻的道士真的帶來了不祥,田柳兒的生活終究還是開始發生轉變——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在那一年就要結束的時候,田柳兒的父親忽然過世了。

雖然這幾年來他就一直疾病纏身,可是那些病症都不是什麼大病,至少不會要命,按照醫生的說法,只需要緩緩調養。可是就在全家都相信醫生的說法時,毫無徵兆地,田柳兒的父親就在一個清晨里再也沒有醒來。

一家之主驟然離世,讓全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和慌亂之中,在田柳兒和母親的悲痛欲絕之中,還夾帶了幾個哥哥們互相的明爭暗鬥,就在為父親處理喪事的同時,這個家庭中原本的和睦與溫情,似乎也被一起埋進了那口厚實的紅木棺材裏。

田柳兒在此之前,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哥哥們之間有着那樣多的矛盾,以至可以讓他們在諸多親戚面前就拉下臉來互相吼叫、爭吵,即使是母親的哀求也阻攔不住。田柳兒以前也聽說過很多分家產的故事,可是她都當作故事來聽,她從來沒想過這種事也會發生在自己家中。父親的死、母親的悲傷、哥哥們的爭吵,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田柳兒就在父親出殯的那天昏倒,然後就開始了漫長的養病生活。

可是家裏的事並不會因為她一個女孩子罹病而停頓,家還是分了,大哥身為長子,得到了最多的利益,但是也要負擔起奉養母親和扶養妹妹的責任。於是田柳兒在病中,就不只一次聽到大嫂的嘮叨,責怪王家沒有早早來迎親,現在好了,本來應該從公里出的嫁妝,現在要由他們一家來承擔了。

田柳兒那些日子過得真是愁苦不堪:雖然哥哥對她還不錯,母親也一直在身邊照顧、安慰她,可是嫂子的冷嘲熱諷和身體的病痛,令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女孩初次嘗到了生活的苦楚。她現在心裏最大的願望,就是表哥能早些回來,能快些迎娶自己。

命運並沒有就此甘休,就在田柳兒的孝期將屆,認為自己憧憬已久的婚事就在眼前時,又傳來了另一個令她難以相信的消息——王家來退婚了。

由於王家退婚時請了縣宰做中間人,而且出了大筆的金銀,又不知道在生意上許了哥哥什麼好處,哥哥竟然不顧母親反對,甚至還瞞着田柳兒,就讓王家退回了婚書。等到田柳兒知道時表哥王紀已經另娶了京城一位官員的女兒。新科進士、新婚燕爾,這樣的風光令多少家鄉人羨慕,可是對於那個被他拋棄的未婚妻來說,這一切又是多麼地難以忍受。

田柳兒聽着那些傳來的流言蜚語,他們不說他的負心薄倖,卻說田柳兒根本不配做他的妻子;他們不說王家人背信棄義,卻說是田家沒有這樣的造化。

不管田柳兒如何不想聽這些話,這些話語還是不斷傳到她耳中,到了後來,田柳兒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因為心灰意冷了,還是因為想要逃離那些無休無止的流言,竟然答應了哥哥為她選定的一門親事。

田柳兒甚至沒聽到那個男方姓啥名誰,甚至不知道他的一切情況,當時田柳兒只是想着,出嫁之後至少會擁有一個自己的家,這就夠了,現在的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是哥哥和嫂子的,她已經是一個多餘的人了。

十七歲的田柳兒出嫁了,嫁給一個比她大二十歲,已有了一房妻子的男人——她哥哥再次因為生意上的方便犧牲了妹妹,騙妹妹嫁給了一個在家鄉已經有正室妻子的人。

那男人由於年齡的緣故,對田柳兒很好,而且總是許諾等到體弱多病的正室死了,就會把田柳兒扶正。那時候田柳兒已經認命了,也許自己的命運就是如此,或者說,現在的生活至少比父親死後在哥哥家裏生活的日子來得好一些,性格柔順的她也就打算這樣生活下去。

但是她的丈夫卻沒有等到那個體弱多病的正室去世,自己卻先死了,他在一次出遠門做生意的途中,遇到了劫匪,再也沒能活着回來了。

田柳兒這個時候才醒悟到自己的身分(錄入zhaojinggm:難道不該是“身份”?),自己只是妾室,在這個家裏,丈夫一死,自己就成了丈夫繼承人的一份財產。

那個正妻憎恨田柳兒這個一直霸佔着丈夫的小妾,於是教唆兒子在丈夫死後不到一個月,就把田柳兒轉賣給另一家為妾。

從那時候起,田柳兒就開始了被反覆轉賣的生涯。不知道為什麼,她與她所到家庭的大夫人總是不能好好相處,即使那家已經有了好幾個身分和她一樣的妾室,正室夫人還是會偏偏容不下她,不是打就是罵,然後再被賣給另一戶人家。田柳兒在這段期間也寫過信向哥哥們求助,可是就像她所預料的一樣,那些信件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沒有下文。

田柳兒已經被命運折磨得麻木了,她任由別人擺佈,完全放棄了自己的人生。直到有一天,她被賣到了一戶官宦人家。這家的大夫人近幾年一直癱瘓在床,丈夫買妾與其說是要服侍自己,不如說是為了要服侍夫人。所以田柳兒見到自己這位新丈夫時,已經是來到這個家裏的五天以後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見到這個人。

王紀站在門口,一臉愕然,他也沒有想到,還有一天會看到表妹,而且還是自己新買的妾室。

他們兩個就那樣互相望了許久,然後王紀吩咐下人們像對待大夫人一樣地對待這位新夫人,就匆匆出去了。也許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面對田柳兒吧,反正那次隔了多年之後的重逢,他們之間什麼都沒說,而且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因為就在當天晚上,田柳兒在自己的卧室中懸樑自盡了。

“很悲慘的故事吧……”薛瞳看着劉地問,但是她的口氣中,卻充滿了譏諷和不屑。

劉地聳聳肩:“還好,不算慘。還有更慘的再說個聽聽?”

“這個故事還沒完呢……”薛瞳白了他一眼,繼續說,“田柳兒死了之後,卻看到一個人在她要走的黃泉路上等着她,那是一個她早就忘記了的人——命運已經把她折磨得連表哥的樣貌都極不清楚了,怎麼還能記住那個僅見過一面的道士呢?可是那個道士一開口,田柳兒還是想起來了……”

“師妹,你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嗎?”道士一臉的自信,似乎覺得田柳兒會毫無選擇地跟隨他了。

田柳兒終於從記憶中找到了他的存在,一個念頭忽然間冒上了心頭,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你對我做了什麼!”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沒有什麼道理,可是心中就是出現了這樣的感覺,於是就這樣說了出來。

田柳兒原本以為自己一定會聽到道士的嘲笑,可是他沒有,而是認真地說:“經歷了這麼多,你還不能看破嗎……”

“你聽明白了吧?”薛瞳對着眨巴眼睛的劉地問。

劉地用力點頭:“明白,太明白了!不就是你和你師兄兩小無猜之後厭倦了同居生活,決定拋棄他離開,於是那個師兄看到你轉世后把青梅竹馬的他給忘記了,由愛生恨,對你和你的未婚夫痛下殺手的故事嗎?”

