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攤牌
蔣溫倫說完了這一大套話之後,知客老和尚不住的點頭笑道:“蔣居士真是雅人,才有這般清興,貧僧欽佩之至!”
蔣溫倫這時心裏已安定了,問道:“大師此時不去安睡,來到這房裏,相必來此有所見教”,哪知這知客老和尚只是不轉眼的望着蔣溫倫的臉,笑道:“並沒有什麼事,只因貧僧心裏異常欽佩居士,想來這裏與居士多談一回。”
蔣溫倫道:“我生平一無所能,怎敢當大師欽佩兩個字,”蔣溫倫口裏這麼說,心裏卻疑惑這和尚必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他是一個有武道本領的人來,所以回答說生平一無所能。
想不到知客老和尚聽了,伸手豎起大拇指,說道:“居士的本領卻是很大,這是貧僧早就知道了的事情,不過貧僧欽佩的,不是欽佩居士的本領,是欽佩居士獨一無二的膽量。”
蔣溫倫覺得對方話裏有話,接口問道:“大師和我初次相逢,何以知道我有獨一無二的膽量?”知客老和尚大笑道:“居土可明白貧僧在這觀音寺里,是幹什麼事的?如何會不知道居士的膽量呢?”
蔣溫倫雖明知對方話里有因,然而卻猜不透對方到底是什麼用意,只好說道:“我生性愚笨了,大師的話帶着禪機,我仍是不能領悟。請大師明白說出來吧!”知客老和尚道:“居士故意裝作不知,倒也也罷了,叫貧僧明說,貧僧也只得明說了。世間上的人,不論男女老少,沒有一個不怕鬼的”
“雖也有些自負膽壯的人,青天白日說大話欺人,他不怕鬼,究其實,何嘗不怕?明知青天白日是不會有鬼的,才敢說這種大話,若在深夜無人的時候,真箇有鬼出來,給那些說大話的看見了,看他到底怕也不怕,我看誰也不能有居士那般大的膽量。居士說生平的境遇,以剛才一剎那為最高潔,貧僧很相信居士說的話確不虛假,像剛才那一剎那的境界,人生原不容易遇着。但是貧僧要請教居士剛才所遇的,究竟是如何的情形?”
蔣溫倫聽了這番話,已經安定了的一顆心,不由得又沖跳起來了。暗想:我若說是看見了許多女鬼,便已然暴露偷窺了蓮座上的秘密。這寺里和尚表面裝做得個個是羅漢,個個是菩薩,暗中說說不得已經造下了無窮罪孽。
如果被我識破了揭穿出來,這寺里百多個和尚,不待說都沒有活命的道理,就是這座堂皇壯麗的觀音寺,也必然付之一炬。這樣關係重大的秘密,被我識破了,可知他們決不肯與我善罷甘休,我還是一口咬定不曾見鬼的好。
蔣溫倫當時心裏這麼細細的思量,然而面上並不敢露出一點兒躊躇的神氣,聽完知客老和尚的話,故意裝出驚訝的樣子,說道:“大師,這些話是從何說起,我聽了完全莫明其妙。我生平沒見過鬼,也並不相信這世間有鬼,也沒有很壯的膽量。”
“老實對大師說,我剛才起來賞月,固然是因為中秋月好,然而大半也是因平日不曾獨睡,睡得不太習慣。就是之前在客棧里歇宿,也是四五個客商同歇一房,獨自睡一間房的時候,從來沒有過,免不了有些膽怯,不如索性起來,到月光下賞玩一會。大師倒來欽佩我的膽量,這簡直是有心挖苦我的一般。”
知客老和尚至此,忽然改換了一副嚴厲的臉色,伸手在桌角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這人太不識好歹,敢在真菩薩跟前燒假香!我的話已向你說明了,你還敢是這麼跟我瞎扯談,你以為不應承這回事,便可以支吾過去么?”
“你也不想想:我這觀音寺里一百多個和尚,不都是死的,你在佛殿上的舉動,豈能瞞得過我們的耳目?我勸你自己知趣點兒罷。”
知客老和尚此時的神情聲口,與初見面的時候,前後截然兩人。初見面時春風滿面,開口必合掌躬身,無論如何會巴結的小老爺,見上官也沒有這般殷勤恭敬。此刻一翻轉臉來,那種橫眉豎目的兇惡樣子,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也沒有這般厲害,蔣溫倫初次經歷這樣險境,又早已自覺心虛,此時見了知客老和尚這般凶像,更不由得膽怯起來。
那些無禮的話聽到耳里雖不免有些冒火,然而蔣溫倫卻不敢發怒,恐怕鬧得決裂了,單身一個人,縱有絕高的本領,身入虎穴,也斷然討不着便宜。只得竭力按納住火性,平心靜氣的說道:“大師這些話實在來得太奇怪了。我來寶剎借宿,是大師允了我的,我並沒有偷進寶剎來。”
“真心實意的與大師說話,大師為何無緣無故責罵我?我睡不着出房外賞月,本除賞月光而外,什麼東西也沒看見,大師卻硬栽在我身上,說我看見鬼了,先不說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魂這種東西,我便退讓一步,就算是我看見鬼了,也不幹朝廷的國法,不犯寶剎的法規,大師何必這般惱怒?”
