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冰釋】
都說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越來越難。但有時候,信任卻又很簡單。
這位名叫李充國的小商店老闆,收了莫凡一千五百塊錢,就把車借給他開了。因為鎮上的複印店還沒開門,莫凡沒辦法複印身份證,李充國便讓他把身份證號碼寫在借據上了事。
之後李充國還陪莫凡去了趟鎮上的衛生站。因為莫凡需要的藥劑里有抗生素類葯,需要開處方才能拿葯,他又沒有帶病人來就診,這就有些麻煩。雖然莫凡早就想好了幾種辦法,不過有李充國幫忙,確是省了很多事情。李充國的小商店在這個鎮上算是商品各類比較多的,老主顧里就衛生站的人,說說好話塞幾包煙,事情便解決了。
遇上這麼一個熱心人,事情又辦得很順利,開車往回走的路上,莫凡的心情好了很多。這次不用他再走上四五個小時,不過二十幾分鐘,便回到了那處蒙古包。哪怕因為下雪開得慢,四個輪子也比兩條腿管用多了。
背着從李充國店裏買的大背包進到帳內,老婦人與兩個小姑娘見了他,都露出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
原來大約兩個半小時以前,林若熙的體溫又上到四十度七,她們按莫凡說的方法,給林若熙額頭、脖頸、四肢等處塗抹白酒。擦了兩遍之後,林若熙的體溫降了下來,卻又開始打冷顫,這讓她們以為白酒擦得有些太多,連忙又給她蓋好被子。
而這會林若熙的體溫又超過了四十度,讓她們很是糾結,不知道該不該再次給她身上塗抹白酒。如果不塗,那就是沒做到莫凡拜託的事,若是出了問題可不得了。可要是塗了,這姑娘又身上發冷,看着也很不對勁。因為在老婦人看來,對於發燒的人,最應該做的,就是喝上一大碗熱呼呼的肉湯,然後蓋上被子捂得嚴嚴實實地出上一身汗。
莫凡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林若熙一直處於昏睡狀態,偶爾發些囈語。老婦人和兩小姑娘自然不會知道她內心所憂,病中想念母親,對一個姑娘家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了解了情況后,莫凡向三人誠摯道謝。從背包里取出幾瓶飲料和一膠袋零食,送給老婦人和兩個小姑娘。
李充國店裏的商品雖說種類較多,也只是相對於那個鎮上而言,畢竟不是大超市,合買的東西有限。除了莫凡自己要用的物品之外,他又挑了些適合老人和小孩吃的東西,送與她們聊表心意。半夜裏幾次三番地打擾人家,想必老人家和兩個小丫頭都沒有休息好,這讓他頗為歉疚。
老婦人沒有推卻,很收高興的收下,帶着兩個小姑娘出去了。
那三人走後,莫凡先給林若熙測體溫。等待的工夫,把大背包里要用的東西一件件取出來擺放好。除了藥劑和必要的醫療器具外,還有一個三段式小衣架,拼裝起來,就可以當作輸液瓶架子來用。
十來分鐘后,莫凡將體溫計出來,見水銀端停在四十度三的刻度上,這比之前要低了一些。但從老婦人所說的情況來看,林若熙的體溫應當又處於上升當中,必須儘快給她把體溫降下來。
莫凡把新買的大搪瓷杯洗乾淨,往裏面倒了一瓶礦泉水放在爐上。水熱了之後,用一次性紙杯沖了兩小袋退燒沖劑。據衛生站的人說,這種退燒沖劑見效最快。他又拿了一個紙杯,將沖好的藥劑在兩個杯子間來回傾倒,不一會就溫涼下來。然後喚醒林若熙,讓她起來喝葯。
林若熙睜開眼睛看了他一下,便又閉上了眼睛。莫凡把她扶起來,從後面抱着她,喂她把葯喝了,再扶她躺好。如果這個葯短時間內無法把她的體溫降下來,那就只好再用白酒做物理降溫了。