薛瞳揉揉額頭,覺得自己不應該把妖怪這種生物的智商估計得太高,說不定他是石頭變的呢,智商能到七十就不錯了。

(我當然沒有跟他走,而是被鬼差們帶着重新進入了輪迴。)

——這一次薛瞳直接用了我這個字眼,不管已經輪迴了幾生幾世,也許外貌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但那些都是深深刻在她靈魂深處的印記。

(由於轉生時按照慣例倒是要喝下孟婆湯的,所以轉生之後的我根本不記得那個道士的事情,也不記得生作田柳兒的事情,甚至不記得自己在那無數次的輪迴中還經歷過什麼——這也許是好事,因為事實證明,到現在依舊深深記在腦海中的,正好都是那些被命運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人生。

我記憶中的另一次人生,是在距離田柳兒之後的不知幾生幾世。

這一次投胎為人,蒼猿又是個女子。

這次她出生在貧困人家裏,自幼就在缺衣少食的日子中掙扎。一家人靠着幾畝薄地維生,可是那塊土地從來就沒有產出足以讓全家人吃飽的莊家。女孩很小就開始幫助父母做家務,帶弟妹,甚至下田操勞,卻連一天兩頓飯都不能保證。

雖然有生以來從沒吃飽過一次,但是女孩子還是一天天地長大,到了她八、九歲的時候,她被父母賣給了大戶人家當丫鬟。

女孩對此沒有任何不滿,因為她的大姐、二姐、三姐……家裏的女孩除了早夭的四姐,與早訂親被婆家帶走當童養媳的小妹,都是這樣的命運。而且知道自己是被賣到大戶人家,也就代表着只要她肯努力工作,就可以有飯吃、有衣穿,或許比在家中三餐不繼的日子還要好上一些,比起自己妹妹被婆婆打得半死的日子也要好得多。

所以那一天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拎着一個小小的包裹,高高興興地跟着來領人的婦人,走進了那高高的院牆。小小的她那時候一點也沒想到,自己從此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自己的父母、家人,再也沒機會見到高牆外面的天地。

進入大戶之後,女孩才知道這家的主人姓許,不過這對她的生活沒有什麼影響,她在進到高牆內之後,只在第一天被管家訓了幾句話,便被發入廚房,成為一名燒飯丫頭,連主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在廚房灶間日復一日的過着沒有什麼變化的日子,女孩漸漸長大,可能是由於在廚房工作,至少沒有吃不飽飯這種事,女孩的身材開始發育,長得亭亭玉立,整個人看起來嬌俏可人。

就在她十二歲那年,許家的一位少主人討了妾室,需要加派幾個丫鬟去貼身服侍,於是看起來還算乾淨利落的女孩便被調動到庫房工作——原本在庫房的一個小丫頭被這位姨奶奶看中,選去做了貼身丫頭。

從灶房到庫房的日子似乎稱得上是一步登天,不用再每天蓬頭垢面滿身煙塵地洗菜刷碗劈柴,也不用整天聽廚師廚娘們無盡的使喚和吵罵,每天的工作只是洒掃庫房,整理其中的物品,將其一一核對冊子上的記錄就好了,可說是十分輕鬆。由於女孩不識字,庫房的姐姐們還好心地教她從簡單的字認起,當然,這也是為了讓她能夠儘快多干一些活兒。

女孩這個時候也有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名字:原本一直被叫做無丫頭的她,被總管庫的韓嬤嬤起了個名字——鎖兒,大概是想叫她看緊東西,像一把鎖一樣的意思。

鎖兒在庫房工作了兩年,卻比她在灶間生活的五年,還學到更多東西。她學會了識字、學會了歪歪扭扭地寫字,學會像大丫頭們一樣,用月例錢買脂粉妝點自己,學會了用更優雅的步子走路,用更溫柔的聲音說話,笑的時候用手掩嘴……

她常常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覺得自己越來越美麗,越來越像那些自己曾經深深羨慕過的大丫頭們,一顰一笑都帶着種種風情。於是她就更加學着打扮自己,好讓自己的美麗更加出眾。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她卻下意識地這樣做,似乎覺得這樣會使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

不過,不僅僅是她自己有這種想法,周圍的人也逐漸發現,這原本的燒柴丫頭,這幾年出落得越來越水靈,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一樣怡人。當注意到這些的人多起來之後,鎖兒的生活再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一天,老太太的大丫頭來庫房為老太太尋找一件東西,當時最熟悉庫房的鎖兒剛好外出,其他人手忙腳亂地也沒找出老太太要的東西。那個大丫頭把眾人訓斥了一番之後悻悻而去,留下庫房的人又是抱怨那大丫頭狗仗人勢,又是擔心受老太太的責罰。

鎖兒回來之後,大家都在抱怨她關鍵時刻不在,怕老太太生氣連累庫房的大家受罰。於是鎖兒便匆匆地找出老太太需要的東西,不顧身份地親自送到了老太太的上房。

這一去,鎖兒就沒有再回庫房,只有兩個小丫頭奉老太太命令,來庫房取走了她的行李東西。

從那一天開始,鎖兒就成了老太太的貼身丫頭。

鎖兒這名字不雅,來到老太太身邊的頭一天,老太太便親口為她改了個名字,叫做晚霞。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人們對她的稱呼也因為在老太太身邊的地位而發生着變化,“小霞”、“晚霞”、“晚霞姑娘”……到了現在,連少爺、孫少爺們見了她,也要叫上一句“霞姑娘”了。

晚霞再也不用辛苦工作,反而有兩個小丫頭專門伺候她,她要做的就是每天跟隨、侍奉老太太,做她的耳目、口舌,為她想到一切自己想不到的事情,逗她開心、哄她高興。晚霞的生活中心只有老太太,老太太也越來越離不開這個丫頭,常常誇獎說她比自己的親孫女兒還要貼心。

不過晚霞心裏明白,丫頭就是丫頭,不管多麼受主子寵愛,自己的身分也只是買回來的奴才,連家裏最受疼愛的庶女兒都不如。所以她向來步步小心、處處在意,對什麼人都是一副笑臉、客客氣氣的,贏得家裏上下一致讚賞,大家都說老太太屋子裏的晚霞姑娘又懂事、又識大體,模樣又出眾,還是老太太會調教人啊。

不過晚霞心裏很清楚,老太太年紀已經大了,也許自己在她身邊受寵的日子沒有幾年了。現在晚霞已經明白,自己的容貌確實是在丫鬟中十分出色的,但也使她明白出色的容貌有時並不一定能給自己帶來好運。

這幾年她親眼看到,大太太屋子裏的如夢因為長得漂亮,和大少爺有了些不清不楚的瓜葛,活生生讓大少奶奶尋了個理由給打死了。大孫少爺屋子裏的楚玉,本來已經和前院的王七訂了親,也是因為三老爺看上了她,硬是把她奪去做了六房;她本來就不願意,老爺太太又對她不好,整天躲着哭得像淚人一樣。這都是晚霞親眼看見的。

晚霞知道,這種命運也已經在自己身上開始發生了,據她所知,二老爺、大少爺、五少爺和大孫少爺都向老太太要過自己,只不過老太太覺得還離不開自己,所以沒有答應他們。

老太太年紀這麼大了,總有一天不能再庇護自己,而她承諾到時候把賣身契還給自己、讓自己去找好人家的話,實現的可能性也不大。到時候在幾位老爺、少爺、孫少爺的包圍中,自己怎麼才能自保呢?

晚霞知道,對她這種身份的女人來說,最多是嫁給一個有頭臉的僕人,然後做個管事的媳婦,能夠給主子做姨太太已經是一步登天得福分了。可是她真的不願意和那些老爺、少爺們攪在一起。二老爺的年紀足夠做自己的爺爺了,大少奶奶是出了名的嫉妒性子,自己到了她的手裏,不出一年就會沒命,五少爺和大孫少爺倒是都和自己走得近,他們的太太性子也溫和,做他們的姨太太還能掙出一條命來,可是他們是小一輩的,怎麼可能和自己的父兄爭丫頭?

晚霞左思右想,總覺得自己是沒有活路了,運氣好的話,老太太活着的時候把自己指給五少爺他們,自己還能多活幾天。這幾天她就是掉進了這樣的牛角尖當中,整天心神不寧,做什麼都毫無興緻的樣子。

“霞姐姐,你快看啊,從這裏已經可以看到廟宇了……好高啊……”身邊的小丫頭是個不會看臉色的,只顧自己在那裏興奮地喊叫。

晚霞懶洋洋地往馬車窗外掃了一眼,說:“別把帘子揭開,小心讓人家說咱們家的人沒家教!”

小丫頭依言把車簾放下,可是沒過一會兒,又忍不住揭起來看。這孩子從未出過許府大門,所以這次聽說老太太要去廟宇進香,糾纏着晚霞一定要跟來。老太太出門帶什麼人本來就是晚霞說了算,她實在受不了這個小傢伙的糾纏,於是同意帶她出來。不過現在晚霞已經有些後悔了,這孩子根本就不懂得進退,不知道會不會惹老太太不高興。

馬車到了廟宇門口停下,晚霞立刻趕下車去攙扶老太太。本來她應該和老太太同車,可是今天七少爺也跟來了,所以是七少爺和老太太坐在同一輛車上。

這位七少爺是他這一輩當中最小的孩子,一直跟着四老爺、四太太在任上生活,最近四老爺遷了京官,為了七少爺應舉的事,才讓他回到家鄉。

七少爺還沒有成家,文質彬彬的舉止和清秀的面容,令家裏的丫頭們都想入非非,爭着往他的眼前擠。不過這位少爺與他的父兄看起來很不一樣,他對於那些相貌清麗的丫鬟們毫無興趣,從來不與她們調笑,弄得丫頭們都在背地裏說他假道學。

因為這個原因,晚霞對這位少爺倒是很有好感,至少他不會害了那些丫頭,而未來的七太太也能放心不少吧?

