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顧言傾瞪了荔兒一眼,「別瞎說了,去將我今早做的千層酥糕裝一碟子過來,另外再備些玫瑰花餅。」她只是希望自己忙碌一些,這樣就不會有空去擔心沈溪石在西北的情況了。
她輕輕抿了一口茶,問魏靜晏,「你時常過來,老夫人會不會有意見?」問的是景陽侯府的老夫人,魏靜晏的婆母。
魏靜晏笑道:「沒有,世子娶了新婦回來,老祖宗正稀罕得緊,三天兩頭招在跟前陪着說話,我索性將侯府的中饋都交了出去。」
景陽侯老夫人蔣氏最是疼愛景行瑜這個長孫,一直怕他在繼母手裏受了委屈,眼下見她識趣,對她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顧言傾默然,國公府的嫡長女嫁到侯府做繼室,平日不爭不鬧,中饋說交出來就交出來,顧言傾隱約覺得,當年魏靜晏嫁到侯府,大約也是與侯爺或景陽侯老夫人做了交易的,一個尋求安身之所,一個娶回魏家嫡女,門楣增光。
顧言傾想到自己回京以後,一直都沒有關心過阿晏的事,心裏一時有些過意不去,低聲問道:「阿晏,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見顧言傾的眼裏有深深的自責,魏靜晏心頭一片柔軟,「別擔心,我好得很,我很早就中意景陽侯了。」
魏靜晏沒有說的是,她能嫁進景陽侯府是做了交易的,她答應老夫人,一輩子不會生自己的孩子。
於景陽侯府而言,她不過是掛着侯爺夫人名頭的富貴閑人。
魏靜晏想到這裏,眼神有過一瞬間的暗寂,很快又恢復如常,望着顧言傾道:「阿傾,你要和沈樞相多生幾個孩子,日後等我老了,我還想着厚着臉皮去找你收留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雖是笑着,可是顧言傾還是感覺到了她周身散發出來的寂寥,輕聲應道:「好,阿晏一定要來找我!」
魏靜晏望着她認真的小臉,努力阻止眼淚掉下來,許久才輕輕笑道:「阿傾,我真高興還能再見到你。」這一輩子,她相信的、能夠依靠的,一直只有阿傾一人。
想到老夫人前幾日又提出來給侯爺納妾的事,此時她心裏竟奇異地不覺得堵得慌了。
這時荔兒和藿兒端了糕點和涼茶過來,魏靜晏看到玫瑰花餅,想到自家三妹最愛吃這東西,淡淡道:「說起來,凝萱那丫頭和沈肅的婚期也定了,就在年底呢。沈家原說是十月,我娘覺得太急了些,好說歹說才推到了年底。」
顧言傾自那次後也一直沒見過魏凝萱了,想到那天那個倉惶又寂寥的背影,忍不住問道:「你家三妹最近可還好?願意嫁嗎?」
魏靜晏點頭,「先前要死要活的不願意,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想通了,這些日子倒也乖覺,安安靜靜地在家中做綉活呢,我看她那樣子,倒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想到妹妹的模樣,魏靜晏也有些唏噓,對於這個妹妹她的感覺有些複雜,有艷羨也有幾分排斥,現在看她像沒了水分的小花兒一樣,又有些心疼。
顧言傾想到魏凝萱不能懷孕的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訴阿晏,魏凝萱眼下大約是想嫁給沈太后在意的娘家長孫,藉此來報復沈太后。
正猶豫不決的時候,魏靜晏笑道:「阿傾,我有時候不討厭這個妹妹,大約是因為她身上有幾分你的影子。」
顧言傾腦子一沒留神,話便說出了口,「阿晏,太后給凝萱下了毒,她不能懷孕了!」
「匡」一聲,魏靜晏手中的茶盞掉到了地上,廂房裏鋪了地毯,聲音倒也不清脆,只是那滾落的茶水染濕了魏靜晏的裙子,好在茶放了一會,並不燙。
荔兒立即進來輕手輕腳地收拾。
魏靜晏拒絕了顧言傾讓她換身衣服的提議,拉着顧言傾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阿傾,你和我說實話,凝萱知不知道?」
顧言傾低頭,「是她在議親的時候,有一次一個人跑來沈府說想見我,然後和我說的,讓我小心提防些。」
魏靜晏神色恍惚地又坐回了椅子裏,雙手不安地絞着,呢喃道:「她自幼就被家裏慣壞了,做事沒輕沒重的,心眼兒又少……」頓了一下,又道:「可是阿傾,我倒真希望她能夠這麽沒心沒肺地蠢一輩子。」