莫凡取出一支小針筒注射器,在林若熙右小臂的皮下打進了一點抗生素。
高燒大多由炎症引起,但林若熙由於沒有驗血,只能說這種可能性很大。為保險起見,準備給她注射的是一種藥效比較平緩的抗生素,預備劑量也比較保守。由於不同的人對不同的抗生素類葯反應迥異,所以要先做皮試。如果這一種不行,便要試另外兩種備選藥劑。
抗生素的普及使用,挽救了數不清的生命,但也有人因此喪命。而抗生素的濫用,也帶來了許多危害,並且正在變得越來越嚴重,藥物無法治療的“超級感染”越來越多,真可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而國家開始嚴格抗生素的使用方法,無處方不用藥便是具體體現。國人也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開始有意識地降低抗生素的使用。然而抗生素濫用最嚴重的領域,卻並非醫療,而是畜牧業。在華夏,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抗生素用於畜牧養殖,最後又間接被人吸收了。
林若熙從小到大,生病的次數不多。她那樣的家庭,給她用藥想必是很謹慎的,食物方面品質也會比較有保證。所以同樣種類兩樣劑量的抗生素,在她身上起到的作用應當比尋常人要大。正是出於這一點考慮,莫凡實不敢給她用效果太強的葯,劑量上也有所削減。
過了些時候,見林若熙的皮試結果未出現不良反應,莫凡便準備給她靜脈滴注與皮試藥劑相同的抗生素。雖未給人在靜脈上扎過針,平時卻看得不少,從小到大他自己就被扎過很多次,對於步驟並不陌生。加上他還有另一種記憶提供的經驗,所以信心十足。
將整個步驟在腦中過了一遍,確認止血帶、碘酒、酒精、帶簽棉球、膠條等物一一在手邊齊備,便動手施針。針頭準確刺入林若熙左手背上的一條靜脈血管中,連着針頭的細管出現了一截迴流的血液,再用膠條將針頭固定好,打開調節器,調整好流滴速度,又觀察了一會,未出現鼓包等不良情況。
這次去衛生站,莫凡還弄了些治療跌打扭傷的葯,這時便給林若熙腳踝處抹上,再用繃帶包紮起來。
隨後每隔二十多分鐘,莫凡便給林若熙測一次體溫。測過兩次后,見她體溫有所下降,並且身上開始出汗,這才鬆了口氣。
做完這些,他給自己沖了一小袋三合一速溶咖啡,坐下來慢慢喝着。看着再度昏睡過去的林若熙,不由想起和她初遇時的情景。
記得那是梁文博去參加一個拍賣畫展,只是第一眼看到她,好似靈魂的最深處便已為其觸動。那種感覺簡直刻骨銘心,就算到了生命的盡頭也不可能忘記。
毫無疑問,如果不是那場奇夢,他與林若熙之間絕不可能會有半點交集。即便能夠在公司留到海天科貿成立林若熙入主,二人之間也不會有什麼瓜葛。如果有,那大概也是被列入公司清退或勸退名單,林若熙在上面簽字。
他改變的不僅是自己的人生道路,還包括那些與他產生交集的人。
而林若熙正是與他產生交集最多的人之一。或許這種改變,正是一種宿命的安排。即是他的,也是她的。
輸液袋中的藥液吊完后,莫凡給林若熙拔了針。再給她量了下體溫,已經降到三十九度多,這應該算是個好兆頭。藥效的發揮總要有一個過程,相信之後情況會越來越好的。
莫凡將兩床被子都給她蓋上,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帳內光線已變得有點暗,大概已是晚上六七點了。向床上的林若熙望去,見她也睜着眼睛看着自己,不禁高興地說:“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林若熙輕輕嗯了一聲,說:“被子太重了。”
莫凡給她取掉壓在上面的一床被子,問:“醒了多久了?”