晚霞走上去時,七少爺已經扶着老太太下了車,晚霞急忙上前幾步,扶助(錄入zhaojinggm:應是“扶住”吧?)了老太太另一邊的胳膊。

這所寺廟是老太太每年都要來進香的地方,寺里的僧人早就準備好迎接這位大施主。當老太太到大殿中虔誠上香時,晚霞卻一直心不在焉地低着頭,雖然跪在蒲團上似乎很虔誠的樣子,其實她心裏一點向神佛祈禱的念頭都沒有。她只是在讓自己的嘴唇蠕動着,看起來好像在禱告的樣子。

晚霞有一個秘密,她生性有種怪癖,就是格外討厭僧侶道士,對於廟宇之類的地方更是深惡痛絕,要是可以選擇,她是絕不會往那種地方去。她父母自幼就因此教訓了許多次(錄入zhaojinggm:應該是“她自幼父母就因此教訓……”吧?),終究還是改不了她的脾氣。來到老太太身邊之後,面對篤信佛教的老太太,晚霞心裏很明白,要是她知道了自己是一個心理沒有菩薩的人,自己得到的寵信就會大打折扣,所以她很快就偽裝成一個非常虔誠的信徒——她做得很成功。

“晚霞這個丫頭啊,就是太信菩薩了,一禱告起來就什麼都忘了……”老太太笑盈盈地抱怨着,“要是你早出來一點,我們就……”

“我們就被雨困在半路上了,我的好老太太……”晚霞用調侃的語調說著,“這是菩薩保佑老太太的因緣,怎麼又算到我頭上來,您是一點也不怕折了我這個笨丫頭子的福啊?”

就在晚霞上香禱告完出來時,本來一點痕迹都看不出來的天色,忽然烏雲密佈起來,並且很快就雷雨交加,大雨像潑灑一樣地向著地面傾瀉而來。本來大家想等雨停后再回去,可是雨勢直到傍晚都沒有減小的跡象,七少爺不放心讓老太太在這種天氣中乘車回去,於是決定在廟裏借宿一晚。

由於老太太隨身帶了六個丫鬟,所以和尚們特別騰出了一座用來接待香客的院子,並且不準任何僧人靠近。丫鬟們雖然都在抱怨着沒有這個、沒有那個的不方便,其實能夠在外面過一夜還是令這些女孩們感到很興奮,一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特別是令她們很感興趣的七少爺就住在老太太隔壁。她們已經推派一個人過來暗示晚霞,是不是應該提醒老太太,派一個丫鬟過去伺候七少爺,畢竟七少爺自己的丫鬟可是一個都沒帶來。

晚霞覺得這件事確實有必要,於是在陪着老太太說笑了一陣之後,提醒老太太說:“今天七少爺的丫鬟們都沒跟來,要不老太太指個人過去服侍一夜吧?”

“倒是……我就說沒有了晚霞啊,我這腦子就更糊塗了……”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孫子說,“你陪了我這個老太婆一天也累了,去睡吧,我叫……”她掃了一眼屋裏的丫頭們,卻覺得哪個都不是可靠的。這些小妖精們整天就想着怎麼狐媚主人,當她這個老太婆什麼都不知道嗎?她還不是從年輕時就看着這些小妖精搔首弄姿過來的?

“還是晚霞去吧,把孫子交給你我也放心。”老太太最後這樣說。

“老太太,我不在您身邊伺候怎麼行!就叫落英她們過去不好嗎?她們都是老太太您一手調教出來的,很是仔細,斷斷誤不了事的。”晚霞連忙推辭,她可不想因為這件事被那些小妮子們嫉恨。

“論心細,誰能比過你這丫頭,老七還年輕,讓她們去我怕不牢靠。”老太太的心意已決,晚霞也不敢多說什麼了,只好口裏應着。終究還是先把老太太服侍躺下了,才磨蹭着到了七少爺那邊。

平心而論,七少爺是個不難伺候的人,只要求晚霞給自己沏壺茶、磨了墨,就打發她到了外間。晚霞樂得與他離遠一些,這不是在家裏,少爺們房裏一大群丫鬟伺候着,只有自己一個人和少爺待在屋裏,被那些多事的丫頭們看了,還不知道會說成什麼樣。

晚霞在外間給自己整理了個床鋪,然後聽聽少爺依舊在裏面寫字,就走出了廂房。

他們住的是寺院中專門用來給香客借宿的院子,收拾得乾淨利落,院子裏還種了一些草木,雖然不及許家這種大戶人家種植的草木名貴,但是和尚們照料得仔細,都欣欣向榮。

晚霞隨意撿了棵樹坐在樹下,暴雨過後的山中空氣特別清新,雖然有泥土的腥氣十分刺鼻,但是這反而讓晚霞回憶起小時候在鄉下的時光。

自從老太太前年給了恩典,讓她回家為父親出殯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家人的消息了——除了弟媳託人輾轉用各種理由來要過幾次錢。晚霞不想把自己積攢的錢財都給他們,既然父親去世前自己給家裏的錢都沒有用在父親身上,她怎麼能再相信錢是為了幫被拐賣到妓院去的妹妹贖身的理由呢。

晚霞自己幻想過將來,或許可以求老太太讓自己贖身,乾乾淨淨地找個普通人家嫁了,種地也好、做小生意也好,養幾個孩子,一輩子就過了。可是她知道,這樣的幻想並不實際,老爺他們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等到老太太這個護身符不在了,自己……

要是自己一直做個看庫房的丫頭就好了,那樣,說不定這個年紀已經被指給了那一個小廝,至少不用再擔心做老爺、少爺們的妾室。

“晚霞姐姐……”小丫頭瑤子從屋裏出來,手裏端着一盤水果,“這是剛才那些和尚替老太太送進來的,我特意給你留了幾個呢。”像晚霞這樣的大丫鬟,正是這些小丫鬟們討好的對象,只有哄好了這些姐姐們,才有機會在主子面前上位呢。

“倒是你這個丫頭心裏還想着我……”晚霞取笑了她一句,隨手從碟子裏拿了一顆果子。

“姐姐怎麼沒在七少爺屋子裏?別的姐姐都羨慕得很呢,七少爺人又溫和,模樣又俊……”

小小年紀就學會轉着圈子打聽事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幾個大丫鬟教唆她來的。

晚霞還是溫和地說:“七少爺在寫字呢,我怎麼能進去打擾。我說你這個小妮子啊,少在主人身後說三道四的,少爺們俊不俊的,輪得到咱們這些當丫頭的說嗎?被主子們聽到了,小心打斷你的腿。”

“我就在姐姐面前說……姐姐你待我們最好了,從來也不擺架子,難怪老太太最喜歡你了。”瑤子嘴甜甜地說。

晚霞一邊和瑤子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一邊想着,不知道七少爺什麼時候準備安歇,主子不睡,她這個丫頭是不敢先去睡的。

就在兩個丫鬟在院子裏閑聊的時候,月亮門那邊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這些賊和尚,不是讓他們不要進來嗎,門口那些人都死哪兒去了……”瑤子嘟囔着站起來。

為了顯示與和尚們的隔離,幾個跟隨的家丁都被安排在小院門口守護,看到一個出家人搖搖擺擺地進來之後,瑤子不由得叫了出來。

(可是……)

晚霞看着那個人發獃:“怎麼是個道士呢?”

