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秦朔
屋瓦上有什麼可高興的的事情呢?原來蔣溫倫剛才沖了一下,不曾想沖成窟窿的所在,此時不知怎的,已成了一個很大的透明窟窿。懸皮屋樑都斷了,已經在生機絕盡的時候,忽然看見了這一條生路,叫蔣溫倫如何能夠不喜出望外呢呢?
既有這現成的透明窟窿,要衝出去,便是很容易的事了。蔣溫倫抖擻精神,雙腳一墊,身體就從窟窿里竄到了瓦面。
腳才立住,猛聽得背後有人說道:“不肯在這裏出家,倒是一條好漢。”蔣溫倫驚魂初定,聽得背後有人,又是一驚不小。急回頭看時,只見一個身材不大的人,神氣很安閑的立在瓦上。
此時月已落山,這人又背立着,猝然看不清面貌。但是頂上有發,知道不是和尚。然而蔣溫倫自忖:姓徐的可不是這個口氣,除他之外,我可沒有沒有這麼好武功的朋友前來相救,並且他這麼說話,分明是知道我在觀音寺借宿一事,必是與寺里和尚一類的人。
想到這裏,蔣溫倫便覺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當即折轉身來,打算向這人一腳踢去。這人從容避開一步,笑道:“我是救你的恩人,你反認做害你的仇人,怪道那老賊禿罵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瞧瞧,追趕你的來了!”
說時,手向對面屋上一指,蔣溫倫看時,果見有三個大袖光頭的人影,從對面屋上飛也似的向這邊風上撲來,手中都操着明晃晃的單刀。蔣溫倫見狀也顧不得分辨眼前是何人,連忙惶急道:
“我們從這邊走吧!”這人道:“不行!你沒看見嗎?這邊屋上也有人來了。”這人沒說這話的時候,蔣溫倫眼睛雖望着這邊,但這邊是背光的地方,甚是黑暗,看不出有人上來。
經這人一說破,即見四個光頭,正冒上房檐,東張西望的尋覓,一眼看見在這屋上,便也撲了過來。蔣溫倫剛要朝有月光的地方跑,免得有人黑暗處殺出,難得提防,這人已伸手牽住蔣溫倫的衣袖道:
“那邊也去不得,隨我來吧!”蔣溫倫不知不覺的被這人牽得倒向黑暗處奔去,兩腳似不曾點着屋瓦。耳里分明聽得背後有人追趕上來,起初還覺得很近,後來越聽越遠,知道追趕的腳慢,已是遠遠落後了。
這人還牽住衣袖,跑個不停,蔣溫倫是練道門功法的人,輕身的本領,自信也不弱人,只是看這人的本領,卻又有些自愧不如。一口氣跑了三四十里,哪怕是極陡峻的高山,就如在平地一樣,一轉眼就翻過山那邊去了。
直跑到東方漸漸發白,這人才停步鬆手,向蔣溫倫說道:“我們就在這裏等候着。”說著,就在路旁石上坐下來。蔣溫倫這才對這人作揖稱謝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何以知道我被困在觀音寺,深夜前來相救?”
這人道:“我姓秦名朔。並不是特地前來救你,是奉師門之命,前來清理門戶,想不到一到觀音寺,就看見你從床上起來,走到石坪中賞月。我當時跟了你出來,就伏在東邊廊廡的屋瓦上,看你正仰面對着冰輪也似的明月,好象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忽然佛殿上一陣陰風吹起,登時琉璃燈下,現出幾個女鬼的陰魂來,朝着佛像禮拜,我只當你是尋常武夫,不曾看見。回頭看你也正在望着殿上露出驚疑的樣子,才知道你已看見了。等我再回頭看殿上時,不知怎的陰魂都沒有了。
因你漸漸的走到東邊廊底下去,我在瓦上伏着,看不見你,只得到檐邊伸出頭來看。那時還在上半夜,月亮不曾偏西,我才一伸頭,就見我自己的影子照在地下,恐怕被你看出端倪,連忙縮轉身伏着。
看殿上的鬼影又出現了,正待仔細定睛。見你已從廊下走出來,我疑心你是看見了照在地上的人影,出來向屋上尋覓的,料你不抬頭朝我看則已,若朝我一看,我必無處藏形。
那時也顧不得再看殿上的鬼影了,慌忙從屋脊背後,飛上正殿。不留神一腳下重了些,碎了一片瓦,隨即看你聽了瓦聲,有什麼舉動?只見你並不抬頭,兩眼獃獃的望着佛殿上,似乎看了可驚可怕的事情,怔住了一般,隨即就見你向殿上走去。
“我這時在佛殿的屋脊上,又不能看見你到殿上的動作,知道你沒有察覺到屋上有我,正在見鬼的時候,只要我不再踏着瓦響,你是不會回頭尋我的,因此大膽飛到佛殿對面的屋上,看你果然全然不覺得屋上有人,一心一意的在殿上張望,料知你是尋覓那些陰魂的去向。”
“你點燭照蓮台的時候,我雖離那蓮台很遠,然那蓮台是多少蓮瓣合成的,我一望便知道,大小坎一百零八瓣。這是我從小練就的眼力。你照到蓮台後去了,我在對面又看不見,明知那蓮台內必有機關,不親眼察看一番,我是奉命特為這事來的,怎能放心得下?”
