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虹(二)
像潮汐退去時海灘上裸露出來的那些海星貝殼、沙礫,全是那些孩童們喜歡的勝景。鋪滿了紋花床單半邊的金髮賽過夏秋之交的長灘,有太多的遊客有心思在長灘上留下足跡,好像這樣就能擁有那棟俯瞰眾生的帝國大廈似的,所以更多人會忘記沒誰會義務處理其中的暗礁。
窸窣的呼吸聲淌進耳朵里,阿斯特麗德隔着窗帘也曉得天大概是亮了,她醒來的剎那已然失掉了睡意,可能是被單扯到床那邊帶來的涼意的原因,不過這不影響她腳踝架着腳踝,袒露出光潔身軀。
壁爐早剩下了一堆餘燼,前半夜便熄滅了,泛空的視野里兩顆悄然褪色的點消逝在腦海中,當她從夢中睜開眼睛,難以遏制的悲傷鉗住了喉嚨,甚至讓她無法讓理性佔據上風。
看,媽媽,我比約瑟夫家族任何一個成員活的都長久。
“我們怎麼辦?”
“姐姐!”
凱斯伏在媽媽身上時終於丟掉了過早小大人的那種一絲成熟,慌亂地瞄向馬背上的姐姐,那個只曉得不住抽泣的姑娘。
“琳達。”母親的聲音被秋風颳走,殘餘的飄到阿斯特麗德耳朵中已是模糊不清。她“刷”地跳下馬鞍,牽着低頭刨着草地的花斑馬,“去找你父親。”
“我去吧,我騎得快一點。”凱斯奪走的牛仔帽扔在一邊,那抹阿爾卑斯白沾染上了嫣紅,風扯過凱斯麻棕色的額發,想把他們倆栓在一起。的確,弟弟的馬術完全不像是個八歲男孩,總是家庭的驕傲。
母親抿着血跡的唇瓣反倒是褪到蒼白,垂下來的眼瞼里卻飆射出一道利箭,射向不知所措的阿斯特麗德。在鍾愛的小兒子肩后的碧藍天空下,長寧格子襯衣投下來的陰影蓋住了他們倆。
那是什麼感覺?阿斯特麗德至今也說不上來。
母親費勁全力地抬起頭,盯着她,一字一頓道:“她做的好事,由她去彌補。”
阿斯特麗德縱身踩着馬鐙,一轉韁繩,“呀”地一揮鞭子,疾馳飛奔。
“讓你姐姐去,凱斯……”
信風之所以是信風,那就是從不因山脈、平原、丘陵而改變。
“剛才為什麼就不好好騎……”
所以我很久就失去了評判母親的權利,是嗎?阿斯特麗德想到。
陽光滲了進來,曬到了床的另半頭,叫醒另一個人形生物。
“哦,親愛的,早上好。”另外一個未婚夫帶着倦意說道,彷彿是白天黑夜都沒認清。“耶穌啊,我頭好痛。”
艱難一夜哈,阿斯特麗德想到。但是她沒閑工夫去噓寒問暖,她徑直跳下了床,穿上褲子,繫上鷹徽皮帶,冷冷說道:“你可以好好地思索你昨天晚上幹了我幾次,這可同時是個物理問題和哲學問題,羅傑斯,我希望得到幾個正確答案。”
關上房門前,她回頭瞄了眼那個被波塞冬統帥部羨慕地要死的男人,嗤了一聲:“早上好,男孩。”
阿斯特麗德擢了顆星在肩章上,很自然地配齊了座車和司機,當然她對後者完全不感冒,但也不會浪費這個人力,一腳把那個倒霉蛋踢還回後備軍中。烏阿斯吉普行在本寧堡山路時揚起的涼風吹起齊耳短髮,耷拉下的墨鏡后映照着剛硬的蔚藍。
本寧堡基地和所有的戰前軍用防核基地一樣,建設了極其堅固的地下層,配備着最高支持兩萬人生活的循環生態系統,生產各型子彈、小口徑炮彈、輕武器的流水線,一些重武備例如裝甲車、履帶運兵車會在這兒完成最後的裝配。這兒使用的儘管是聚能核聚變反應堆產生的動力,但是也建設了許多小型發電廠,以無窮無盡的南方林木做燃料,順便製備木炭、各型氣體。最重要的是整個半月灣基地的前方物資儲備地。
波塞冬擁有高度完善的自我運行系統,封閉起來供應起全部人員不是問題,不過核冬天開始減弱,地表生命復蘇的很快,廢土土著異常活躍,完全自絕於本土自然非明智之舉,深入內陸的本寧堡承擔著與南方廢土城邦聯絡、小規模互貿的職責,當然,軍貿市場肯定不會在本寧堡核心地帶。
而阿斯特麗德要去的,也正是軍貿市場。
本寧堡周遭清理地很乾凈,至少差開食屍鬼獸潮季節爆發是可以獨自駕車北上深入的。最外圍的哨站仔細檢查着阿斯特麗德的證件。
“長官,您需要帶一隊衛兵走么?”哨塔守衛如此建議道。哨站偽裝地很好,披覆著調整為叢林的半光學迷彩,所有值勤在外的人員清一色的外骨骼士兵。
“我需要嗎?”墨鏡后的眼瞳寒光令衛兵退了一步。