(在寺廟中怎麼會冒出一個道士來?而且還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這個應該門口有人守着的院子。)

晚霞不像瑤子那麼粗心,再說,這個道士出現得也太不正常了。看到道士直直地往自己的方向走來,晚霞站起來警告對方說:“這裏可是許家老太太住的院子,你怎麼敢擅自走進來!速速給我出去,不然我可就喊人來了!”雖然覺得這個道士舉止奇怪,可是晚霞心裏倒是不怕,畢竟門口就有好幾個家丁守着,還怕這樣一個道士鬧出什麼事來不成。

道士手一揮,有些喜滋滋地說:“看來今生你的性子倒是有些回來了……師妹,我是來勸你跟我走的。”

晚霞驚訝地發現,在他揮手之間,自己身邊的瑤子竟然像被定身術定住了一樣,張口瞪眼,一動也不動地保持着那個姿勢,僵在那裏。這下子她頓時慌了,尖聲叫:“妖道,你要幹什麼!”身為丫鬟,她總是迷信的,看到這個景象,當然是嚇壞了。

道士沒有傷害她,而是講起了那個白鶴與蒼猿的故事。故事講完了就說,她就是蒼猿的轉世,他這個師兄是來帶她回去的。

一瞬間,晚霞幾乎就要相信這個故事了,畢竟剛才道士所施展的法術就在眼前,而且她的生活並不怎麼如意,有可能的話,她倒寧願自己是個法術高強的妖怪,至少那樣就可以過自己的人生了。

不過道人眼中閃過的某些東西,讓晚霞感到了不安和危險,她直覺地認為,這個道士不值得信任。晚霞在大戶人家做丫鬟的日子,已經讓她看遍了人了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她不相信這種好事會偏偏落到自己頭上。這個道人也許是要把自己騙去用來修鍊什麼邪術,或者要把自己弄去吃。

“你最好快點走,不然我要叫人了!”晚霞這樣叫起來。

“富家侍兒……倒也是錦衣玉食……你喜歡這種生活嗎?為什麼你每一天都會被人類的這些無趣日子迷惑呢?你的本性不該是這樣的啊……”道士近乎自言自語地說。

晚霞覺得不想再聽他的瘋話了,於是叫了起來:“快來人……快來人啊……”

“你還是這個樣子……這麼久了,你怎麼就是……”道士這樣嘟噥着,又向她走過來,並且伸手摟了摟她的肩膀。

晚霞從來沒被男人這樣親近過,所以更加害怕了,更加大聲地叫着:“快來人啊,把這個妖道打出去……打出去……”

“霞姐姐、霞姐姐……你快醒醒……”

晚霞在瑤子的搖晃中醒了過來,她發現自己竟然是坐在那棵樹下睡著了。瑤子手裏托着一碟子水果正站在眼前:“姐姐作噩夢了,一個勁兒地喊來人呢。”說著,把水果放在了她的手邊,“這是那些和尚孝敬給老太太的,反正老太太已經睡了,明天一早誰還有功夫把這些帶回去,卿姐姐說,大家分了吃吧。我就先搶起了這一碟子來,給姐姐你送來了……”

(原來只是個夢……)

晚霞帶着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站了起來:“糟了,我竟睡得忘了進去服侍七少爺了……”說著,匆匆沖向了屋子。

“後來故事就很簡單了……”薛瞳抱着手臂對劉地說,“那個七少爺忽然之間就對晚霞開始感興趣了,柔情蜜意,信誓旦旦地說要娶她做正室太太……”

“然後又把她甩了?”劉地一臉同情地說,“可憐的女孩子哦,遇上了這種負心漢……”

“你這個白痴,根本就沒有甩不甩的問題!那個年代,少爺這樣迷戀一個丫鬟,足以作為那個丫鬟該死的理由了!你究竟是不是活了很久的妖怪,這也不知道嗎!”

“我這個人一向尊重女性,和時代無關。”劉地洋洋得意地翹着鼻子說。

薛瞳覺得自己在做一件輪迴這麼久以來最愚蠢的事情,那就是給眼前這個男人講自己前世的悲慘故事——就好像在把自己製作成三流編劇寫的劇本供給這個男人欣賞一樣,因為他顯然有這種特異功能,能夠把正常的生活扭曲成俗爛的電視劇。

她覺得自己現在一點回憶的慾望都沒有了,於是匆匆結尾說:“反正事情鬧大了,老太太也不護着晚霞了,認為她狐媚了自己的孫子,於是把晚霞許配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護院。晚霞本來覺得,只要能好好過日子,老一些的丈夫也沒關係,可是丈夫不相信她和七少爺沒有苟且之事,於是對她朝打暮罵。本來晚霞還幻想老太太的氣消了之後會幫幫她,可是直到老太太去世,也沒再想起這個不要臉的小蹄子。而那位曾經信誓旦旦同生共死的七少爺,在那之後也平平靜靜地娶妻生子,再也沒有想起過這個女人。晚霞不到三十歲就死了,其實她應該再早一些死掉才好,因為她不知道,她的生活根本不可能改善,即使她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她的生活是有一雙手在暗中操作的,就是為了把她一步步推向更悲慘的境地……”

劉地看着她問:“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即使喝了孟婆湯,也仍保有前世的記憶呢?”

薛瞳看看他,忽然覺得,他或許不向外表看起來那樣愚蠢。

“什麼時候開始,這些記憶都從你的腦子裏復活了?你不肯說的那些轉世經歷,是因為真的不記得呢,還是因為你不願意記得?”劉地的表情還是那麼弔兒郎當,可是他問出的話卻越來越讓薛瞳不安。

“比剛才這些還悲慘的記憶啊……你真是可憐……”劉地這麼說著,利用身高居高臨下逼近薛瞳。

薛瞳看着那張越來越大的臉孔,忿忿地說:“我不需要同情!”

“是啊,是啊……但是很不容易吧?發現自己每一生都過不好的原因,其實是有個妖怪在背後搞鬼,反正只要你不跟他走,他就保證你怎麼轉世都過不到好日子,可要是跟他走了,那個變態色情狂還不知道會怎麼折磨你,是這樣吧?明明知道了原因,卻沒有辦法掙脫,只能一世又一世地看着那個道士出現,然後你還算不錯的生活就會變的一團糟……”

薛瞳不得不承認,這個劉地雖然很討厭,可是他說話卻很准。那種生活真的不是一般糟,從還是嬰兒、還是幼兒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將會受到別人影響,就知道不論自己怎樣生活,一隻魔手還是會在背後把一切打亂。自己的人生在一出生的時候就註定了要悲慘地度過,然後再次輪迴,再次重複前世的悲慘。

有時候薛瞳寧願自己沒有保有前世的記憶,那樣至少在新的一世當中,她的童年還能快樂一些,她還能對人生有些憧憬。可是沒有這一切了,快樂也好、人生的規劃和憧憬也好,從好幾次的前生開始就都沒有了。剛開始,薛瞳對那個道士充滿了恐懼,可是即使她再害怕,也不會影響對方的出現。漸漸地,她的心裏開始出現了憎恨。

她想要為自己,為那些前生的自己報仇,她想要切斷那個道士和自己的關係。她知道,即使在某一此轉生之後,那個道士不再出現,自己也不可能過平靜地生活(錄入zhaojinggm:“平靜的”吧?),因為自己活在對他的恐懼之中,會每一天、每一日提心弔膽着,等着他會從什麼角落中冒出來,然後肆意把自己的生活弄成地獄,那種等待的恐懼,已經足夠使一個人的一生像地獄一樣了。

薛瞳無數次在心裏計劃過讓噩夢消失的方法,那就是殺了那個道士。

殺了他,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這個念頭從生出的那一刻開始,就在薛瞳的心底深深紮下了跟。

開始的時候,她還只是偷偷地這樣幻想,畢竟她自己很清楚,憑着自己的能力,怎麼可能殺得了一個神通廣大的妖怪?但是這種念頭不會因為自知之明而消減,反而隨着她的一次次轉生而越發地清晰。要是能夠殺了那個道人,自己的人生就會變得完整而正常了,要是能殺了他……

薛瞳看到一線生機,是從十幾年前,她被鬼差們帶領着,要去進行新的一次投胎開始的。

那一次,薛瞳一到達陽間就看到了那個道士。他現在出現得越來越早了,竟然從投胎路上就賄賂了鬼差,開始一路跟着。當時的薛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明明知道不可能逃脫的情況下,竟然趁着那兩個鬼差不注意時,從他們身邊溜走了。

她清楚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找回去,可是被壓抑了很久的心情還是忍不住爆發出來,用這樣微不足道的方式來反抗一下。可是就在她的逃亡路上,卻遇到了另一個鬼魂。那是個像她一樣,也在等待去投胎的鬼魂。只不過那個鬼魂是被一個妖怪帶領着。

