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景陽侯老夫人這兩日對兒媳有些不滿,聽顧言傾這一番話,到底露了笑臉,「絮兒竟長得這般好看,難怪溪石這回不挑了,老老實實地成了婚。」
因着自家孫子一直與沈溪石交好,景陽侯老夫人雖然多年不管外頭的事,對沈溪石的事兒還是比較清楚的,也知道先前那些哭嚎着要嫁給沈溪石的貴女,皆被沈溪石無情地打擊了。
蕭蓁兒聽了這話也笑道:「老祖宗,您不知道,先前顧姊姊在杜將軍府中落了水,沈樞相身上帶着傷,還下去救了顧姊姊呢!」
景陽侯老夫人年輕的時候見多了宴席中落水的戲碼,一雙透着精光的眼睛自以為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一眼顧言傾,開口又是另一番景象,「呀,絮兒你上來後可好生調理沒,這掉進湖裏可不是開玩笑的。」
顧言傾聽蕭蓁兒提起這事有些訝然,女子落水被男子救起來,並不是什麽可以大肆宣揚的光輝事蹟,也辛虧她和沈溪石成婚了,不然可是和貞潔扯着關係的污點。
然而,即便成了婚,蕭蓁兒這般說出來也讓人感覺她是故意落水,好賴上沈溪石的。
顧言傾心下略一沉吟,面上便浮現了一點感激之情,笑望着景陽侯老夫人道:「老夫人放心,我娘讓宮裏的太醫給我把了脈,說來那日也是湊巧,張家妹妹被沙子迷了眼,一不小心撞到了甘家妹妹,不知怎的,連帶着我和夏侍郎的妹妹也一起掉了湖裏。」
提到杜恆言,景陽侯老夫人自然而然又問了一些杜恆言的事兒,末了嘆道:「當年你娘在汴京城的風頭可是壓過了各家小娘子,一晃眼,連女兒都出嫁了。」
說著,她看了一眼魏靜晏,「靜晏進府也有四年了,一直還沒有身孕,改天你幫我問問你娘,可有什麽調理身子的方子。」
接着她又介紹右下首的女孩子給顧言傾認識,「這孩子是曹家的,叫秀蘭,比你們略小兩歲,性子綿軟,絮兒你幫我看看,是不是個標緻的小娘子?」
景陽侯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顧言傾明顯感覺到曹秀蘭的眼睛一亮,不一會兒臉上就出現了一點薄紅,羞赧地低着頭,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
顧言傾心下一跳,立馬看了一眼身旁的魏靜晏,發現魏靜晏漠然着一張臉,心裏立時便有些心疼,想不到這老夫人也是個糊塗的,竟當著自個兒媳閨蜜的面,介紹這麽一位準小妾,真是「啪」的一聲打了魏靜晏的臉。
不僅如此,還要她幫着相看,若不是她是胎穿的,就景陽侯老夫人這副坦蕩蕩的模樣,她怕是會以為,這年頭貴夫人之間互相推薦自家的妾室人選是一種風氣呢。
顧言傾並沒有接這個話,只說道:「我後頭寫信給我娘問問,其實說起來,老夫人比我娘見多識廣,問我娘還不如請教老夫人呢!」她又轉身對魏靜晏道:「阿晏,這事你要是不好意思問老夫人,不能回府問你娘嗎?老夫人既然都着急了,你可不能因為抹不開面子就不開這個口。」
開什麽口?景陽侯老夫人頓時一噎,這是明着告訴她,魏靜晏是魏國公府的嫡女,有娘家撐腰的,婆家都不滿了,怎麽還能為著面子不和娘家說。
景陽侯老夫人眼裏薄薄的一層笑意冷了下來,垂着眸子,端起茶碗不再說話,先前還熱熱鬧鬧的廂房裏再次回歸冷寂,魏靜晏藉機提出帶顧言傾離開。
等出了景陽侯老夫人的院子,顧言傾輕聲問魏靜晏,「那什麽秀蘭的事,侯爺知道沒?」
魏靜晏撥弄着自己的絹帕,低聲道:「知道吧,不過沒和我正式提過。」
顧言傾默了一會,道:「你若是不想給他納,就不要鬆口,有些事是不能開頭的。」
阿晏自幼性子孤僻,又是個認死理的,小時候就只和她一個人玩,連魏凝萱都不搭理,現在既是嫁給了景川平,怕是一早就認準了這個人。
況且阿晏不僅認死理,還好獨佔,許是沒有安全感,一旦認準了什麽東西,很少和別人分享,尤其是「夫君」這種生物,更是沒有分享的可能性。