“長官,麻煩您在這兒簽個字,打上防疫針就可以通行了。”
獨自開着敞篷吉普和騎馬有些類似,阿斯特麗德一隻手搭着副駕駛座,被雨水沖刷過的土路泥潭時常被車輪碾起轟然水花,若非是在智能墨鏡中導入了三維地形圖,很好地指引着應該往哪兒開,不然多少輛吉普落在叢林中也休想找到正確通往本寧堡的路,況且天空中可從不飛一隻鳥。
顛簸了快三個鐘頭,下一個邊境檢查站的輪廓躍出了漸顯低矮的叢林,那是一個規模甚大,泛着灰濛濛原色的建築群,沒等吉普徹底靠近,阿斯特麗德就知道不止一個紅點瞄着她的胸脯。
“中校,你看上去遲到了。”耳機中傳來了略顯戲謔的聲音,阿斯特麗德先是鄙夷地笑了一聲,她翻開吉普儲物櫃,嘲諷道:“我給你帶了根仙女棒來了。”
“那是什麼?不是從你下面剛拔出來的我堅決不用。”
“是嗎?大概今晚會從你的屁股里塞進你的嘴裏。”阿斯特麗德晃了晃手裏的黑粗棍狀物。
阿斯特麗德跳下車,三色折線綠夏季短軍裝與歪戴着的大檐帽一同把纖細身姿里的不耐煩激發了出來,她背着手,看着近處頗是“一蹦一跳”來的某銀邊額發傻青春期少年。
“歡迎……”康威少校話才吐出一半,臉色瞬間醬紫一片,捂着肚子弓下身去,半晌才仰起頭瞪着抱着胳膊的阿斯特麗德,暴露在一旁衛兵的竊竊私語頗是尷尬,然後他端詳着是什麼玩意往死戳了他一下。
“在你的小老弟有這玩意更長更粗前,別指望我會喝點木瓜奶之類的狗屁東西。”阿斯特麗德指着康威少校懷裏的垂直握把。這玩意的受歡迎度在女兵營中顯然更高,成了經久不衰的葷笑話,當然,那是戰前的笑話。
阿斯特麗德取下墨鏡掛在胸袋前,隔離牆外的嘈雜聲迫不及待地鑽過耳畔,她厭惡地踢了康威一腳,說道:“現在給我站起來,牛仔,趕馬群的時候到了。”
才來就反着吃了個下馬威,康威灰溜溜地跟在後頭和小跟班似的,前頭是趾高氣揚的金髮女軍官,後邊是富有特色的銀髮“採花賊”,任誰看了都會牢牢記在腦海,這恰恰是阿斯特麗德,以及一群人所希望的。
兩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調控管理中心處”,一棟相當龐大的建築,通體灰色的長方形,在四角又延伸出同比大小的長方形,如同一座防空塔,而事實上,也安裝了兩座雙聯裝電動高平兩用105毫米炮,俯瞰着軍貿市場。
“天的,你們掩藏的真不錯,一路走來,我就沒一處看到出現了‘本寧堡’。‘波塞冬’的字眼。”阿斯特麗德穿過重兵把守的一樓,全是稚嫩面孔的初級學生在做着最基本的揀選貨物、檔案管理等工作。三樓才有着波塞冬軍服的人員出現,皆是無暇顧及兩人。
“這兒不僅是和南方廢土相連的最大前哨站,以及對外情報管理探查,軍貿市場只是我們的稱呼,在土著嘴裏,這兒是天堂堡壘之一。”
“聽起來還有其他的?”
康威撇了撇嘴,閃身躲過兩個押送着犯人的軍警,說道:“是,土著們認為這兒就是記載着的天堂,然後把他們認為的幾個最適宜聚居點合稱作天堂堡壘。”
“等不住了想去看看‘天堂’長几個樣子。”
“好了,我們到了。”康威少校拉開了門,彎腰道:“女士優先。”
阿斯特麗德踏進這個房間裏,頓時感到十幾雙眼睛盯着她,她坦然抽開長桌首位,側身坐在了桌沿,環手道:“那麼好,想必我們都不用彼此介紹了,我們之間的大多數人已經互相認識了六七十年了。”
眾人一陣低笑,確實,能站在這兒的人就沒有一個是校級以下的。
“我們到這兒不是開一場同學聚會,也不是來搞場蘇醒互助會,我們是來搞該死的實踐的。”阿斯特麗德說話比男人優雅到哪兒,和男人們打交道就要把自己變得比男人更野蠻。
她拔出匕首,在指尖甩了幾個刀花,亮光掠過每個人眼底,阿斯特麗德將刀一紮,狠聲道:“先生們,我們是來干大事的,一個月後,在座諸位中的大多數會死,包括我,但是我們站在這兒,就代表我們準備好了。”
“這個該死的世界需要改變,這股改變力量掌握在波塞冬手裏……”
“我們才是波塞冬,我們才能掌握住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