“我不知道‘知趣’兩個字怎麼講?只是我乃過路的人,明早天光一亮,就要動身趕路的,因此我也無須請教是怎生解說。既承情許我借宿,於今時候也不早了,請老和尚進去安歇,讓我安睡一覺,明日好趁早登程。”說罷,拱了拱手,做出準備送客的樣子。
知客老和尚哪裏作理會呢?虎也似的哼了一聲,指點着蔣溫倫的臉,說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你借宿便借宿,誰教你多管閑事,你既沒看見鬼,好好的佛座蓮台,要你點着燭東尋西覓些什麼?你要知道,嘴巴硬是不中用的。”
“我因憐念你年紀輕,不知世事,只是有一份好根骨,碰巧遇到這檔子事了,佛殿上那些舉動,或者是出於無意,我才不辭煩瑣,用好言來開導你。誰知你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反想在我跟前賣弄你的口才,以為說得近情理,便可以支吾過去。試問你此刻還能有話支吾過去么?”蔣溫倫見點燭照蓮台的事已被老和尚看見了,知道再掩飾也不中用,越是心虛,越想不出對付的主意。
到了這種時候,明知就是哀求苦告,也不見得便能免禍,倒不如索性和他硬來,看他把我怎生辦法,若命中注定了要死在這寺里,任如何也逃不脫。恩師傳下的本領,不在這時候應用,有何用處?
凡事只在一轉念,蔣溫倫賴有此一轉念,膽氣登時豪壯了,也陡然在桌上拍一巴掌,叱道:“你不要欺我太甚!我是從此地過路的人,第一次到這寺里來,誰知道你這寺里有不能見人的機關?佛座蓮台安放在大殿上,原是常人禮拜的,我就拿燭照看一會,算得了什麼?”
知客老和尚見蔣溫倫生氣,面色倒和緩了說道:“在你自然算不了甚麼,然而在你看來,這對我們也算不了什麼嗎?”蔣溫倫道:“我鬼是見了,蓮台也是照了,你既怪我不應該看,只看你打算將我怎樣?你有什麼手段,儘管使用出來,我敢叫一聲討饒,便不是鐵骨錚錚的好漢”
知客老和尚點頭道:“你既肯承認見了鬼,照了蓮台,以下的話就好說了。你依得我的話,我並沒有什麼手段想用來對付你,我這寺里的機關,萬不能給寺外的人看破,誰看破了,便取誰的性命,不問是有意無意,善人惡人。”
“你今夜識破了寺里的機關,照例本沒有閑工夫來和你說話,一炷悶香將你薰翻過去,隨便派一個小沙彌來,可以了你的帳。只因我們當家師說,你是個有些來歷的人,不忍拿對待平常人的法子對待你。”
“佛眼相看,開你一條生路,你只當立刻皈依家師,剃度出家,從此你也成了這寺里的和尚,不但不追究你偷窺大秘的罪,凡是寺里一切秘而不宣的事,你都能預聞,比真箇成佛成仙的,還要快樂多少倍,這是你有大造化。
“有幾多大富大貴的人,勘破紅塵,要求皈依我家師的,家師哪裏把那些人看在眼裏?多是連瞅也不瞅一眼。又有幾多大叢林裏的大和尚,要求在家師眼前參學的,沒一個不被當家師一口回絕。”
“你這是前生不知積了多少德,今生才有這樣好機緣,在下這番說法,居士以為如何?”蔣溫倫問道:“你這話是教我出家做和尚么?”
知客老和尚道:“不錯!除了立刻出家做和尚,沒有第二條生路給你走。”蔣溫倫冷笑道:“出家做和尚,我知道是再好沒有的事,我父母都已去世,沒有兄弟叔伯,沒有妻室兒女,出家也正相宜。”
“不過,我不能被你們逼迫出家,我到了願意出家的時候,自會皈依三寶,此時不是我出家的時候。”知客老和尚笑道:“虧你說得好太平話,你在這裏做夢啊,若由得你此時不出家,也不說沒有第二條生路給你走了,你趁早打定主意罷。你存心要走死路,就是活佛臨凡,也不能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