“雖不認識你是何等人,但見你的膽量很大,有這種可怕的境遇,並不驚慌失措,反能從容點起燭來,從蓮台上尋覓破綻,可知你也是一個有心人,我便存心想結交你,此次清理門戶的事情,也算再添幫手。”
“正在打算也到佛殿上來,忽一眼看到佛像頂上,彷彿有一個黑東西動了一動,接着就見那個老賊禿從佛殿正梁旁邊,鑽到了屋上。原來佛像極高,頭抵着正梁,佛像裏面大約是空的,老賊禿在裏面,必已看見你用燭照看蓮台。”
“我伏的地方,因比佛殿低了許多,恐怕被老賊禿看見,惟有緊緊伏着不敢動。再看你已慌裏慌張的將燭吹滅了,仍插在原處,徑回睡的那房裏去。老賊禿的身法很快,他在屋上,你在地下,同時向那房裏走。”
“他卻先到,在你床緣上坐着。我也跟着在屋上細聽,你兩人所說的話,我句句都聽明白的。只不知道你的手上的本領如何,看見他舉刀劈你,你居然還迎上去,正想看看你的手段,卻不知那老賊禿陡然想起了什麼事,無端叫一聲哎呀,掣着蠻刀便往外跑。”
“我不敢耽誤,緊跟着出來,只見他跑到佛殿的蓮台前面,一剎那就不知去向了。我也到蓮台背後,揭開一片搖得動的蓮瓣,向里看了一看,只覺有一股屍臭味衝出來,裏面黑漆似的看不見什麼東西。”
“我正想看看還有沒有可以救的人,卻不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那和尚又惦記着你,被困得不能出來,回到你睡房的屋上,你正沖那一下沒有衝出來。我將懸皮屋弄斷後,正想向你打個招呼,就看見那老賊帶了十來個和尚氣勢洶洶的奔來,怕開口被他們聽見,有礙我的大事。”
“我心想瓦上有那麼大的一個窟窿,料你不至於看不出來,所以只在窟窿旁邊靜等,不一會,你就衝出來了。你才出牢籠,有些慌不擇路,我卻是看到他們從哪邊追來,若不向無人之處逃跑。被他們堵住了,那就很危險了。你手無寸鐵,我也是赤手空拳。”
蔣溫倫聽了這些話,才恍然大悟,於是開口就問秦朔身份,秦朔聞言微微一笑,卻是說道,“我是什麼人,一時半會跟你也講不清楚,不過你既然問了,現在我們逃出來,一時半會也回不去,還要等些人手,我就花一點時間跟你講講吧”
這秦朔是什麼人呢?各位看官,我這就來給各位講一講,說起他的來歷,卻真有些奇怪。相傳他原是一個富貴人家小姐的私生子,一出娘胎就被接生的捏死了,用破衣服包裹着,教人乘黑夜提到山上去掩埋。
誰知那人一到山上,就聽得許多猢猻在樹林中唧唧的叫。那人膽小,不敢在山裏久停,便將這嬰孩的包裹擱在草地上,打算等到次日天明了,再來掩埋,當下即轉身回家,次日再來那草地上看時,那包裹已不知去向了。那人以為是被野獸拖去吃了,誰還破工夫去山裏尋這私生子的死屍呢。
隔了四五年,那地方上的人時常從遠處望見那山頂上,有一個赤身露體的小孩,跟着一大群猢猻,上樹打跟頭玩耍。身上也好像有寸來深的毛,不過不及猢猻那般濃厚罷了。從遠處望見的人,一趕到那山上尋覓,便不看見了。
那時,這伏虎山上的伏虎寺里,有一個老方丈,法名清諦,是個極有道行的長者。也不知從哪一年開始,每年二八兩月兩次齋期,專供養種種飛禽走獸。
到期在伏虎寺正殿屋脊上,豎起一幅長幡,幡上懸了無數的小鈴,迎風發響,清音遠聞數里。開諦長者在寺內獨自升座講經,接連七日。種種的飛禽走獸群集座下,鳥都斂翼,獸皆俯首,各自為伍,絲毫沒有相害的意思。
長者講經完畢,搬出齋供來,一一散發。眾獸之中,惟有猢猻成群結隊,最大的在前,越是在後的越小,結隊向伏虎寺走來,沒有一個亂跑亂跳的。走到將近伏虎寺一百步遠的所在,最大的首先跪下來膝行。跟在背後的,也都照樣匍匐,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