薛瞳偷偷地跟着,聽了那兩個妖怪的對話——也許因為是一個就要投胎的鬼魂,擺明了什麼事情都是要馬上遺忘的,所以說話時根本沒有在意她。

薛瞳不明白,為什麼同樣是鬼魂,彼此境遇相差那麼多。

自己是在沒有轉生之前,就開始有一個妖怪在等着算計自己、折磨自己。而那個鬼魂確是在沒有轉生機會的情況下,還有妖怪在不畏地府律條地為她策劃,不僅僅為她選好了轉生的人家,連出生后怎麼保護她的事情,都預先計劃周詳。

剛開始時,薛瞳只是覺得自己的命運為什麼如此不堪,在那裏怨天尤人,知道見了那個道士跟蹤而來,在那兩個妖怪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才意識到原來他怕他們。

他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他怕眼前這兩個妖怪。自己雖然對付不了他,可是其他妖怪比他厲害,能夠對付得料他的大有人在。

就在那個時候,薛瞳為自己計劃了新的一生的復仇計劃。

她牢牢記住了那個鬼魂要被妖怪們安排去投胎的地方,並且在她確切地打聽到這個女孩的情況之後,有意地和她考了同一所大學、選擇了同一個系,並且更幸運的是,她們被分到了同一個寢室。

薛瞳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張倩居然是一個沒有什麼朋友的人,在她看來,這個被小心呵護進入輪迴的女孩,應該是那種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境遇才對,畢竟那樣安全可靠的保鏢就隱藏在她身邊,她有什麼願望是不能實現的呢?

不過這樣也好,這讓薛瞳很容易就成了張倩的朋友,然後,那個道士果然冒出來了,又來說他那一套什麼不要被紅塵迷了心竅的鬼話。

薛瞳按照慣例拒絕了他,然後,他的種種詭計就開始出現了。

道士的手段,歷來總是先從薛瞳身邊親近的人開始的,這一生的薛瞳由於有意為之,所以並沒有什麼親人——她不忍心讓親生父母受到連累,在五歲那年就離家出走,然後一直有意地輾轉在各個養父母家裏,不讓自己和任何一家人產生深厚的感情——她十幾年來的刻意經營,使得她身邊最親近的,現在就只有她的“朋友”了。

於是,道士就對她的朋友下了手。

這是唯一一次,薛瞳是用欣喜的態度去接受這些陷害,因為她知道,隨着道士的行為變本加厲,隨着他對張倩的威脅加劇,那個隱藏在張倩身後的妖怪,總有一天會跳出來與他對上的。要是那個妖怪贏了,也就算是為薛瞳報了仇;要是那個妖怪輸了,薛瞳也沒什麼損失——她的人生本來就是毫無希望的,不是嗎?

可是當劉地真的站在她面前之後,薛瞳忽然意識到,這個妖怪雖然很關心張倩,可他不是傻子,不會輕易讓人擺佈的。他要在道士的手下保護張倩,有的是別的方法,甚至可以去和那個道士達成個共識什麼的——畢竟他們都是妖怪,一切都好商量吧?那麼他會不會把自己保有前世記憶的事告訴那個道士呢?現在看來,這似乎是自己唯一的“武器”了,要是再被那個道士知道了,自己……

(為什麼只想着讓那個道士去找張倩就可以了,卻忘了這個叫劉地的妖怪憑什麼要按照自己的設想行事。他是妖怪啊,和那個道士一樣,神通廣大又可以不按照規矩行事的妖怪,他想要保護張倩,有的是辦法,比如說殺了自己這個災禍的根源……)

想到這些,薛瞳感到自己身上冒出了冷汗,不知不覺中把裏面的衣服都濕透了。

劉地看着她的神色變化,知道她還沒笨到無可救藥,於是嬉皮笑臉地問:“那麼美女,你準備給我什麼報酬呢?”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是說他有可能幫助自己嗎?但是自己必須付出代價。)看着劉地那副色迷迷的樣子,薛瞳咬牙問:“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能幫我!”(錄入zhaojinggm:應該是“咬牙說”吧)

“呵呵呵呵……美女……”

聽着這讓人感到全身發冷的陰險笑聲,薛瞳忽然覺得有些後悔剛才的決定。

不過劉地竟沒有乘勝追擊的意思,反而是揮了揮手,然後就那樣消失了。

“喂,你等一下……喂……你好歹先去看看張倩啊,說不定……”可是劉地早就沒有了蹤影,薛瞳的話也只是說給了空氣聽而已。

薛瞳嘆了口氣,盯着眼前那個妖怪剛才站的地方,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就拖着腳步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類。”

道人打量着昏倒在地的張倩,露出了十分驚訝的神色,自言自語着。

就在張倩昏過去的那一瞬間,道人招來的孤魂野鬼忽然就像被什麼東西嚇到了一樣,不等道人遣散,就四散逃逸而去。道人剛開始還以為,是那個暗中保護張倩的妖怪留下了什麼護身法寶之類的為她驅走了鬼魂們,可是走近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就在張倩失去意識的同時,在她身上,忽然出現了兩道盤旋着的氣息。

一黑一黃兩條氣脈在她身上往來迴旋,時而相融,時而分散,時而變化出遊龍般的形態;道人稍一靠前,這兩股氣息便如同有靈性一樣,對他“張口欲咬”。

“鬼氣?仙氣?”

道士對這兩股氣息倒不陌生。那道黑氣,一般在厲鬼的身上比較常見,道行越深的厲鬼,這種氣息就越是濃烈。道人這些年在人世間飄蕩,也做過一些除鬼救人的事情,可是他見過最厲害的厲鬼,也沒有眼前這個少女身上的鬼氣來得強烈。一般來說,要是人類被這樣的鬼氣纏上,早應該沒命了吧?可是眼前這道鬼氣,卻一副在保護這個少女的樣子。

另外一道黃色的氣息,與陰森森的鬼氣相比,顯得是那樣溫暖、寬和,甚至令感受到的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股敬畏。那種氣息雖然被叫做仙氣,其實也不是仙人的氣息,而是對那些快要成仙的修鍊者的敬稱而已,道人以前曾在他師父身上體會過。

道人從來沒見過,也沒想過這樣的兩種氣息可以融合在一個人身上。

這個女孩的前世到底有什麼樣的緣法?

那道仙氣或許可以解釋作這個女子前世是個已經渡了天劫、飛升在即的地仙,但不知出於什麼倒霉之故,又入世投胎了。可是仙靈之氣依舊護着她的三魂七魄,地府也拿這種狀況沒辦法,沒有能力把這種氣息奪走,只能任由她帶着投胎轉世。反正這樣的人物轉世后,多半還是要繼續他們的修行,地府的規矩總是對修行者們放得寬鬆些。

可是另一道卻是鬼氣,這又要怎麼解釋呢?

除非是百年以上的厲鬼,而且殺傷力頗重,才會呈現這樣的濃烈氣息。這個厲鬼又要得到機會投胎轉世,又必須是在沒有受過地府刑罰、靈魂沒有受過損傷,才有可能保留全部鬼氣投胎輪迴。

這又怎麼可能,一個人怎麼可能前世既是厲鬼、又是仙人;做厲鬼時又沒有受任何處罰便投了胎,做仙人時沒有散去功力便落入了紅塵。這樣自相矛盾的事情,萬萬不可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難怪她身邊的氣息這麼乾淨,就連游靈都幾乎看不到,開始時道人還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修道的好材料,要不是薛瞳那件事更重要,他都想要收一個徒弟了——這麼好的徒弟可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可是現在看來,這根本與她得天資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只要她失去神智,這兩道氣息就會自動出現護主的話,別說是游靈,就連修為低一些的妖怪,也會在瞬間被她身上兩種力量產生的碰撞攪得粉身碎骨吧?

