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刀馬出川（二）
方小到拔劍已經無數次，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是對自己的朋友拔劍的。但是今天他拔了，因為他知道，刀馬出川，劍指的就是無上宮。在各為其主或者各有各的難處的時候，他沒有理由拔劍，但是安俊昌無法自圓其說，方小刀不得不生氣了。
安俊昌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劍，向手下喝道:“退下，誰敢上來！”
方小刀道:“現在你已經不用充作仗義了，你可以讓他們上來。”
安俊昌道:“你為什麼不聽我說完呢？”
方小刀道:“我是要聽你說完，還是等你沙河部野的刀馬屠進青龍殿？”
安俊昌道:“沙河部野的實力，還不足以攻下青龍殿。我們可以大膽得去攻擊無上宮四殿之中的其餘任何一殿，但是青龍殿，我們還沒有這個能力。”
方小刀道:“沙河和刀馬川的邊境，沙河部野是刀馬川除夢樓的黑梟之外，最大最強的部野，對嗎？”
安俊昌道:“即使如此，我們也沒有把握拿得下北漠最強的青龍殿。”
方小刀道:“但是你們會毫不猶豫的出川，並且進攻，對嗎？”
安俊昌點頭道:“王命如此，不敢不從。”
方小刀道:“你有你的王命，我有我的道理，看來大家各為其主啊！”
安俊昌看了看蒹葭劍道:“方少俠劍法精妙絕倫，所以出劍一定要慎之又慎，尤其是對朋友出劍的時候，一定得記着，劍是傷人的東西。它不僅能夠傷敵人，也能夠傷朋友之間的情義。”
方小刀道:“如果你要論情義，可以等我親自到刀馬川不遲。”
安俊昌道:“我本可以帶着刀馬長驅直入，現在我卻只帶了十幾個人趕往青龍殿。我認為我不僅夠朋友，而且重朋友。況且我尚不知方少俠在此，不然勢必有美酒攜帶的。”
方小刀笑了一下，收了長劍道:“很少有人說服我，你算一個。”
安俊昌道:“三千刀馬青龍殿五千英雄，但是打起來便是各自損傷。如今刀馬轉瞬即止，我們還是儘早打算比較好。”
方小刀道:“行軍打仗你是行家，而且刀馬又是你最為熟悉，我們現在，可就指望着你指一條活路了。”
安俊昌道:“我實在不是行軍打仗的高手，而且我一點也不希望打起來。”
方小刀打個哈，好似還沒有完全的相信安俊昌，只拍了一下安俊昌的肩頭，然後立刻趕往青龍殿。
青龍殿門口，一眾弟子虎視眈眈，看到刀馬川的人，他們自然不會友好。看得出來，他們很想把安俊昌等人撕碎，並且吃他們的肉。
方小刀這個時候應該為朋友出頭，主動的讓所有人讓路。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站在一旁看着事情繼續往不好的方向發展。甚至，單胭本來要開口，結果被他阻攔。
安俊昌看了看憤怒的青龍殿弟子，回頭又看了一眼方小刀。孰料方小刀並沒有因為他眼神中透露出的一絲不快而改變，反而笑道:“請吧，安公子。”說完又向青龍殿弟子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大家同是武林中人，務必記得道義。”
方小刀在青龍殿並沒有威望，在普通弟子眼裏，他不過是一個從中原來的朋友，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方小刀。在這種時候，方小刀只是告訴他們道義，其約束力可就難以確定了。青龍殿的弟子講道義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會不會被怒火支配一切。
這樣做有一個極大的好處，那就是方小刀可以輕鬆的看出安俊昌的誠意。如果他毅然決然的進入青龍殿，那麼他來求和的心情必定是真，是值得相信的。可如果他因為害怕傷了自己而退卻，他的真心肯定會打一個折扣的。
安俊昌見方小刀不幫自己，那便只好硬着頭皮上了。儘管這很兇險，但是他必須得做。
秋章翼成為刀馬王之後，刀馬川變化很大。先是經歷了與北胡開戰，世家叛亂，後來因為局勢變化太多，以至於現在像沙河這樣的部野都開始質疑秋章翼，開始有了自己的謀划，而不是盲目聽命。就北漠無上宮的問題上，秋章翼一直認為該永絕後患，但是沙河部野的安家卻很清楚，這麼多年來，北漠無上宮已經成為了刀馬川和北漠之間的一道屏障。無上宮雖然是個武林門派，可實力已堪成軍。他們和胡人的大軍作戰或許困難，但是匪盜流寇，向來是敬而遠之。所以，安家主張和無上宮結盟，互幫互助，共同對抗胡人。如今刀馬川已經無法大量用兵，川中局勢依舊混亂，無上宮只可為援不可為敵。
為了刀馬川，為了先祖浴血爭奪而來的生存之地，這點危險，安俊昌必須要冒。別說是今天還有方小刀在場，便是沒有，他也要和江楚,單胭面談避戰之事。