顧言傾也不知道怎麽說,她能理解阿晏對魏凝萱複雜的感情,說實話,她也不是很討厭魏凝萱,一直覺得那就是個少不更事的女孩子。
在這個時代,不能生育,一個女人的一生就全毀了。
顧言傾握住了魏靜晏的手,兩個人都是默然。
半晌,顧言傾扯開了話題,「明日越王就要帶着家眷離京了,我想去送一下東羅郡主,你要是有空兒,和我一起?」
魏靜晏沒有多問,輕輕點了頭。
趙慎離京一事雖然早些時候便已傳出了消息,但是來送行的人並不多,倒是後宮妃嬪的母家都派了人過來,大概也想做個面上一團和氣。
魏靜晏陪着顧言傾一起到了南薰門,卻不準備往這些人跟前湊,便道:「我去那邊的茶樓等你。」
顧言傾點頭,直接帶着荔兒和藿兒到了東羅郡主的馬車跟前。
東羅郡主的馬車在楊幼榕的後面,顧言傾看到楊國公府的人幾乎都來了,熙熙嚷嚷、熱熱鬧鬧的,相比之下東羅郡主那邊只有蕭蓁兒和都亭驛的使臣。
顧言傾看到東羅郡主,這才發現不過兩個月,先前那個神采飛揚、鍾靈毓秀的女子消瘦了好些,眼睛下頭一片青紫,該是好些天都沒好好睡過覺了。
見到顧言傾,東羅郡主扯了下嘴角,神色疲憊地對着她點了點頭。
一旁的蕭蓁兒看到她倒是十分高興,笑道:「顧姊姊,你來了。」
顧言傾接過荔兒遞過來的包袱,笑道:「知道郡主要去的地方遠,我備了些常用的葯和乾糧。」
東羅郡主輕聲道了句「謝謝」,讓身後的丫鬟接過了顧言傾手裏的東西。
前頭傳話過來,說要出發了,東羅郡主忽地抱了一下蕭蓁兒,將一個魚形的口哨遞了過來,「如果,你還能夠回去,幫我把這個交給我的父王。」
說罷,也不等蕭蓁兒開口,便登上了馬車。
蕭蓁兒將口哨拿在手裏,不由紅了眼睛,顧言傾輕輕拍了她的背,蕭蓁兒手捂着嘴,嗚咽道:「她知道她這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顧言傾微微嘆了一口氣,從南院大王同意將女兒嫁給大皇子的時候,應該就預料到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可能的命運,自然也該知道作為這個皇子側妃的女兒,也會遭遇到同樣的命運。
那邊楊國公府的人也忽地傳出了哭聲,顧言傾看了一眼,便見到楊國公夫人正歪在楊叔岱的懷裏,用帕子掩着面,大約是捨不得小女兒。
顧言傾這時候才想起來沒看見趙慎,不由抬眼四處看了下,不期然地在城門的西北角看到了騎在馬背上的趙慎,他也正直直地看着她。
離得遠,顧言傾看不清楚趙慎眼裏的神情,想到小時候追着她喊「顧家姊姊」的小豆丁,常常被她欺負得哭鼻子,長大後又無緣無故成了政治的犧牲品,忍不住朝他揮了揮手,輕輕地用口型道了句,「一路平安。」
她後來沒有去問趙慎關於玉佩的事,她想着,大約也是和宮廷秘辛有關,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或許更安全一些,沈溪石不在,她不敢隨意行事。
趙慎見顧言傾朝他揮手,還有悄悄做出的口型。
此時正是辰時初,汴河上面的船隻來來往往,有貨船、有客船,而他要去的地方是滇南,趙國最南邊的地方,無詔不得擅自回京,自己此行形同是被流放。
他輕聲道:「顧姊姊,我走了以後你萬要保重。」今天沒有風,他的話並不能傳到顧言傾的耳朵里。
身下的馬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有些躁動地踢着前蹄。
大隊伍開始逐一出城門,趙慎十幾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這樣恨過自己的無能,顧姊姊的身分這般敏感,不說沈溪石的政敵,便是太后那邊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他這一生了無牽挂,放在心上的也就顧姊姊一人,可眼下一別,約莫這一輩子都難再相見……
【第三十六章陳蕁回京了】
顧言傾目送趙慎緩緩地騎在馬背上出南薰門,彼時東邊的雲霞剛剛爬上,一層胭脂紅,一層桃花粉,日光一點點地給它們染上淡淡的金邊,倒映在汴河河面上,燦燦生輝,晨間清泠微爽的風,輕輕地吹皺了河面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