道人看着張倩良久。幾度欲上前,可是又一次次地退了回去。

他的計劃不能因為這樣一個奇怪的女孩就擱淺,可是,他終究還是不敢冒險,去挑戰這個女孩靈魂上帶着的那種奇怪力量。萬一落個兩敗俱傷,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就在他幾次猶豫之間,地上的張倩發出了微弱呻吟,似乎即將醒過來。

道士跺跺腳,轉身往走廊的另一頭走去。他覺得,或許剛才那場驚嚇已經足夠讓這個女孩害怕了,只要她知道一切都是因為薛瞳才發生的,她應該無論是否還信任着薛瞳,都會躲開她了。

就在他走了之後,而張倩就要醒來的前一刻,劉地的身影出現在張倩身邊。他把手放在張倩的額頭上,原本已經微微張開眼睛的張倩,頓時再次陷入了沉睡。

“對不起了……不過你還是再睡一會兒的好……你放心,等你醒來,一切都過去了,什麼事都沒有了……我不會讓你的生活再變得亂七八糟……”劉地難得溫柔地說話,只能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吐出。

(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彆扭?)劉地搖搖頭。十幾年了,已經十幾年了呢……也許一直這樣下去也很好,人類的生命其實是很短暫的。

劉地抱起張倩,也走出了教學大樓。

道士看着攔在眼前的年輕人,知道自己這些天對他的警告的漠視,已經觸怒了這個立新市的妖怪頭子,所以面對他也是遲早的事。他對自己很有信心,所以並不害怕這個妖怪頭子。以前還有那件事情沒完成的顧慮,現在事情已經到了尾聲,他沒有必要再擺出低姿態。

“嗨,痴情帥哥,你的女人現在歸我了哦。”這個叫劉地的妖怪頭子一照面,卻說出了很令道士吃驚的話來。

“你、你什麼意思……”道士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就是那個這輩子叫薛瞳的女人啊,現在她可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來警告你,離她遠一點……出家妖怪別沒事總在女人跟前湊,男女授受不親,知道吧?”

“你想對我師妹幹什麼!”道士厲聲對劉地喝問。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想對我女朋友幹什麼啊,牛鼻子老道?”

“我師妹是要跟我回去修行的,怎麼能做你這個妖怪的玩物!你要是不離我師妹遠一點,我可就跟你不客氣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致力於拯救蒼猿的工作。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妹很迷戀人世間的熱鬧繁華,所以才一次次地想要點破她,讓她明白人世間的情愛、富貴、親情都只不過是過眼雲煙,只有跳出紅塵,才能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無奈師妹的性格即使轉世了這麼多次,也依舊那麼倔強,總是不肯看破。要是今生她和一個妖怪走的這麼近的話,自己那些伎倆恐怕就不能像以前那樣順利作用了。要是師妹最重要的人是個妖怪,自己又怎麼可能操縱他去遺棄、傷害師妹呢?不行,一定要把他們拆散才行。

“我說帥哥,你不覺得自己多管閑事嗎?即使她是你師妹,她要跟誰交往也是她自己的事,輪得到你來管嗎?更何況她只不過是在許多世之前是你師妹罷了,現在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死皮賴臉地纏着人家幹嘛?不就是當年人家把你甩了去做人,你因愛生恨,才糾纏不休嗎?”

道士氣得臉色鐵青,指着劉地吼叫:“你、你胡說!我和師妹清清白白,我對她的心意只是兄妹之情,可昭日月!”

“清清白白是真的,因為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嘛……”劉地拖長了聲音,陰陽怪氣地說,“至於你自己那點心思,呵呵呵呵……我就不那麼殘忍地揭穿了吧,我這個人的心腸好……”

“你,你……我要師妹跟我回去修行,你最好別給我添亂子!”

“跟你說實話吧,你師妹已經打算跟我一起修行了。我們合籍雙修、比翼雙飛、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天長地久……所以沒你的事了,該去哪兒就去那兒吧……”說著,就像趕蒼蠅一樣地揮着手。

(什麼,怎麼會這樣?)道士愣在那裏。(師妹終於決定要修鍊了?還是要跟着這個妖怪修鍊?)

(那麼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成了什麼?為什麼自己努力了這麼久的事情,眼前這個劉地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

他心裏充滿了對劉地勾引師妹的憤恨,對蒼猿無情的悲憤,以及對自己的自憐自艾。

自己這麼多年來放下了修鍊,放下了喜歡的清凈生活,跟着她在人世間流浪漂泊,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笑話一樣的結局嗎?

越想越是不甘心,道士緊握着拳頭,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他看着劉地吼道:“師妹是要跟我回去修鍊的,你休想帶她走!”

“你這傢伙怎麼這麼啰嗦!你不是只要你師妹跳出紅塵修鍊就可以了嗎?現在她已經要這麼做了,你還有什麼可不滿的?我幫你勸她去修鍊了,你不感激我也就罷了,還衝我大吼大叫?算了,看在我女人以前是你師妹份上,咱們也算有點二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戚關係,我就原諒你了……”

“你……”聽到劉地這樣自顧自地攀關係,道士感到更加難以忍受了,“我再說一次,我師妹是要跟我走的!我哪裏也不許她去!”

“你管得着嗎?”劉地輕佻地揚揚眉毛。

“我……跟你拼了……”道士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從牙縫裏擠出這麼幾個字。

“為什麼要跟我拼了呢?為了我讓你師妹答應修鍊了?可這是你一直以來的追求,不是嗎?還是為了我跟她之間有點什麼了?可是既然你和她清清白白、可昭日月,你師妹有了好歸宿,你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

道士已經氣得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依舊向著劉地衝過來。

劉地輕巧地在四周跳來跳去,總是讓道士抓不着他,嘴裏還在說著:“你自己想想,你究竟是想要你師妹修鍊,還是想要她到你身邊一起生活……”

“我要她回到我身邊修鍊!”道士咆哮着。

“要她回到你身邊才是最重要的吧,所謂的修鍊只是個借口而已……”劉地毫不留情地說,“你這麼多年來所做的,就是因為看不慣她和人類有了深厚的感情,所以要一次次地摧毀那些情感,省得你自己嫉妒得受不了!”

道士像受了傷的野獸般叫了起來,對劉地的攻擊也更加凌厲。

“即使你現在殺了我也沒用,我不是她的情人,我是她請來殺你的殺手!”劉地擺出猙獰扭曲的表情,對道士說。

“她請來殺我?她為什麼要殺我?”道士對劉地的鬼話嗤之以鼻。

“你大概以為她轉世之後,前世的事情就不記得了,所以也就忘了你,忘了你對她做過的一切了吧?”

“那是當然!”

“我告訴你,她依舊保有前世的記憶……前世、前世的前世、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前世的前世的前……”劉地像說繞口令一樣地一口氣說著,道士聽到這些話,不知不覺中所有的攻擊都停止了,整個人僵在那裏。

“你想不想知道她對你的看法啊,帥哥?”劉地明顯不懷好意地問。

道人愣在那裏。這麼多年了,他確實從來不知道師妹對他的看法。也許……要是知道了師妹對自己的看法,就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多世都執意不肯跟自己回去了。

“你看,其實你也想知道,是吧?你自己想想,我可是很樂意為了一位美女把你給掐死的,不過看在美女是你師妹的份上,才給你這個機會哦……我先說清楚,要是我幫你弄清楚了你對她的看法,並且讓她繼續修鍊的話,你就要離開這個城市,永遠都不能再回來,這可是我要求的回報哦。”劉地自來熟地上前拍着道人的肩膀說。

“我不準師妹跟你修鍊!”道人叫。

“那好,把你們門派的修鍊方法給我,我讓她練。”

“原來你是想騙取我們的修鍊方法!”道人大怒,以為自己看清楚了這個妖怪的真正目的。

“你沒腦子嗎!你不能給我一個只能用於喚醒她前世記憶的方法嗎?她前世對於你們門派的修鍊方法記得多少就能喚醒多少,那樣我能看懂嗎?能偷來用嗎?

道士已經被劉地的話弄得失去了分辨能力,默默地點點頭。

“那好,你隱身,待在這裏等着。”劉地吩咐一句,揮揮手走了,也不去管道士是不是會按照他說的去做。

不過道士呆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還是原地隱去了身形,靜靜等待着。

“你找我什麼事?”薛瞳被劉地帶到一個偏僻的角落之後,倒是沒怎麼緊張。反正劉地要是有什麼不軌企圖的話,在什麼地方都一樣,他不需要玩那種把女人帶到暗處下手的把戲。

“嘿嘿,美女,現在沒有別人在,你叫也沒人會來救你的……”劉地顯然很希望薛瞳把事情往某個方向去想,張牙舞爪地嚇唬她。

薛瞳冷冷地橫了他一眼,靜待他說明來意。劉地的態度令她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所以她就加倍小心。

薛瞳表面上是個少女,其實因為擁有幾生幾世的記憶,已經與一個有着豐富生活經驗與心機的老人差不多了。平時與一群大學生生活,幾乎周遭每個人的每個念頭、一舉一動,都在她的預料掌握中。所以當劉地出現在她面前,卻沒有如同她預期那樣生氣時,反而令她不安起來。

雖然薛瞳一直透過利用張倩來算計他,覺得他一定會走進自己的圈套中,可是真正面對之後,才發現這個妖怪是個無法看透的對象,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高深莫測,這讓薛瞳很不安,至少她知道,接下來劉地絕不會讓她利用了。

在白鶴還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窺視自己的情況下,又很可能惹上劉地這個對頭,薛瞳固然早已預料自己與劉地不會有良好的關係,但按照她的計劃,那應該是在對付完白鶴之後。

劉地悠然地點了根煙,用瀟洒的動作彈着煙灰,問薛瞳:“我不知道你接下來想要怎麼樣,但我給你三個選擇:第一,做我的女朋友,我負責保護你的安全,怎麼樣?”