顧言傾猶自憂心忡忡,冷不防右邊的臉頰被魏靜晏捏了一下,「你回來了,我就什麽都不怕,我要是不開心了就去跟着你。」
她的語調輕輕軟軟,含着盲目的信任和依賴,顧言傾心頭苦澀,她以為魏靜晏不過是喜歡她這個朋友,沒有想到她是將自己作為她最後的退路和仰仗。
抑或者,這個在人前冷漠的傻姑娘,一直願意或可以依仗的人只有她。
兩人從一條甬道往魏靜晏的院子去,甬道兩邊都是攀附在花架上垂下來的藤蔓,從裏頭往外頭看影影綽綽,誰也沒有注意到外頭經過的景川平,他身上穿的是魏靜晏今早為他準備的墨色圓領長衫。
景川平下意識地捏了捏袖口的祥雲銀邊紋,早上魏靜晏給他捲袖子的時候,他覺得她臉上的柔軟像一朵朵小雪花飄落在他的心口,一點一點地消融。
可是現在,他只覺得胸口堵得慌,一想起剛剛魏靜晏那句「你回來了,我就什麽都不怕了」,胸口猶是一震。
原來四年下來,他依舊沒有讓魏靜晏放下心防,她依舊不信任他。
他身後的小廝問道:「侯爺,還去給老夫人請安嗎?」
景川平大約猜到顧氏和魏靜晏在母親那裏遇到了曹家的人,心裏更是鬱悶,他也不清楚母親最近為何一心一意地要讓他納妾,也不想進去和母親攪纏這事,便出府找張丞相喝酒去了。
這頭,魏靜晏沒心沒肺地招呼顧言傾吃着從樊樓和東華門買來的吃食,一邊夾了一塊炙白腸,一邊笑道:「你不在京城的這些年,我常常看見這個就想起你,一直覺得你這麽愛吃,肯定還會回來的。」
顧言傾也夾了一塊,笑道:「我記得陳蕁也喜歡吃,有一次我們買的時候,不還碰見她嗎?她以前心氣兒高着呢,我以為我姊沒嫁到靖侯府,她會如願呢。」
她姊姊顧明嘉曾經和靖侯府的世子議親,那時候陳蕁雖和她年紀相仿,卻一直喜歡跟在靖侯世子關瑜樺的後面,像個小尾巴一樣。
魏靜晏聽她這般說,銀箸微頓,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嗎?關瑜樺至今未娶妻。」
顧言傾一怔,「關哥哥沒有娶妻?他可是靖侯府的世子啊!」
回京以後,她確實沒有關注過靖侯府,大約也是沒有勇氣看到阿姊喜歡的小郎君娶了別人,過起了和阿姊毫無關聯的生活,更多的是她不敢想起那個笑起來便光華燦爛的阿姊。
那時候阿姊已到了及笄之年,娘親和阿婆歡歡喜喜地給她找婆家,她還記得提起靖侯世子的時候,阿姊面上的嬌羞……
魏靜晏見她確實不知道,又補充道:「關瑜樺沒有走仕途,這些年一直在外遊學,出了兩本遊記,以後靖侯府大約是要交給嫡次子的。」
這麽多年過去,顧言傾已然記不得關瑜樺是什麽樣子了,也想不起來阿姊和他到底見了幾面。
偏廳里的氣氛一時有些低迷,蘆煙提着食盒進來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以為是先前曹家的事影響了主子的心情,心下一轉,從廚房端了兩碗杏仁奶茶過來,「沈夫人,您嘗嘗,我家夫人一早就吩咐了奴婢們備下的。」
顧言傾接過來喝了一口,嘴角立即便沾了一些奶漬。
魏靜晏笑道:「這麽大個人了,吃東西還是和小老鼠一樣。」說著拿了乾凈的絹帕親自給顧言傾擦了擦。
顧言傾也沒有再想關瑜樺的事,道:「後日陳家的賞花宴我想去看看,福州楊家如果有意回太原府,這一次就不會放過溪石,遲早會從我這裏拉開口子,我不介意去會會看。」
魏靜晏笑道:「你要是願意去,那我也去好了,左右待在府里也是些糟心的事兒。」
顧言傾點了點她的額頭,「你要是真的不開心,就去我府上住幾天。」
魏靜晏搖頭,「不去你那,我回魏家住幾天。我妹妹剛議親,我回家去看看尚且說得過去,去你那,老夫人怕是又有藉口念叨我了。」
聽顧言傾說妹妹不能生育以後,魏靜晏心裏便一直惦記着回去一趟,雖然她們姊妹二人並不怎麽親密,但到底是一母同胞,凝萱遭遇這樣的噩運,魏靜晏也擔心她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