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職場 五
溫姝不滿:“那不就徵婚版的廣告一樣了嗎?”
“廣告怎麼了?”賈政經伸出五個手指頭:“你要是一個月能拉回這個數的廣告,你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全給你發。”
溫姝愣了一下,斗膽問:“五萬?”
賈政經白她一眼:“五十萬!”
溫姝泄氣,別說五十萬,她連五千都懸,她看上的,會用力去寫的,大多都都有真材實料的,基本不會也不需要花錢做廣告,那些想要拿錢做廣告的店,她去實地看后,連寫的動力都沒有。
賈政經指向玻璃門外怕被批評所以坐得筆直的背影:“你看人家凌小小,年紀跟你差不多,工作規規矩矩認認真真,對領導交代的工作完成得一絲不苟。同樣的時間,能比你多出一篇報道,同樣的篇幅,能比你多報道幾家。一起出去,她拉到的合作業務比你多一倍,人家也沒比你早來多長時間,你要是能在工作上再多放點心思,業務也不至於墊底。”
停了幾秒,看溫姝不說話,賈政經緩了緩語氣,上下打量青春逼人的溫姝:“咳咳,我今天跟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你到底是副總編帶進來的,不能給他丟臉嘛。對了,這劉副總編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他這麼力薦你進來,你……是他親戚?”
他“親戚”兩個字咬得及其含糊,眼神和語調中全是探究。
溫姝不卑不亢的看着他:“我跟劉副總編沒有關係,他看過我寫的新聞稿,覺得我適合進報社工作。”
賈政經半信半疑,他跟劉副總編不是一邊的,但對方畢竟官銜比他大,在還沒搞清楚溫姝什麼底細前,他多少是有些忌憚的。
“行了,你先出去吧。”賈政經把煙摁滅,朝她擺擺手。
溫姝剛從賈政經的辦公室出來,凌小小就迅速給她發了好幾條微信:怎麼樣?主任怎麼說?有沒有說怎麼處罰咱們?”
溫姝知道賈政經還在玻璃罩里看着她的一舉一動,也學者凌小小的樣子,挺直脊背坐下,打開電腦,一副努力改稿的樣子,其實卻偷偷在電腦下方點開微信:沒有,只是讓我把稿子改好。
凌小小沒想到這麼大的事這樣就過去了,她再三確認,直到娜姐推門進來,她才慌亂的收起手機。
娜姐雖然話不多,但每說一句都頗有分量,即便是賈政經,在娜姐面前也不敢擺架子。
溫姝改好稿子發給娜姐,她心裏是希望娜姐能跟她說點什麼的,但娜姐什麼也沒說,她有些失落,平淡甚至敷衍似的工作跟她想的熱血沸騰相去甚遠,她忽然就興趣索然起來。
中午吃飯,溫姝慢騰騰的往食堂走去,看到賈政經拉着凌小小坐到軟座席里,唾沫橫飛的說著什麼,凌小小連筷子都沒敢拿,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就差當場做筆記了。溫姝瞥了眼凌小小面前那盤撒滿了賈政經灰色唾液點的食盒,乍乍舌,食慾全無。
報社食堂的菜色一直被同事詬病,但對只能吃出軟硬幹稀,卻嘗不出酸甜苦辣的溫姝來說沒多大意義,別人吃東西是品嘗美食,她吃東西僅僅為了維持身體機能。如果非要說她喜歡什麼樣的口感,那應該就是類似於果凍似的Q彈感。
溫姝看了一圈,打飯的大嬸熱情的跟她推薦剛蒸好的雞蛋羹,她看了一眼,蛋羹上顯示出一片可疑的赭紅色。蛋黃顏色直接受母雞吃的飼料成分影響。如果母雞吃的是糧食、蔬菜或青草,體內會有類胡蘿蔔素或核黃素沉澱,從而導致蛋黃顏色加深。這樣的雞蛋她見過也吃過,顏色是會顯示出類似於新鮮胡蘿蔔表皮一樣的蘿蔔紅,而不是這種暗沉的赭紅色,如果出現這樣的顏色,估計只有一種可能,下這隻雞蛋的母雞吃多了人工添加飼料,導致蛋黃不正常發紅。
身邊幾個其它部門的同事爭先人手拿了一盅,溫姝想告訴他們別吃,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食堂里大部分的菜顏色都不太對,她總不能一一幫人挑吧,再說別人也不見得領情,她不是沒試過被人當成神經病,她搖搖頭,轉身去拿旁邊少有人問津的天藍色的清炒菱角,這東西寡淡,生長在溪水中,顏色還算乾淨。她打了一小份米飯,獨自坐到窗邊的角落裏。
剛吃了兩口,前面的光線一暗,她抬頭,看到娜姐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溫姝有些受寵若驚:“娜……娜姐,您也吃飯啊?”