這是個好建議,做他的女人,他就有保證自己安全的義務。想來這個妖怪可以保護張倩十幾年,責任心應該是有的。

可是薛瞳的理智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在看到劉地那雙下流、緊盯自己胸口的眼睛后,情感就已經搶先一步說:“不!當你女朋友我還不如去死!”

“真沒眼光,我哪裏不好。”劉地摸出個小鏡子對影自憐着,“你看看我的相貌、人品、才華、風度……”

薛瞳雙手在胸前握緊,強壓下一股作嘔的感覺。

劉地自顧自地在那裏照來照去,不時用一根手指理理不整齊的頭髮:“第二個建議呢,就是你幫我介紹十個女朋友——你們大學裏有很多漂亮女孩吧,不漂亮的我可不要啊。我就幫你把那個道士除掉,怎麼樣!”

薛瞳在短時間裏,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終於咬咬牙,下定決心往遠處走去。她雖然急於擺脫命運,甚至不惜設計張騫,可是她還沒喪失自己的品格。在最初的那一世,她是因為保護人類而死的,現在她雖然已經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但要讓她為了自己出賣十個妙齡女孩給劉地這種變態,這麼殘忍的事情她實在做不出來。

“別走啊,咱們還沒聊完呢,還有一個選擇。”追過去的劉地的手將要搭上對方的肩時,薛瞳猛地回頭,雙眼冒着火怒視他,似乎是在警告——動我一下試試看。劉地其實完全可以無視這種警告的,但他還是縮回了手,一隻手轉而撐在樹上,擺出一副自以為瀟洒的姿態:“怎麼,你不接受我的建議嗎?你可要想清楚,只有我可以幫你對付那傢伙。”

“與其接受你的建議,我寧願等別的機會!”反正這麼多次的人生都已經過了,再等下去又有什麼關係。

“我還有一個建議哦,聽聽看怎麼樣?”劉地人高馬大地攔在那裏,看來不聽完他的建議,薛瞳根本就走不過去。

“你說吧。”

“我教給你修鍊的方法,你自己練一身本領出來去報仇——其實我最不想建議你採取這個辦法了,因為不知道要花多少年,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而且在這期間還有可能會遇到很多危險,練到最後很可能還是打不過人家。最重要的是,很有可能修鍊了許久都沒什麼進展,結果還是天命到了死掉,來生還是要受他欺負……不如找我處理,一勞永逸。”

薛瞳微微皺着眉頭,陷入了沉思,過了很久才問:“你教我的方法,要是我死了,來生還能記得嗎?”

劉地聳聳肩:“按正常人的情況應該是不能,不過你嘛……”

(我哪裏不正常!)薛瞳皺皺眉頭。不過很快就認了,自己能夠記得幾生幾世的事情,確實稱得上不正常了。

“那麼你什麼時候教我?”

“隨時可以啊……只要你脫光衣服,我幫你打通全身經脈,你馬上就可以飛檐走壁、笑傲群雄、達到先天境界……好好,我會把修鍊的方法直接印在你的腦海里,不用脫衣服,連帽子都不用摘……”劉地看到薛瞳目露凶光、開始在旁邊比較哪塊石頭更大時,馬上改了口。

“那好,我選擇這個建議。”薛瞳決然回答。

“你也太不會選了吧?有我這樣一個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在這裏等着為你效勞,你竟選自己去努力幾十年還不一定有結果的法子?”劉地睜大眼睛張大了嘴,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再說了,你要選擇自己修鍊,幹嘛不跟他回去?他的目的不就是想讓你跟他修鍊嗎?”

薛瞳冷笑:“我憑什麼要跟他修鍊!”

“他就是因為這個,才一次次找你麻煩的啊,只要你跟他修鍊,一切就解決了。你不想修鍊的時候沒辦法,可是現在你想修鍊了,不就順水推舟了嗎?”劉地一臉狼外婆的慈祥神情,勸着薛瞳。

“你給我聽着,我想要修鍊,是因為想要殺了他為我自己報仇!不是想要成全他的野心!”

“不就是好心想叫你修鍊嗎?有必要說成野心嗎……”劉地“小聲”嘀咕。

薛瞳怒視着他,什麼也不說,但是眼睛中的光芒使得眼珠子都泛紅了。

“你真的那麼恨他?他這麼執着地尋找你,想要帶你回去共同生活,就沒有一點感動?”劉地鍥而不捨地繼續追問。

薛瞳的眼神彷彿就要把眼前的劉地點燃了。

劉地舉手說:“好好,我明白了,你恨他可以了吧!不過你真的不考慮其他建議?”

“我已經想清楚了,與其靠別人還不如靠自己。”薛瞳冷笑着說,“雖然原來的形體與法力不在了,也記不住修鍊的法訣,可是一些基本常識我還是知道的——身為一個人類,修道比一隻猿猴容易百倍,總有一天我要超越那傢伙,到時候我誰也不靠,自己親手把他……”說話間五指收緊,咬着牙齒露出笑容。

劉地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就憑你!哈哈哈……別逗我了,他那種老妖怪,連我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跟他打,更何況是你……哈哈哈……你就是再修上三百年,人家不也在進步……我勸你不如死了這條心,乖乖做我的女朋友吧!”

薛瞳冷着臉看着他,直到他好不容易停下笑聲,才一字一字地說:“你等着吧,我總有一天會做到的,總有一天會收拾掉他……然後,下一個就是你。”

“我哪裏得罪你了?一直利用我還不夠,還要過河拆橋啊……”

“快把修鍊的方法教給我!”

“你都說要收拾我了我還教你?我是傻瓜呀!”

“是你自己說要教我的,難道你要食言!”

“現在的女孩子啊,稍有點姿色就認為自己利用別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別人稍有點反對,她又會恨你恨得刻骨銘心,也不想想是她先利用別人的,別人還不能反抗?做人難,做男人更難,做有本事又英俊的男人……”劉地仰天長嘆,喋喋不休。

“你不是人吧。”薛瞳實在受不了這種男人,怎麼會嘮叨到這種程度,“快點教我,我沒時間磨蹭!”

這一次劉地沒有再東拉西扯地浪費時間,而是上前一步,不等薛瞳躲閃,就把一隻手指點在了薛瞳的額頭上。

薛瞳還沒來得及因為他的碰觸感到厭惡,就覺得自己的頭腦之中好像被一盆冷水澆過一樣,冰冷而清晰起來,一些修鍊的法訣、修鍊的要領,甚至修鍊時的訣竅都清清楚楚地出現,就好像一部電腦在快速地下載般。新的知識湧進腦海,不一會兒,她就得到了完整的修鍊方法。

看起來不是很難,薛瞳因為腦子裏頓時被裝進了太多新東西,而感到有些頭昏腦脹,但還是驚喜地發現,原來修鍊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困難,她有信心弄懂這些東西,並且在有生之年取得成績——前提是那個白鶴沒有發現自己的計劃而出現阻止。

薛瞳揉着太陽穴一抬頭,發現劉地的眼睛就在距離自己不到半公尺的地方緊盯着自己,連忙後退:“這、這樣就算是教好了么?”

“問問你自己就知道。”劉地似笑非笑地說。

確實,他教導人的方式新穎而有效,要是人類的學校都使用這樣的方式教學,那麼學生的成績肯定會大幅提高,反正學校的課程一半都是死記硬背的東西,跟這種學習方式正好搭配。

“這是一個新身份、新住址,以及一些錢……”劉地像早就準備好一樣,取出一些東西交給薛瞳。

薛瞳看着手裏的東西,又看看劉地,忽然笑說:“我改變主意了,我要當你的女朋友。”

“哦”劉地愣了一下,馬上笑嘻嘻地回答,“美女你終於想通了,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第一次的約會,怎麼樣啊?”