林若熙說:“沒多久。”
莫凡在她額頭摸了摸,濕漉漉的出了不少汗,着手卻已經不熱了。拿了體溫計要給她量體溫,手都觸及她領口了,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妥。之前雖也這樣給她量了多次,可那會她處於昏睡當中,算是從權。這會人家可都醒了,再隨便把手伸到她內衣里,可就有些過分了。
林若熙閉起眼睛說:“我沒有力氣,你幫我吧。”
莫凡把體溫計插到她腋窩下面,再給她蓋好被子,問:“想吃點什麼?現成的有罐裝八寶粥、燕麥片、麵包、鹹菜、火腿腸。想喝白米粥也可以,只是要等上些時候。”
林若熙說:“燕麥和鹹菜吧。”
莫凡燒了些礦泉水,把燕麥片沖了一碗粥,先放一旁晾着。到時間后取出體溫計,見水銀條停在三十七度五的位置,雖仍有些低燒,卻比之前好太多了,不由欣喜道:“你快好了。”
他把另一床被子疊了疊,將林若熙身子抱起些,墊在她身後。這時才知道她出了多少汗,連保暖衣外面都能感覺到濕氣。喂林若熙喝了燕麥粥,而後說道:“你身上出了很多汗,我燒些熱水,請阿婆過來給你擦洗一下,換身乾爽衣服。”
林若熙低下頭,輕聲說:“我不要。”
莫凡說:“阿婆人很好的,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林若熙仍是說不。莫凡勸道:“你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這才剛好了些,要是再着了涼,病情反覆可就不妙了。”又勸說了幾句,林若熙卻把頭偏向另一側,似乎是生氣了。
莫凡不禁有點莫名其妙。林若熙既然能為了身體有益改掉挑食的毛病,那麼為了康復讓人擦洗一下身體,應當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難道是因為她的古怪潔癖在作祟?便又說:“讓阿婆把手洗乾淨,這樣可以嗎?”
見林若熙不說話,卻也沒反對,便當她是同意了。
提着大鐵鍋出去,找那看着乾淨的積雪裝了一大鍋,回去放在爐上,將爐火生旺。雪水不太適於飲用,擦洗身子卻很合宜。
待水熱了,莫凡點亮了煤油燈,再將所有窗前的氈毯都放了下來,然後過去請那老婦人。老婦人聽了他的請求,並不推辭。兩人回到這邊,莫凡把林若熙的行李箱打開,取出她的毛巾,拿出買來的兩個塑料盆,交待了兩句便出去了,到老婦人居住的蒙古包里等候。
兩個小姑娘正在商量要吃掉哪包零食,見莫凡過來,便向他徵詢意見。莫凡也沒有吃過這些零食,只得按照外包裝上的字樣,給她們說說大概都是什麼味道的。
這兩個小姑娘是那老婦人的孫女,年紀都已經過了十歲,卻還沒有上學,只是聽聞過學校的種種,心中充滿了好奇,向莫凡打問學校到底是什麼樣的。
莫凡挑有趣的給她們講了講,見她們眼中滿是嚮往和期待之色。問了幾句才知道,這一家是純正的牧民,包括兩個小姑娘父母在內的大多數家人,都在草原上放牧。這裏開的這個草原風情旅館,只是個副業。她們來這裏,便是準備秋天開學後去鎮上讀小學的。
有不少牧民一生都在草原上放牧,從未上過一天學。這自然不是因為經濟原因,若把他們的馬匹牛羊按市價轉換成貨幣,大多數都身價不菲。不上學一是因為他們隨季節遷徙,沒有這個條件。再者他們祖祖輩輩都在草原上,過着一種自由而簡單的生活,也根本不需要上學。
對這兩個小姑娘來說,上學固然很好,不上學也未必不好。但不管怎麼說,人生多了一種選擇,待她們上了年紀后,回想起來應該不會後悔吧。
莫凡與兩個小姑娘聊了沒多長時間,那老婦人就回來了,對他說:“小夥子,那姑娘不願意。我勸了她幾句,她就哭了。唉,還是你去想辦法吧。其實這種事,你們小兩口自己來最合適了。”
林若熙哭了?就因為一個不熟悉的老婦人要給病中的她擦洗一下身體?莫凡心中不由生出一種荒誕之感。
他向老婦人致歉並道了謝,至於些許誤會,也無須去解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