安俊昌一步一步踩得很穩，因為這是性命攸關的時候，所以他好像特別留戀踩着大地的感覺。雖然人死之後更加貼近大地，但那終究是躺着，頂天立地的事再也不想了。
很快到了石階出，安俊昌毫不猶豫得踩了上去。雖然只是一步，但是他心裏，已經想了很多，甚至是死去的後果。
緩緩的拾階而上，走出了一種瀟洒，一種執着，還有一種無畏。他是刀馬川的人，而每一個刀馬川的人都崇拜秋野風，自然也崇拜他掃除天下不平的志向和勇氣。事實上，刀馬川的人正因為總是以秋野風為自己心目中的神，所以勇氣的確可嘉。
等他走到門框下，還是沒有一個人動手，甚至沒有一個人舉起屠刀大聲辱罵。他很好奇，難道無上宮對自己本就友好，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么！顯然不是，當他回頭的時候，方小刀的臉，差點和他貼在了一起。
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人，他本來應該吃驚的，但是他沒有來得及吃驚，立刻變成了感激。
方小刀拍了拍安俊昌的肩頭道:“不幫是出於道義，暗中相助，是為了朋友。我只想知道你是否真心，可就算你不是，我也會先讓你安然無恙的離開，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安俊昌不得不感激方小刀，因為如果他今天別有居心，恐怕只有方小刀這樣的人才能夠保全自己。他的義氣，像他的劍法一樣純粹，一樣令人佩服。
旁邊的單胭看了看方小刀，輕飄飄的走上來，並且站在了方小刀的身邊。那不像是無上宮的宮主，反而像是一個賢良的妻子。不得不說方小刀很幸運，任憑人間滄海桑田，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擁有着別人羨慕不來的東西。所以，他一定會守住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哪怕是刀劍如林，他也會一往無前。
自從東山一戰，方小刀已經不知道自己殺死過多少人了。如果江湖上以殺人數來判斷善惡，他已經罪大惡極了。但是面對這樣動輒千人的廝殺，方小刀還是有些緊張了，他覺得北漠的寒風吹來的是一股熱氣，是血海沸騰的感覺。
江楚和安俊昌相對而立，中間隔着一張北漠的地形圖。無上宮只是個武林門派，拿出一副作戰的樣子卻並不荒唐。
安俊昌道:“沙河部野的刀馬，衝鋒的時候用得便是當年先祖流下來的陣法。如果把衝鋒的刀馬當做一把刀，這把刀不僅鋒利，而且還很厚重。大家都是使兵器的行家，肯定以為，厚重的刀肯定是鈍刀。但是，刀馬並不是真正的刀，刀崩裂之後是永遠的缺口，而刀馬川的刀馬，永遠都是刃口向著敵人。”
江楚道:“你是在示威嗎？”
安俊昌道:“我想請大家說完再來評價，不知可否？”
方小刀很明智得一言不發，安俊昌只能看了一眼單胭，單胭道:“但講無妨。”
安俊昌道:“青龍殿是無上宮經營時間最久的一座堡壘，牢不可破。沙河的刀馬如果想攻下青龍殿，必須將戰場拉到開闊的大漠之中，而不是大山高林之中。刀馬縱然強悍，可是衝上大山之後，便已經沒有什麼攻擊力了，如果有密林，刀馬更加是難以攻擊。大家都是江湖高手，在馬上差點，可是步下功夫，刀馬川的騎兵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我們最好依靠山勢防守。”
江楚道:“我們在白鳳山等待他們的確是很不錯，可是刀馬來的太快，我們恐怕也會是人困馬乏。何況，我們白鳳山設伏，刀馬很容易繞過去，直接取青龍殿。”
安俊昌搖頭道:“我說的不是白鳳山，而是，回雁峰。”
幾乎所有人面色驟變，因為回雁峰不是隔在刀馬川和青龍殿之間。方小刀之前想越過的那座大雪峰，名字便是回雁峰，取鴻雁愁飛折回之意為名。
安俊昌不理會大家如何反應，自顧自得將手指從青龍殿引到了回雁峰道:“從這裏趕去回雁峰，刀馬川的刀馬卻嚴陣以待的趕來青龍殿，等他們反應過來，大家已經在回雁峰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個準備包括，遷移所有的老弱婦孺和帶上足夠的口糧。”
江楚一拍桌子，登時那厚兩寸有餘的硬木桌子裂成無數山，木屑紛飛。
方小刀吃了一驚，擋在了安俊昌的前面道:“他說錯了話，江殿主萬不可介意。”
安俊昌道:“這是最好，而且最穩妥的辦法，如果等到其他刀馬前來支援，整個北漠將是一片血海。刀馬川也是爭名奪利，大家無利不起早，算不上有多少英雄好漢，可正因為如此，盯上無上宮財寶的人會立刻變成英雄好漢，衝過來搶奪。我沙河部野，也攔不住大家分一杯羹。”
江楚怒極了，手指指着安俊昌，似乎立馬就要將安俊昌向那張木桌一樣處理掉。青龍殿是無上宮的寶貝，也是江楚一生心血所在，讓他拱手相讓，無異於是痴人說夢。