“好啊。”薛瞳爽快地回答,“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把你介紹給我的好朋友張倩,我跟她約好了,有了男朋友,都要讓先讓對方鑒定的。”

薛瞳成功地看到了劉地無言的畫面,看着那張老是嬉笑的英俊臉孔沉下來,薛瞳感到心裏痛快極了。

“你們女人真是麻煩,為什麼自己的情人要讓別人來評價……”劉地小聲嘟囔。

“呵呵呵呵……”薛瞳開心地笑了起來,“你是個好妖怪,張倩的運氣真好,我想不羨慕她都難哦……”

“什麼跟什麼嘛……”劉地還是小聲咕噥。

“我有件事想要拜託你……”薛瞳看着劉地說,“我答應張倩一件事,一定要做到,可是我又要走了,你能不能幫我完成?你變成我的樣子很簡單吧?”

“你在作白日夢嗎?”劉地摸摸她的頭,看有沒有發燒。

“她沒有朋友哦,一直都沒有朋友,所以很想和朋友一起去看場演唱會。”

“她向來不喜歡那種鬧哄哄的場合。”

“真了解她……可是她很想和朋友一起去那種鬧哄哄的場合哦!”薛瞳搖着手指,“可憐餓張倩,一個小小的心愿都實現不了……”

(要不是你設什麼圈套,這樣的事就不會發生!)劉地白了她一眼。

“那麼,這是酬勞……”薛瞳忽然靠近,踮起腳尖吻了劉地一下,“熟了報酬就要忠人之事啊,不然傷心的人是張倩……還有啊,說好了是她請客的,你可別忘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劉地想要說些什麼,但只是苦笑一下,就任由薛瞳的身影消失在學校大門的方向——有了新身份和錢之後,她似乎連自己原來的東西都不要了,就那樣想把過去拋個乾乾淨淨。

(自己是不是在自找麻煩?)劉地對剛才薛瞳最後的要求搖頭。不過(還有一個麻煩在身後呢,先不想這些了吧。)他的思維一到了這些地方,就開始自動轉向,這幾乎已經是一種本能了。

轉過身,道士已經解除隱身狀態,惡狠狠地盯着劉地的臉——剛才薛瞳在那裏親了一下。

劉地抱臂胸前,看着道士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說:“喂,你的心上人已經走了,你還不去追?”

“我和她只有同門之誼,並無私情,請你不要隨口玷污我們的清白。”道士依舊是這個論調,只是口氣上沒有剛才那麼肯定了。

“切,一個大男人追人家幾生幾世,只要看見人家有了情人馬上就對情敵下毒手,不敢正面交手搶女人,就乾脆直接將肉體消滅掉,還說只是同門之誼,你騙鬼去吧。喂,不過你也太害羞了吧?這麼多年都沒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來,小心她越來越恨你,不如這樣,我行行好,教你幾手怎麼樣?跟你說實話,我在追求女孩子方面還是道行很高的,你要是肯拜我為師,我可以考慮對你進行全方位的包裝與專業培訓,保證你一炮而紅、大受青睞,一發不可收拾……”

白鶴後退半步,避開了他企圖搭到自己肩上的手,冷淡地說:“按照約定,我馬上就離開這座城市。不過我和師妹確實是清清白白的,以後我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如果被我聽到有什麼不幹凈的話傳出來……”他手一指,一柄木劍憑空出現,直直對着劉地的咽喉,“我就不客氣。”

“有意思!”劉地已經抬起的手突然彈出尖銳的長爪,輕輕在劍刃上一彈,淡淡地問:“你下定決心了嗎?”

白鶴看着他臉上淡淡的表情,再次後退半步,木劍消失在空氣中。“我們真的只是同門之誼,師父飛升之前曾經交代我們要好好修行,既然我自己已略有小成,就不能眼看着她這樣不管,不然將來我有何面目去見師父。”只是這句話劉地顯然不信,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說給自己聽,想要加深自己的決心。

劉地收回了爪子,又抽出一根煙點上,輕佻地說:“說得好像自己一定會成仙……好,快去追你的‘同門之誼’吧,我想她一定會幹乾淨凈地走掉,小心時間久了不好追蹤,像她那種性格去修鍊,一定會麻煩不斷吧?鐵定需要一個護花使者暗中保護……至於她心裏對這位護花使者有什麼感想,就……”不等他嘮叨完,白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他一定急於追上薛瞳,或者說,這麼多年來,待在距離薛瞳不遠的地方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劉地搖着頭嘆氣:“給別人添了這麼多麻煩,走的時候連個謝字都沒有,還真是一對同門。”他伸手拋開手中只吸了一口的煙,自言自語,“這旁邊不就有個麻煩……”看着煙頭小小的火星畫出一個弧形落入草絲,他下定決心地咕噥:“好吧,連續用那個法術也許對腦子不好,就當作是個禮物吧,考上大學的禮物……”

※※※

張倩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見床頭前面站着一個人,迷迷糊糊中覺得,那個人似乎在自己耳邊輕輕地說:“我只陪你一年……只陪你一年,新的薛瞳就消失,我保證,只有一年的時間……”

“鬼!鬼!”張倩大叫着從床上坐了起來,把一直在她旁邊打盹兒的宋真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地跳起來從桌子上抓起一個手電筒大聲叫着:“在哪裏?我來消滅它!”

“你們兩個!”一聲怒吼傳來,薛瞳怒氣沖沖地從床上坐起來,“你們自己聽鬼故事不睡覺,也不讓我睡!如果我得了神經衰弱,一定不放過你們!”

“我們……”張倩和宋真這時才發現,她們兩個一邊聽收音機里的鬼故事,一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張倩覺得自己剛才似乎是做了一個噩夢,但是夢裏的內容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於是咕噥一句后便爬上了自己的床鋪。

這一夜過得無比平靜,張倩和宋真一覺醒來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心中似乎有什麼一直在煩惱的事情被放下了,雖然她們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在煩惱什麼,可是那種從心裏出現的輕鬆卻使她們神清氣爽。

※※※

“瞳,快一點……”張倩穿好衣服之後,發現薛瞳還矇著被子睡覺,於是故意用自己冰涼的手去摸她。薛瞳發出一聲怪叫竄了起來,惹得室友們直笑。

“別睡了,蓋起來了。”

“知道……”

不過不管別人怎麼說,薛瞳還是磨磨蹭蹭到最後一個才穿上衣服。

張倩拉住她的手,急急地說:“快一點,不然搶不到洗手間的位子了。”不過薛瞳卻像觸電一樣甩了她的手。

“瞳,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張倩發現今天早上的薛瞳很反常,於是伸出手摟住她的脖子,用自己的額頭碰碰她的額頭,“沒發燒啊,可是你的臉有些紅,你哪裏不舒服嗎?”

薛瞳馬上叫着:“我是不舒服,渾身都不舒服!”說完,飛快地爬上自己的床鋪,扯着被子,連頭帶身把自己蓋了起來。

不是吧,連鞋子都不脫就鑽到被窩裏了?看起來病的不輕啊……張倩也顧不得梳洗的事,跟着爬上了薛瞳的床,端詳着薛瞳,關切地問:“你到底哪裏不舒服啊?我陪你去保健室吧?”

張倩的臉就近在眼前,呼吸就輕輕噴吐在薛瞳臉上,使得她連眼睛都不敢睜:“老毛病,胃痛,胃痛……”

“我從來沒聽說過你有這個老毛病……”張倩小聲嘟噥着。

“沒事的,你不用管我,躺一會兒就好了……真的。”

半信半疑的張倩,為她倒了被熱水,看着她喝下去,才走出寢室。

“薛瞳”用手捂住臉,在床鋪上呻吟一聲:“我怎麼會來干這種蠢事啊……天啊,那個見鬼的演唱會到底什麼時候開……”

可是當“她”的手按在剛才張倩額頭碰觸的地方時,神情慢慢變得柔和、慢慢變得憂傷、慢慢沉浸在自己不願意去感受的情緒之中……

自己其實很羨慕那個白鶴吧,他至少有勇氣生生世世地追隨下去,而自己呢,連一生都做不好……

戀人許下三生三世的誓言時,要是知道這樣的誓言需要用什麼樣的代價去完成,還會那樣執着嗎?

他不知道,他本來已經想自己永遠不去思考這些了。

也許就這樣生活也很好,對彼此都好。

應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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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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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白鶴與蒼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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