說完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我是說,您也來食堂吃飯啊?”
娜姐淡淡一笑,夾起一片油麥菜:“今天懶得帶飯了。”
溫姝看到菜上星星點點的分佈着白色和黃色的小點,她知道這八成是尿素、硫酸氨等造成的蔬菜硝酸鹽污染,情急之下,她一個虎口奪食,生硬拉住娜姐要往嘴裏送的筷子,娜姐咬了個空,詫異的看着扯着自己的溫姝。
溫姝尷尬的笑笑,放開手,指了指自己的盤子:“我這個菱角特別好吃,您嘗嘗?”
娜姐看了她一眼,心說這姑娘怕不是個傻子吧?面上卻是淡淡的,慢慢放下筷子擺擺手:“不了,今天其實沒什麼胃口,就過來坐坐透透氣。”
溫姝嘿嘿笑:“也行,少吃點綠葉菜,有利健康。”
因為自己一針見血的說話方式跟老大姐的地位,部門裏很多年輕人都不太敢跟她湊一起,可眼前的溫姝是個例外,就喜歡有事沒事跟她說兩句,而一貫寡淡的娜姐跟她也還算投緣,兩人除了工作,偶爾也能說上幾句,所以今天看溫姝自己坐這裏,她才會過來坐下,但現在,娜姐已經有些後悔坐在這裏了。
“聽說你是為了進特稿部來的報社?”既然坐下了,天還是要聊的。
溫姝不好意思的笑笑:“是的。”
“為什麼想進特稿部?”
溫姝停下筷子,認真說道:“我爸就是特稿記者,所以我也想像他一樣。”
娜姐有些意外,問她:“你爸是?”
“溫君庭。”
娜姐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點點頭:“原來你是溫君庭的女兒,那他……”
她沒把後面幾個字說出來,沉默幾秒,她看溫姝的眼神多了一絲疼惜:“你爸爸的確是位特別優秀的特稿記者,你有理想是好的,但特稿要求記者要深入一線,仔細調查,反覆求證,深度調查記者往往還需要採用暗訪、卧底、聯繫線人等調查手段,有一定的危險性。而調查會耗時一月至數月調查,成文後又要反覆修改,審核通過才能刊發,既然你想做你父親的工作,這其中的危險和難處,你應該很清楚。”
溫姝眼神堅定:“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想干。娜姐,您說咱們報社的特稿部還能再組起來嗎?”
娜姐搖搖頭:“特稿區別於普通新聞報道,強調深度,強調文本優美,強調言之有物,所以稿件耗時長,要求精度高,顆粒度細。當時報社調集重點記者進入特稿部,初期創作了大量精品稿件。後來因為投入產出比過高,特稿部流於俗套,逐漸式微。現在被撤掉也是大勢所趨。”
看出溫姝臉上的失望,娜姐話鋒一轉,說:“其實,寫特稿也不用都是重磅揭黑性質的,可以針對一位富有個性的人物、一次離奇的事件,深入接觸和訪談,寫出這個人的心路歷程和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及人物與環境、與時代的互動,也是很好的特稿。”
一語點醒夢中人,娜姐的話讓溫姝看到了亮光,以前她光想着特稿的沉重,沒想到特稿還可以往小清新方面發展。
“你之前的稿子我看了,看問題的深度以及語言技巧上還需要磨練,如果你真想往這方面發展,就要先把基礎打好,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溫姝精神振奮,:“謝謝娜姐。”
娜姐笑笑,看了眼她盤裏零星的飯菜,說:“那個菱角,真的這麼好吃嗎?”
溫姝趕緊把盤子遞過去:“這是食堂里這些菜中最好吃的。”
娜姐點點頭:“那我自己過去拿點,你要不要再來點?年輕人要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寫。”
“好!那就再來點。”溫姝嘿嘿笑着站起來,跟着娜姐一起朝打菜的地方走去,不遠處的賈政經抬起頭,若有所思的朝溫姝和娜姐看了幾眼,又轉過頭去,看向乖乖吃飯的凌小小,越發堅定了把聽話的凌小小培養成自己人的想法。
因為賈主編要她在周三前把稿子都改好,溫姝只能加班,過了晚上九點,偌大的辦公室里就只剩她一個。她伸了伸懶腰,繼續埋頭苦幹,等完事再抬頭,牆上的鐘已經接近十點。
窗外時而閃過一兩聲悶雷,溫姝點開手機,老媽六點多的時候來信息說她去參加老同學喜宴,多年不見,今晚估計要聊通宵不回來了,讓她自己弄點吃的。她摸了摸乾癟的肚子,把弄好的文稿發到編輯娜姐的郵箱裏,這才站起來關機,拿起雙肩包背上,快速走出空無一人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